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 歌（外六首）

東涯

現在，我們可以光明地相對

我已騰空體內褪色的絲綢，沙礫和烏云

沉重的窠臼卸在來時路上

你可以安靜地住進來，打開窗子

迎接晨曦和鳥鳴

芨芨草在風中眨著眼睛

它和我們一樣

有足夠的耐心等候花開

來吧，我的愛

讓我們在寂靜的冬天唱一首歌

獻給大地上的流浪者，老人

和孩子；獻給太平洋的

海水，船只和葬身海底的生命

獻給落日，旗幟，折戟沉沙的心靈

也獻給你，我的愛

時光如流水不舍晝夜

我們什么也沒失去，只有擁有

秋天，我多么安靜

秋天。我多么安靜

我的河流安靜，曾經洶涌的欲望

潛流般不露聲色

澹澹秋光里，我的群山安靜

樹木落下葉子，黃昏

藏起鋒芒。在秋天

我的田野安靜，風從遠方吹來

卷走植物的莖葉，大地

露出真相——

快冬天了，天空多么安靜

我身體的鱗片繼續脫落

萬物沉寂下來，只有秋天帶我高飛

性格

是誰在涂抹生活，是誰劃動船槳

駛離碼頭——這些

我都不記得了

我總是走著走著，回頭才發現

少了一位親人；登上高坡后

才看清孤獨的海拔

這顆從小到大的心，零下一度的

心，總是走不出經緯線

走不出那間黑屋子

——山巒靜默，積雪遲遲

大海像蘇格拉底一臉哲學

海邊啟示錄

我不輕言痛苦并不表示我藐視痛苦

像海水不輕易吐出殘骸

不輕易吐出鋼鐵和真相

誰的心里會沒有苦澀呢

生活在海邊的人

早已學會對自己心懷敬意

必須向巖石學習抗擊術

像海浪那樣承受破碎

學會忍受章魚那白紗似的眼皮

享受風浪過后的寧靜

心懷流水

浮云和飛絮，張揚的事物

與我的春天無關

心懷流水的人注定在低處流淌

注定要遭遇大海——

只有我的手指

才能觸摸大海的體溫

風暴正在前來赴宴的路上

并非所有的移動都是死亡在召喚

我的屬性里沒有消逝——

心懷流水的人注定生活在低處

在大海內心

在最后一首詩的前面

現實

不過是一堵墻，海浪的屏障

在確定與不確定之間，被不同態度的顏色

隱喻到圖像里。虛無的門拒絕穿越——

我們寫作，我們愛，我們朝思暮想

渴望抵達。卻又屢屢受傷

有些東西坍塌了。流散的光

把我們的影子折斷。還有什么不能隱忍呢

光陰老在墻皮上，那么多的

松弛和剝離，懷舊的符號

那么多的似是而非，無路徑的暗示

不過是一棵正在落葉的樹丟失了鳥巢

相親相愛的鳥飛向各自的天空

不過是舉棋不定的詞語等待下文

一只永遠睜著的眼睛但沒有目光

Ta

我的單身宿舍還住著一個魂靈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在暗處

看我在深夜

為一個人哭泣，看我終日郁郁寡歡。

我沒在時，Ta就跑出來

和空氣中的塵埃捉迷藏

反復地把白床單上的時光揉亂，捏碎

把一盤棋下成殘局。

然后Ta模仿文學作品中的人物

用漢語、英語、韓語

和記憶所及的一些鄉土方言

同屋子里的物品說話

有時屬于美學范疇，有時屬于植物學。

最后，從Ta口中說出的

是死者的語言。

風吹動紗簾，我終于看清——

原來Ta的樣子，就是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