入世以來北京市反傾銷申訴案件總體評估

徐莉

自1997年我國開始實施《反傾銷和反補貼條例》至今年年初，北京企業參與申訴的反傾銷案件共計19起，涉及13種產品，其中包括5個終止調查的案件。絕大多數案件是在中國加入WTO后啟動申訴的，在中國入世前啟動的案件也都到了中國入世之后才實施。從總體上去觀察這些案件，可以發現其中表現出來的一些突出共性問題。

為避免贏了上游輸了下游，最終出現上下游產業鏈同被保護的局面

在13種產品中，除了安檢設備和氣相色譜一質譜聯用儀屬于技術產品外，其他產品均為石油化工產品。石化產品屬于基礎原材料，產品競爭力與石油價格密切相關，其下游產業輻射生產與生活的各個方面。上游企業利用反傾銷措施實現了進口替代，保護了行業的利益，但同時國產下游產品卻被進口替代。

例如，2000年11月丙烯酸酯反傾銷措施實施后，其市場價格暴漲，導致下游企業紛紛倒閉、停產，并且國外下游產品趁機大量涌入國內市場，其中日本和韓國的高分子吸水樹脂借機進入中國市場。又如，2005年9月初級形態二甲基環體硅氧烷反傾銷措施實施后，國外企業逐漸減少向我國出口涉案產品，而轉向大量低價向我國出口下游產品，有的出口價格已接近甚至低于上游材料成本，它們通過打壓我國下游企業來達到打壓上游企業的目的。

正是因為石化產品的下游產業成本上漲和遭受外國同類產品的傾銷打壓，最終使我國的下游產品也需要利用反傾銷措施來施加保護，石化產業出現上下游均被保護的局面。

例如，2004年2月商務部對從日本、韓國、美國、和臺灣地區進口的苯酚采取反傾銷措施，這保護了國內苯酚產業，2007年8月對苯酚的下游產品雙酚A采取反傾銷保護，受到進口限制的是日本、韓國、新加坡、和臺灣地區，2008年6月對雙酚A上游的丙酮采取反傾銷保護，受到進口限制的仍然是日本、韓國、新加坡、和臺灣地區。再如，2009年10月商務部對從美國、歐盟、俄羅斯和臺灣地區進口的錦綸6切片采取反傾銷措施，2011年1月決定對錦綸6切片的上游產品已內酰胺采取反傾銷措施，限制對象為歐盟和美國。

被保護產業的合理發展需要產業升級和國家配套政策

反傾銷措施實施后，被保護的產業得到了很快的發展，這說明反傾銷措施在保護產業利益不受外國損害方面起到了作用。但同時我們看到，被保護的產業出現了嚴重的產能過剩，這影響產業長期穩定的發展。

例如，2000年11月我國對從日本、美國和德國進口的丙烯酸酯實施反傾銷措施，2002年12月對從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進口的丙烯酸酯實施反傾銷措施，2009年4月對從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亞進口的丙烯酸酯繼續實施反傾銷措施。在反傾銷措施實施過程中，國內外企業紛紛投資新建丙烯酸酯裝置或對現有裝置進行擴能，產能大量增加，一些小規模的產能沒有被淘汰，在環保等方面造成不良影響。又如，2003年5月對從美國、韓國、日本、俄羅斯和臺灣地區進口的聚氯乙烯實施反傾銷措施，2009年9月決定繼續對從這些國家進口的聚氯乙烯實施反傾銷限制，措施實施后我國聚氯乙烯的產能過剩非常嚴重。從2001年到2008年8年中，我國聚氯乙烯產能由320萬噸增長到1581萬噸，增長了近5倍，其中高達42％的產能過剩。再如，2005年9月初級形態二甲基環體硅氧烷反傾銷措施實施后，外國企業在華投資增加，國內新企業不斷進入該行業，使得該行業產能大幅增加，甚至出現階段性過剩的情況。

反傾銷措施給企業帶來的保護只是一時的，企業需要利用反傾銷保護來提高其核心競爭力，而不是對反傾銷保護形成長期依賴，不是通過短期的反傾銷措施保護來實現市場暴利并影響自身的長期發展和損害下游產業利益。同時，產業的發展除了需要政府的貿易保護措施外，也需要政府其他配套措施來引導。

例如，聚氯乙烯反傾銷措施實施后產能大量增加，另一方面從2003年以來我國經濟一直保持高速度增長，特別是房地產投資和基礎設施投資增長較快，導致聚氯乙烯的需求增長較快，帶動我國產能快速擴張。為了遏制氯堿行業的盲目擴張，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國家發改委會同有關部門制定了《氯堿行業準入條件》，主要從產業布局、規模、能源消耗和環保四個方面對氯堿行業新建、改擴建項目進行了準入限制。

可以說，在反傾銷措施實施中，需要出臺對行業的有序發展具有指導意義的國家配套政策。

關注外國企業規避我國反傾銷措施的方法，避免其獲得額外利益

雖然反傾銷保護了國內產業的利益，但來自全球的競爭是無法回避的，外國企業會尋求其他途徑進入中國，比如選擇與國內相關公司合作，在華投資生產，變對手為伙伴，把一般貿易方式轉為加工貿易方式。

例如，日本是世界苯酚最大的出口國，每年低價大量向我國出口苯酚，嚴重影響我國苯酚生產企業正常經營。2004年2月我國對從日本、韓國、美國和臺灣地區進口的苯酚進行反傾銷限制，由于日本國內對苯酚需求大幅增長，日本承諾不再向我國傾銷苯酚。但是在商務部決定從2010年1月開始繼續對日本、韓國、美國、和臺灣地區實施5年的反傾銷措施后，面對中國市場需求的持續強勁增長，日本企業尋求與中國企業合資的方式來繞過反傾銷措施。2010年11月初，日本三井化學公司宣布與中國石化就苯酚及三元乙丙橡膠的合資項目達成了協議。又如，2009年10月我國對從美國、歐盟、俄羅斯和臺灣地區進口的錦綸6切片實施反傾銷措施，海關數據顯示，從2006年到2009年，我國對錦綸6切片以一般貿易方式進口占總進口量的比例均在66％以上，其中2007年和2009年更是超過70％，2010年以一般貿易方式進口占比大幅下降，占當年總進口量的比重為56.7％，而以加工貿易方式和保稅區倉儲轉口貿易等方式進口占比達到43.3％，占比有大幅度的提高。

國外的上下游企業還通過合并等方式來消化出口市場的反傾銷等貿易限制措施，從而保證其整個產業鏈的發展，并通過不受反傾銷措施影響的產業鏈其他環節的出口來實現貿易利益。例如，面對中國的反傾銷措施，韓國的丙烯酸酯上下游產業進行了一系列的合并，2008年6月韓國LG化學公司宣布收購韓國最大的高分子吸水樹脂工廠，旨在提高國內外市場競爭力，并且隨著中國下游的高分子吸水樹脂價格的上漲開始進入中國獲得利益。

反傾銷措施本是為了保護本國企業的利益，但如果我國企業使用不當還可能造成外國企業獲得額外利益而適得其反的結果。例如，丙烯酸酯反傾銷措施實施后，國內丙烯酸酯生產企業不斷提高丙烯酸酯價格，更多的企業進入丙烯酸酯行業，但是因為國內對丙烯酸酯的市場需求上漲很快，在生產遠不能滿足需求時，我國也增加了對丙烯酸酯的進口。由于國內生產商維持高價和國內對進口實施反傾銷措施，外國生產商也提高對中國的銷售價格，最終不僅不影響外國生產商的競爭力，而且還可能使外國生產商從高價中獲得超過反傾銷措施實施前的額外利益。這在下游產品進口中表現更為明顯，比如日本和韓國的高分子吸水樹脂進入中國市場，開始都采用平價供應策略，但是由于國內下游企業倒閉和停產，日本和韓國于是提高在中國的銷售價格。

我國石化產業對反傾銷保護的需要源自國內外石油價格差異

由于北京市受反傾銷保護的產品多為石油化工產品，成本與石油價格直接相關，與同類進口產品相比，價格競爭力取決于國內外石油價格的對比，在產業保護工作中需要對國內外石油價格予以關注。

例如，1996年由于國內原油價格未與國際完全接軌，遠高于國際水平，在日本和美國生產商大量傾銷的情況下，我國剛剛起步的丙烯酸酯行業處于全面虧損狀態。又如，從2003年聚氯乙烯反傾銷措施實施后的五年，國內聚氯乙烯行業得到了恢復和發展，產能規模和裝備實力也有了大幅度提升，但國內產業仍面臨著國外低價貨源沖擊的風險，尤其是自2008年下半年起，由于國內外能源價格對比出現逆轉，加上全球市場需求萎縮，國內聚氯乙烯生產企業受進口大量增加的負面影響，全行業出現虧損。

總體而言，截至目前，商務部對進口采取的反傾銷措施中與北京有關的案件涉及產品大多數是石油化工產品或其他基礎性原材料。從這些反傾銷案件的后續效果中，我們發現，被保護企業在反傾銷措施實施后通過抬高國內市場價格而獲得利益，之后又有更多企業被預期利益吸引而進入該產業并最終造成產能過剩，這種結果使被保護產業不具有發展持續性和國際競爭力，而需要國家持續不斷使用反傾銷措施來保護。

反傾銷措施只能用于短期保護產業利益，國內企業需要利用5年的緩沖期積極進行技術改造和產業升級，而不能產生反傾銷措施依賴性，并在5年保護期間無所為，以至于在反傾銷措施到期后還需要國家通過二次使用反傾銷措施來繼續保護。

由于石油化工產品或其他基礎性原材料涉及多種下游產業，涉案外國企業不僅通過與國內企業合作等變身方式來規避反傾銷措施，甚至還在其國內進行上下游產業整合，利用國內外石油價格差異通過其下游產品來打壓中國的上游被保護產品。由于石化產業的特殊性和外國涉案企業的規避策略，與北京企業相關的反傾銷措施最終延伸到了上下游產業鏈的多個環節，可以說，北京的產業安全工作承載著上下游多個產業的利益，需要關注多個石化產業鏈的整體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