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 風（外十三首）

臺風來了

大自然只打了一個噴嚏

一切人仰馬翻都不可避免

這是自然對蕓蕓眾生的

小小告誡

再次證實了

偉大的人類

在某些時候

是沒有體面可言的

岳墳

英雄在莫須有中死去

而烏鴉們繼續聚餐

被大面積的暖風吹向

鳳凰山麓。吹向

更深重的汴京

它們也在用性命盤旋出

體面的笙歌

盤旋出大廈將傾的回光

風波亭里的亡靈急著向黃龍挺進

白鐵終于鑄就成名勝

被歷史鎖牢的陰影

萬古不會腐爛

罪與惡修煉成精

在湖光山色中

永生

酒吧女郎

我堅信她們白天是一朵康乃馨

而夜晚，使她們成為了黑牡丹

她們火眼金睛風情萬種

她們用身軀在夜晚燃起火焰

如沖鋒的戰士吹響號角

她們用鄉下的父母為她們生就的麗質

稀釋酒量，膽怯，羞澀和憂傷

她們在昏暗的燈光下操作青春

她們獲得糧食，獲得暫住證，

她們在寄往家鄉的信箋上欣然寫下

“我在這里很好”這樣清純的句子。

舊公園

舊公園里鴉雀成群

它們成片飛翔的景象

是河流掛上了天空

生機勃勃又遼闊莫測

這里即將被拆除

代替的是高樓大廈

鳥兒們不知命運來襲

而姑娘小伙子們仍在此幽會

只有一旁的推土機

在日夜勞作

操作臺上的農民工

忙碌而興奮

螞蟻

——致道一

一只，兩只，三只

越來越多，后來排成長隊

我用腳踩，使勁踩

有好些斃死在我腳下

其實我并不討厭它們

很快，隊伍又形成

并且比先前還蔚為壯觀

遇見螞蟻，我經常會有這樣的舉動

兒子有一次問我：

爸爸，我們為什么要消滅螞蟻呀

它們也有它們的生活呀

有些事，你無法用道理言明

因為道理并不重要

甚至是有害的

現在這群螞蟻又重新聚集在我腳下

逶迤萬丈，搖曳多姿

我把腳伸出去，又縮回來，又伸出去

這樣來回了好幾次

我終于還是沒有伸出去

我還是需要想明白一些道理。

西湖

——致HDM

在西湖的水光中

我看見蘇小小、白素貞、祝英臺、胡東梅……

這些被西湖記憶的名字

這些流淌在男人睡夢中的精靈。

一把油紙傘

撐不起丁香花的幽怨

送迎的碼頭，游客的肩叢

堅定的俗世信仰與微小的市井主義

你儂我儂

你用西湖的微波

測量云層的高度。測量

靈隱寺中僧侶們的愛情

你還用蠶絲回憶你

抽象的人生里居住著的

撫摸與刺痛。

在西湖的水光中

我看見你陰暗的羞澀

微微地蠕動

像是在抵抗

又像是在饋贈

凝視

——致郁雯

多久

沒有凝視

失聲的驚喜

如深夜狂奔的馬蹄

裹上了布革

她眼簾微垂

像回家的星星

將光芒投向更為遼闊的

寧靜

被天使借宿的身體內

有多少時光

神秘又匆忙

我開始凝視

這美的枷鎖

誰可以打開

誰就在死亡面前

獲得飛翔

水邊的青苔

——致深意如蘭

從深海中撤退。不用狂瀾度日，

那些高深的執著被擱置。

后來就轉移，

至清淺的水流、無名的巖石，

乃至黑暗

這些青翠的蹤影，

讓時間長久的停留。

偶爾，也會有陽光蒞臨，

像國王探望

幽密的情人。

還有，水草翻轉著身體，

游魚們在耳鬢廝磨

并逐漸使這些裸露

更接近內心。使你無法拒絕

潮濕的美學，陰柔的德性。

水，綿延不會停絕。

即便沒有水，仍然

可以活下去。或者

在意志的另一面找到水。

它一定也是隱居著的神，

從遠古就施下法術，

要讓水做的星辰布滿大地，

在天空中寫下詩行：

卑微的身軀也可以獲得仰視。

秋天

群鳥飛過。保持著慣性，

天空很矮，天空上面很高。

它們在梳理羽毛，

也在梳理氣味，

需要做一次長途旅行，精心的打盼

有助于飛行，也有助于消化。

雪地里還沒有雪

去年冬天的雪還沉睡在泥土里

如果它們再次從泥土里蘇醒

你可以想象

結束的時候到了

城市的早晨

經曙光撥動的時鐘，

黑暗打開缺口。

上帝睜開睡眼，

城市，一具不潔的裸體。

汽車，改編著空氣史。

地溝油，把血液煮沸。

垃圾，劣跡斑斑，

卻甚囂塵上。

只有露水是真誠的，

不惜性命，也要求得永貞。

鳥語和花香

流浪出走，至今未歸。

天空

小時候，看見一片云

我會以為那是一大塊棉花糖。

看見彩虹，我會以為

那是美麗的花格子布。

太陽，這火熱的燒餅，

并沒有比過我家鄉的江河里

魚蝦的味道。而月亮，

只是一枚小小的清涼油，

清風夜夜把它涂在我的額頭上。

現在，我長大了，

我仍然時時去看天空，

我的眼里已經看不見棉花糖和花格子布

我看見了一片深不徹底的白茫茫

像送葬的人群緩緩移動。

故園

雨出現了，還有馬頭墻、紅杏樹

堤岸上駐望的人

不知是送別還是迎歸

老爺死去已久

翻墻越過姨太太后花園的

袖口里絕非藏了情書

戲臺依舊熱鬧，鄉音有些渾濁

丁香一樣的女子

在大屏幕前看超男超女

為爭做粉絲而面紅耳赤

老墻頭上的一聲貓叫

聽起來像一首另類的流行歌曲

天花板

天花板離我最近

每天醒來我最先看到它

我看天花板時

它就是天花板

看累了我微閉雙眼

天花板就是一部大戲

許多人生鏡頭會忽閃忽閃

還有類似飛機的轟鳴聲

在我頭頂盤旋，消失，又回來

有些臉孔，熟悉的和不熟悉的

都朝向我，似乎有許多話要說

天花板里藏著我一生的秘密

我相信它里面有一條暗道

可以隨時通向我想要去的地方

如果哪天我醒來后不再看天花板

我想我已經不是我

那個曾經叫我的人

可能已經跑到天花板里面去了

對牛彈琴

據傳公明儀琴藝高超

那頭牛卻并不賣面子

——于是牛被恥笑了千百年

而公明儀因此名聲大作

由此，我推斷公明儀是故意要

對著那頭牛彈琴

他的用意很明顯

——是非曲直，全由他說了算，

牛終究無法開口。

那頭受責的牛其實是懂得欣賞琴樂的

或許它認為吃草遠比聽音樂重要

只有填飽肚皮才能有更好的精力

去做別的事包括聽音樂

那頭牛就一直低著頭吃著草

不識趣的公明儀就一直彈著

不識趣的公明儀彈出了名堂

低著頭吃著草的牛卻牛脾氣不改

至今，這頭牛的后代

依然保持著它祖先的習慣

——專心吃草，不趕時髦。

作者簡介：張道通，男，70年代生人，曾就讀南京大學中文系，現居住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