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修行的開始

老林

這種貌似的不適應和疏離，其實正可以讓她保持做人姿態的好看、實用和舒服。

在一個陽光充沛的春日，我用半天時間，翻完了林青霞的《窗里窗外》。后來我向幾個女性朋友推薦過此書，不是因為它有多么可觀的文字力量和多么深邃的思想內涵，而是它流露出來的真誠、溫和、感恩、喜悅，讓人感動。

林青霞的人生，成名史和情史都充滿了強烈的戲劇性，但她最終沒有因此陷落，讓人生過于夸張甚至失控。相反，進入中年后，她的生活呈現出一種端莊、寧靜、溫馨的氣質，對一個女人而言，這無疑是最好的人生格局。

1979年冬天，林青霞曾離開過電影圈一陣子，名為赴美進修，實是療傷。但當她三年后再回歸影視圈時，文藝片已經沒落，喜劇片大行其道，她不得不出演了一批后來連孩子都不喜歡看的角色。而她和秦漢那段著名的戀情，輾轉聚散十多年后，最終未能像無數影迷期待的那樣花好月圓。

可以說，一個人所能經歷的燦爛和黑暗的人生兩極，她都一一嘗過。而她的可貴之處在于，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她才能憑借東方不敗等經典角色重新崛起，繼而與富商邢李火原結婚，干凈而漂亮地完成了由大明星向家庭主婦的角色轉換。

在書里，對于她燦爛多姿的情史，她只有一句淡淡的話：“在情路上我也有過刻骨銘心的苦……再往回看，愛恨情仇，都將變成過眼云煙。”

一份好的人生，或許應該如此，年少時激情燃燒、如火如荼，中年后鉛華洗盡、歸于平淡。她選擇邢李火原，是因為他比秦漢更能給她包容、體諒和安全感。也許秦漢是她唯一真心愛過的男人，但她和邢李火原，正如張愛玲的觀點：“這點愛，做不了別的，但過日子足夠了！”

林青霞人生的上半場，算得上驚心動魂，幾乎讓人懷疑她會走上“紅顏薄命”的套路。

但其實，紅顏薄命完全可以是另一種解釋：一個女人因為對美貌過于沉迷、依賴或者過度開發，容易形成心智上的漏洞和缺陷，或者把美貌當成通行證和提款機，這會讓她們的命運充滿了不可預知性。一個人只剩下美貌，也許比一個資色泛泛的人更處于劣勢和被動。

所以林青霞對自己的美貌，有著驚人的理性和審慎。正如文化學者蔣勛所言：“青霞很美，美是負擔，可能也是修行的開始。”她自己也說：“不管男人女人，長得賞心悅目一點總不是壞事。美貌在頭兩三個月可能管用，但時間久的話，要靠修養、個性乃至穿著造型這些后天的補助。光有外表美是單薄脆弱的，personality（性格）很重要。”

亦舒說她：“一個女孩子，美成這樣子，而她自己卻完全不自知”。這恰恰是林青霞性格中謙卑、樸素、節制、寬容的最佳注釋，這也決定了她不會是一個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的人。這讓她與大染缸似的娛樂圈，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在那個圈子里22年，她不煙不酒、沒染上惡習，能保有自己的真性情，最后全身而退。

有一次，她跟劉嘉玲去卡拉OK，劉嘉玲看出她有點緊張，摟著她肩說：“姐姐，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 這種貌似的不適應和疏離，其實正可以讓她保持做人姿態的好看、實用和舒服。

友人曾在一個澄明的午后，拍下在中環云咸街菜市場的林青霞的優雅身影：白衣黑裙，笑吟吟站在一堆蔬菜前面，伸手挑選。她走在街上，普通人與她打照面，叫聲“霞姐”或者“大美人”，她沒有一點不自在。從萬人景仰的大明星，成了街市最淡然的家庭主婦，林青霞的坦然，實是一個美人修煉成智者的標志。

翻《窗里窗外》，無論是文字還是照片，我們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時代的美人，如何完成這樣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