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濤
[關鍵詞]五四運動;愛國政治力量;傳統社會網絡;時代特征;民族性;群眾性
[摘要]五四運動,是中國近代史上劃時代的歷史事件,是在民族危機下各種愛國力量匯聚而進發的救亡運動。本文主要就運動的領導力量,它實現這一空前廣泛的社會動員的渠道和途徑,從而體現出它是一次真正的群眾性革命運動,促使進步政治力量和愛國社會力量的聯合,促使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通過中國革命體現出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革命性、開放性和先進性等方面,來探討五四運動對中國民主革命的意義和價值,明確其時代性和先進性。
[中圖分類號]K26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2826(2012)05-0048-09
1919年,是中華民族在存亡危機面前,各種愛國力量匯聚而進發的年代。1919年5月4日爆發的五四運動,是劃時代的歷史事件,是中華民族走向復興的歷史關節點。五四運動的時代特征和先進性突出表現為民族性、群眾性、革命l生和開放性。
從北京學生運動發展到上海工人政治罷工,是五四運動達到高潮、進入一個新階段的重要標志,是五四運動研究的重要領域。但是,關于五四運動尤其“五四”上海罷工的領導力量和組織行動等問題的認識,經過了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至今學界仍存諸多歧異。研究國民黨、研究系、早期共產主義知識分子等政治力量和上海幫會、同鄉、同業組織等各種社會力量之間的關系,或有助于理解上海罷工得以實現的領導力量和政治社會渠道。
一、運動的領導力量:進步政治力量與愛國社會力量的聯合
五四運動有沒有領導力量?回答是肯定的。那么,領導力量是什么?學界的認識并不統一。1939年以前,學界一般認為五四運動是資產階級或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領導的。這種情況,隨著五四運動20周年紀念,毛澤東在1939年和1940年連續發表有關五四運動的文章而改變。尤其是1940年,毛澤東提出“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這一概念后,學界開始提出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領導五四運動的觀點,特別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這種觀點日漸占據主流位置。1950年,鄧拓發表《誰領導了五四運動?》一文,指出“五四運動,是以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革命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統一戰線為基礎,而以共產主義知識分子為領導骨干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運動”。1954年,華崗在《五四運動史》一書中強調運動是“以共產主義知識分子為領導骨干”。1962年,朱務善在《五四運動是否就是新民主主義革命》一文提出“中國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領導了五四運動”的觀點。針對此觀點,學界展開辯駁。一些學者強調,五四運動是由無產階級領導的。1963年,孫思白指出:五四時期“無產階級的政黨雖然還沒有誕生,但是這個運動的階級內容、口號、方向、目標等,凡足以體現無產階級領導權的諸特點,已經初步的具備了”。一些學者則認為,五四運動是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領導的,“屬于無產階級領導權的范疇”。到20世紀80年代,有學者具體提出“以李大釗為代表的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領導的”和“無產階級領導的”觀點。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有學者提出“五四運動的真正推動和領導者應該是以孫中山為首的資產階級革命民主派”的觀點。以上為中國大陸學界80年代中期及以前的主要觀點。
這一時期,中國臺灣學界“一直有意地忽略‘五四的歷史”。反而是海外學界對五四運動的研究頗為重視,包括對運動領導權的研究,與國內學界觀點不太一樣。周策縱在1960年出版海內外學界關于五四運動研究的第一本通論性著作《五四運動史》一書,認為促成五四運動的力量來自兩方面,一是日本對華政策之國內反映,二是留學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活動,五四運動使知識分子和新生的經濟力量基于共同的愛國意識而結合是核心。1971年,陳曾燾出版《五四運動在上海》一書,認為五四時期在上海發生的社會運動是一個民眾運動(popular movement),包括了社會中非官僚的一切民眾,而非群眾運動(mass movement)。中國社會民眾首次在民族主義的旗幟下動員團結起來。對于五四運動的領導人物,該書強調絕無牽涉任何政治黨派在內,它只是一群愛國學生的愛國行動。70年代,葉嘉熾《五四與學運》一文指出,學生是五四運動的主角,組織學生聯合會,并與社會上的工商團體結合,造成銳不可當的勢力,喚醒了民眾的民族意識和愛國熱忱。然而,學生為了尋找一有力量并可倚靠的盟友,對政黨發生興趣,也因此使學運失去獨立性。陳明銶《五四與工運》一文指出,自19世紀晚期開始,勞工界的覺悟,逐漸形成組織行動的能力,在五四運動時期,勞工界也參與了各項活動,貢獻甚著,同時,五四的新思想、社會風氣和學界的活動,也深深影響到工會的組織與發展。由于不少有強烈政治傾向的學界人士直接參與勞工組織,于是五四及其后的勞工運動也傾向于政治化①。陳曾燾在《五四運動正名》一文中認為,“五四運動真正的領導者是誰?……人民的動員是由啟蒙知識分子領袖與學生干的,與共產黨并無任何瓜葛,也不依賴他們”。不過,海外學界的研究成果,從1960年周策縱的著作出版開始,直到80年代中期以后才開始得到大陸學界的關注。
與五四運動領導權相應的問題,如運動是不是新民主主義革命開端的問題,學界意見同樣存在分歧。1962年,朱務善提出五四運動“沒有共產黨沒有無產階級領導”,“它的爆發是自發性的”,“還不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而“只帶有新民主主義的色彩”,是從舊民主主義革命轉變到新民主主義革命過程中的“一個部分質變,而不是全部質變”。對此觀點,學界頗多分歧,有學者對此予以反駁,認為五四運動就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端②。80年代以后,有學者則強調,由于沒有共產黨的領導,“五四運動仍然屬于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即舊民主主義革命性質,不屬于新民主主義革命性質”。
進一步梳理相關學術史,可以發現圍繞五四運動的領導力量問題,目前主要有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北京學生運動和以上海罷工為代表的“五四”工人運動,是知識階層和工人階級在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的影響下自發、自愿的學生運動和政治性罷工?!傲惫と舜罅T工是政治罷工,不是經濟斗爭,工人在罷工斗爭中,開始打破行會觀念,實行同盟性罷工。這一觀點,如前所述,是承繼20世紀50年代以來國內黨史學界、革命史學界將對五四運動領導力量的認識延伸到各個具體的階級力量,因此,五四工人運動的領導力量也就是整個五四運動的領導力量這一觀點并發展而來。
第二種觀點認為,以國民黨為代表的資產階級民主派發動、領導了“五四”時期的北京學生運動和上海罷工,這是在20世紀20-40年代曾經占據主流地位的觀點,經過40年的沉寂后,在80年代中后期又重新提出。到90年代,有學者更明確地提出國民黨是五四運動的領導力量。對于這種觀點,特別是認為國民黨領導五四運動的觀點,從20年代起就受到質疑。1926年,蔡和森認為:“五四運動時,整個說來,國民黨是站在群眾運動之外的”。后來,毛澤東也說過:“國民黨沒有在五四運動中起領導作用,它是站在旁邊的”。
第三種觀點認為,同鄉組織在近代政治運動中具有社會動員作用,五四運動與同鄉組織等傳統社會組織有密切關系。五四運動,特別是意義重大的、以“六三”上海罷工為代表的五四工人運動,是在各地同鄉組織的領導下進行的。海外中國學研究者多持此觀點,并影響到國內研究者。他們或強調同鄉組織在近代政治運動中的社會動員作用及社會生活中的中介調節作用;或探討“五四”時期在工人中間存在的社會網絡及其在罷工中所起的作用。有的西方學者更強調指出:“動員商人、協調工人、使他們的積極性與學生行動相配合的是各地同鄉會。這些團體傳播信息,組織會議,發布抵制洋貨和罷工的命令,而且還負責維護公共秩序。另外一些組織就更加激進,如上海學聯或馬路商界總聯合會(按區域集合當地的商人),但這些新組織的基層單位仍隸屬于同鄉會?!?月5日,工人加入到罷工的行列,……運動還是由各地同鄉會指揮”。西方學者的視角有獨到之處,但在合理地揭示五四工人運動相關重要問題方面難免偏頗。不過,這種觀點也有助于中國學者多角度、多層面探索五四運動期間傳統社會力量與運動之間的關系,有利于拓展研究思路和史料范圍。
那么,我們應當怎樣認識五四運動的領導力量問題呢?顯然,毛澤東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兩次講話,對于我們認識五四運動的領導力量問題具有經典意義。1939年,毛澤東在紀念五四運動20周年的講話中指出,五四運動是由中國的工人階級、學生群眾和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等在內的不同“社會勢力”組成的一個統一戰線領導和參加的革命運動。1940年,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又說:“五四運動時期雖然還沒有中國共產黨,但是已經有了大批的贊成俄國革命的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五四運動,在其開始,是共產主義的知識分子、革命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們是當時運動中的右翼)三部分人的統一戰線的革命運動。它的弱點,就在只限于知識分子,沒有工人農民參加。但發展到六三運動時,就不但是知識分子,而且有廣大的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參加,成了全國范圍的革命運動了”。毛澤東的這個觀點既反映出五四運動的群眾性,又符合對五四運動領導力量的科學、客觀的認識,是五四運動研究的經典性論斷。
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僵化、教條、錯誤理解毛澤東關于五四運動的論斷。如認為五四運動中上海工人罷工是在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的影響下自愿、自發的行動,難免對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關于五四運動領導力量的論斷存在僵化、教條的理解之處;又如,雖認識到包括同鄉組織、幫會在內的中國傳統社會組織在五四工人運動中的重要作用,但又忽視了政治力量在其中的作用,及其發揮作用的渠道,對同鄉組織等傳統社會組織內部的復雜情況認識不足、分析不夠,有過度強調同鄉組織作用的傾向。五四運動得以持續發展,不僅僅是傳統社會組織作用的結果,更是國內愛國、進步的政治力量和新舊社會組織作用力交織在一起所獲得的重大成果。這可從“五四”工人運動中得到進一步印證。應當看到,毛澤東在1939年和1940年兩次對五四運動領導和參與力量的論述,確是平實之論。征諸史實,“五四”上海罷工運動,是在民族、主權獨立的大義面前,革命和愛國的政治力量、傳統社會組織與工人群眾結合爆發出巨大力量的產物。五四運動雖然沒有形成全國統一的指揮機關、領導力量,但它卻是中國進步的政治力量和社會力量形成的統一戰線領導的革命運動。
正是毛澤東所指出的,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工人階級、學生群眾和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形成了五四運動領導力量的“統一戰線”,各支力量在各自的領域內發揮著領導作用,匯聚成了五四運動的洪流。
二、運動的民族性和群眾性:政治領導和社會網絡的結合
五四運動是中華民族爭取獨立和解放的運動,其民族性因而得以凸顯。同時,五四運動在近代中國實現了工、商、學界的聯合行動,實現了國內各愛國政治力量和社會力量的聯合,是一場廣泛動員的、各階層民眾都行動起來的、真正群眾性的革命運動。其中,“六三”上海工人運動是五四運動達到高潮和進入新階段的標志,它也是五四運動真正群眾性的體現。這需要結合上海罷工運動中的領導力量、愛國和進步政治力量究竟對五四工人運動有何影響,又是通過何種渠道來運動工人罷工的問題進行分析和認識。
學界基本認同1919年上海發生的56次罷工中,有33次與五四運動有關。在五四運動期間的上海罷工中,參加罷工的工人所屬行業,主要有紡織業、絲織業、機器業、鋼鐵業、電車業、鐵路業、輪船碼頭業、郵政業、電報業、煙草業、火柴業、印刷業、銅鐵業、水木業、漆業,等等。在這些罷工中,同鄉、同業和幫會組織均發揮了重要作用,即在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和國民黨等資產階級民主派共同構成的愛國政治力量統一戰線領導五四工人運動過程中,同鄉、同業、幫會等中國傳統社會組織發揮了重要的聯結、發動作用。積極引導社會基礎廣泛的傳統社會組織加入到五四運動中,也是五四運動群眾性的重要表現。
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和包括愛國學生在內的愛國知識界,是上海罷工為代表的“五四”工人運動的重要領導力量。他們對包括工人階級在內的全體國民的思想啟蒙,使國民對民族救亡行動“若觀對岸之火,熟識無所容心”的狀況發生根本改變。上海罷工前夕,工人一再聲明罷工是出于自愿的。他們說:“我們都是窮人,但我們絕對不要我們的國家變成朝鮮第二,那里的一片景象是慘不忍睹的”。不過,這類話語并非缺乏世界知識的工人所能“自發”講出來的,實際上,這從反對“二十一條”、《中日共同防敵協定》以來,就是愛國知識分子和學生口中、宣傳中經常的話題,從知識界彌漫到了工商界乃至工人中間去的。甚至在留美學生中也充滿了這種話語。當日本向中國提出“二十一條”要求的消息傳到留美學生中間的時候,一部分學生就提出,“中國應當戰斗,學習比利時的抵抗而不是朝鮮的屈服”。雖然早期共產主義者、愛國學生的宣傳、鼓動和組織工作也遇到過工人的拒絕,但影響力是現實存在的。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還積極加入到利用、引導傳統社會組織網絡,通過激發其革命性來發動工人運動的行列。
不僅早期共產主義者,其他愛國政治力量成員也不斷向工人宣講“朝鮮亡國慘史,及青島山東失敗,關于吾人生死存亡”,在求新廠向工人宣講的吳琢之與孫中山領導的中華革命黨關系密切,還是中華工業協會的重要骨干。雖然運動發生時,國民黨仍處于明存實散的狀態,沒能以統一、有力的革命政黨面貌來領導運動,但國民黨各政治團體在運動中發揮了一定的領導作用。國民黨人蔡元培、接近國民黨的羅家倫等學生在五四學生運動中起到領導作用。當運動中心由北京轉向上海的過程中,中華革命黨(國民黨)上??偛康闹匾蓡T邵力子、葉楚傖等人及其影響的復旦大學學生團體起到重要作用。在上海罷工運動中,國民黨是一支重要領導力量,與國民黨關系密切的中華工業協會、中華工黨(中華民國工黨)、中華工會等早期新型工人組織均發揮重要作用,這些組織的影響力遍及上海工業界絕大多數行業。
傳統社會組織起到連接進步政治力量和工人的橋梁作用。五四前夕,國民黨人匯聚上海,成立了各省同鄉會,作為發揮革命力量的橋梁。同業組織出面組織的罷工,也充滿了政治力量和傳統社會合力作用的內容。紡織業、絲織業的罷工,絲業公所發揮著作用;印刷同業組織在印刷業的罷工中起了重要作用;水木業、漆業的罷工也是以同業組織的形式進行的,等等。但是,傳統同業組織并非孤軍奮戰,它們與早期新型工人組織在罷工中實現了一定程度的聯合。實行同業全體罷工的機器業、鋼鐵業、電車業、鐵路業、輪船碼頭業、郵政業、電報業、煙草業、火柴業、紡織業、絲織業、印刷業、銅鐵業、水木作、漆業等,與同資產階級民主派、早期共產主義者等政治力量有關系的中華工業協會、中華工黨等工人組織有著密切關系。雖然不同行業、工種的工人在罷工中的具體表現存在著多樣面貌,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民族危機面前采取共同的行動,他們通過同鄉同業組織、在愛國進步的政治力量的介入下準備開展持久合作。在機器業、鋼鐵業、銅鐵業罷工中,銅鐵機器公所和中華工黨的作用是很突出的。6月6日,求新廠工匠呼吁“工界中人……全體罷工,與商學界一致行動”。6月8日,銅匠公所“開全體會議。銅匠之到會者計千余人,公議對于時局辦法,決定自今日(9日)起,同業全體一律罷工”。9日,銅鐵匠工人實行罷工,“各由各幫領袖組織百余人為一隊,手擎白旗,……示作商學兩界后盾”。6月12日,當上海罷工第一波高潮趨于衰減時,2000多名技工、工頭和普通工人聚集在寧波旅滬同鄉會的會所——四明公所,議決成立一個工人組織來領導罷工進行到底。
在“五四”上海罷工運動中,起重要作用的不僅有同鄉同業組織、具有進步政治力量背景的早期新型工人組織,傳統社會組織中的幫會在愛國政治力量的推動下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積極作用。瞿秋白就說過:“五四上海第一次總罷工,……也居然能以舊有的會黨式的工人組織自行指揮”,也在一定程度上客觀反映了這一狀況。
新型工人組織與幫口、幫會的聯合,是進步政治力量發動工人運動的重要形式之一?!拔逅摹睍r期上海罷工中率先行動的是日資內外棉第三、第四、第五紗廠2萬余名工人。作為日資興辦的內外棉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中日民族關系緊張的狀況下,勞資關系日益緊張。在這種民族危機背景下,5月中旬,與進步政治力量關系密切的中華工黨和中華工業協會等早期新型工人組織在日資棉紡織廠工人中進行活動是必然的,但其活動的局限性,使它們仍須通過同鄉會、行會、幫會來進一步產生影響力。其中一個重要發動者、搖紗車間工頭李鳳池,是中華工業協會骨干,又是洪門會黨成員。這種看似不得已的結合,卻較大程度地發揮出政治力量在工人運動中的關鍵作用。中華工黨是“五四”時期與資產階級民主派有關的上海工人運動組織,在水木作、漆業、印刷業、機器業、鐵路等行業中有重要影響力,其領導人韓恢既是國民黨人又是青幫首領;“五四”前后上海工人運動頗為活躍的鼓動者和組織者朱卓文,既是洪門首領之一,又是中華工黨創始人之一。一些進步的工商業資本家不僅在“罷市”斗爭中發揮著作用,在罷工運動中也發揮了積極作用。鄧中夏也說過,上海工人“此次罷工據說有些簡直是資本家命令罷的”。在上海大罷工中表現突出的求新機器廠工人罷工,得到求新機器廠經理朱志堯等的支持。上海厚生鐵廠廠主朱卓文也大力支持本廠工人參加大罷工。
學生運動與上海工人罷工也有密切聯系。除了學生在工人中進行愛國宣傳外,五四運動中,上海復旦大學校工組成中華工界聯合會的第一個分工會,并聯系各學校校役組建中華工界聯合會總會,與上海五四運動的核心復旦大學學生團體聯系緊密;中華工業協會骨干李大年是歸國留日學生,在上海學生運動和工人運動中都發揮著作用,等等。這一切說明,在“五四”上海罷工中,學生運動與工人運動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結合。
綜上可知,作為一次廣泛動員的、真正群眾性的革命運動,五四運動不僅有學生總罷課、工人階級的同盟性罷工,更有國內各愛國政治力量與社會力量的結合,并積極引導傳統社會力量加入到民族救亡的愛國運動中。這正是五四運動群眾性和民族性的典型體現。
三、運動與革命:推動中國民主革命理論和實踐的升華
五四運動的革命性和開放性,不僅體現在進步的政治力量和愛國社會力量的結合,還體現在五四運動揭開了中國革命的新篇章,進入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中國共產黨對五四運動經驗的總結,揭開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結合的新篇章,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萌芽。
十月革命和五四運動直接催生了中國共產黨,還使孫中山領導的中國國民黨得以重生。對于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經驗的觀察和借鑒,對五四運動經驗的總結,直接推動當時中國兩大革命政黨——新生的中國共產黨和正在改組的中國國民黨,以蘇俄為榜樣來進行民主革命。正是這兩大革命政黨的合作,造就了大革命波瀾壯闊的歷史。五四運動后,國共兩黨都在真誠地學習蘇俄革命經驗,總結五四工人運動的經驗,但階級本質決定國共兩黨理論思維的差異,導致國共兩黨在總結工人運動的經驗、將理論與工人運動實際結合中出現重大差別。對于馬克思主義本質、原則及其與中國革命實際結合在理論認識上的差別,以及堅持與背棄的差別,決定了國共兩黨的成敗,從正反兩方面彰顯了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開放性,及其對中國革命成敗的決定意義。
國民黨人在改造世界的根本理論、處理三民主義和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關系以及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態度上存在根本性缺陷。早在俄國十月革命以前,孫中山就有意倡導在中國建立社會主義,他在1915年曾致函國際社會黨執行局,表現出對社會主義運動有獨到的見解。獲悉十月革命消息后,孫中山受到極大震動,他迅速行動,在1918年“致電蘇俄,祝其革命之成功,并鼓勵其努力奮斗。時各國正嫉惡蘇俄,列寧得總理電,大為感動,視為東方之光明”,為雙方建立聯系打下基礎。他很快任命特使與蘇俄接洽,并有了學習蘇俄革命成功經驗的思想準備。五四運動前后,正是孫中山護法運動屢遭挫折,考慮重組一個統一、有力的國民黨,全力思考重組政黨的理論建構的關鍵時期。但矛盾的是,孫中山借鑒蘇俄政黨組織模式的過程中,并未真正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而是決意建構能鑄造一堅強政黨和他所理解的“社會主義”的理論,《孫文學說》就是這種期許的產物,“文近著《學說》一卷,除祛其謬誤,以立其信仰之基”,并得到黨內理論家胡漢民、戴季陶等的了解和支持。孫中山重視通過強大的政黨力量發動學生和工農群眾起來革命這一蘇俄的重要經驗,但他因辛亥革命時期對會黨的歷史經驗,而對在中國工人群眾中有著重大影響力的傳統社會組織持僵化的排斥態度。1919年10月,孫中山重組中國國民黨,但顯然理論建設和政權模式存在距離,加之國民黨自辛亥革命后總是站在社會領導的立場和心態來認識問題,出現嚴重僵化,對蘇俄模式和經驗、俄國革命中工人階級的作用、中國無產階級的實際,都因其理論思維的僵化性而出現種種誤讀、誤解。這些根本性缺陷使國民黨改組也未能有效改變其組織松散、乏力的狀況,也是導致其變質和失敗的深層原因。
共產黨人對五四工人運動經驗的總結是實事求是的?!拔逅摹焙?,中共早期工人運動領導人瞿秋白、鄧中夏、李立三都深刻地分析了在中國“現代式的”工會運動開始以前,在工人中間起重要作用的組織形式,其中“上海勞動運動最大的問題是幫會問題”。這對此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人運動至關重要。共產黨人并不回避這些傳統社會組織,而是正視并深入體察這些傳統社會組織可以發揮的積極作用及其存在的弊端,從更廣闊的視野來分析作為秘密社會的幫會力量問題、同鄉同業組織問題,思考的不僅僅是限制其封建性消極因素,更多是考慮如何深入到普遍存在于工人中的這些“社”與“會”,接近他們,加入他們,分“離”之,改造之,使之成為革命的力量。這是“五四”后中共領導的工人運動輝煌歷史的基礎。
俄國十月革命和五四運動對于中國共產黨的建立影響之重大是眾所知曉的,對于中國共產黨探索運用馬克思主義指導和領導工人運動的影響同樣重大。五四運動,促使中國的一些先進分子開始轉換思想路徑,不僅接受并嘗試著運用馬克思主義來總結五四學生運動和工人運動的經驗,這就促使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在五四運動中看到工人階級偉大力量的先進分子,在運動期間和運動后就自動脫下學生裝,穿上粗布衣,到工人群眾中去做宣傳和組織工作,有力地促進了先進知識分子與工人群眾的結合,推動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和早期共產黨人探索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運、學運結合起來。當然,新生的中國共產黨及其工人領袖在面對中國工人的實際情況時,一度也存在著僵化、教條和混亂的狀況。1921年7月,中共“一大”通過的第一個決議就把鏟除幫口、改組手工業工會,按照產業性質組織工會,作為黨領導工人斗爭的基本任務。1922年5月,《第一次全國勞動大會宣言》指出,“作為一個階級,工人們決不要分地域,決不要分黨派”,“工人們,都應該按照產業的分類法,組織在各種工會里,而且要把各地按產業組織的工會,聯絡起來,組織各種全國產業總工會”。從長遠來看,現代工會逐步取代傳統社會組織在工人中的領導作用是適宜的。但是,立足于20年代初期中國工人社會的實際,根據當時日本調查者的報告,到1926年,上海工人的80%都屬于4種秘密結社(在理教、青幫、紅幫、天地會)中的一個,其中最大的是青幫。新生的中國共產黨教條地按照理論來實施“取代”工作,遭遇種種挫折是可以預見的。在工人中間開展工作多次遇挫后,中國共產黨認識到“上海勞動運動最大的問題是幫會問題”,主張共產黨員應該重視幫會工作。而幫會從無數次傳統起事失敗后自我反省,有渴望尋找新思想、新因素的內在需求,在一定時期、一定程度上有追隨和響應革命的心態。這是“五四”后新生的中國共產黨發動工人運動一個重要的有利因素。
在工人運動實踐中,將理論、政策變為現實的過程中存在的巨大鴻溝,迫使共產黨人在困惑、窘境中作出改變。這一時期,新生的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相比,政策、策略能夠根據實際斗爭需要而作出靈活務實的調整,同時通過解決理論與實踐脫節的問題,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工人運動理論,邁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稚嫩而重要的一步。在工人運動的實踐中,中國共產黨在傳播馬克思主義工人運動理論、改造工人階級的同時,對于傳統社會組織的策略是“只有鉆進去,先接近它,然后才能瓦解它、利用它、爭取它”。當時,作為共產黨主要工作對象的不熟練工人階層,同時也是青幫等幫會影響力滲透最深的階層。因此,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干事李啟漢就是通過加入青幫,在上海小沙渡紡織工廠展開工運工作,在工人中扎下根基,成為“中國共產黨最初做職工運動的起點”。在工人運動中,還投入大量學生組織工作者,以求養成工人的階級意識。1922年,李立三在湖南與舊式工人組織頭目(工頭)的哥老會(紅幫)首領喝“雞血酒”,得到其支持,使多數參加了紅幫的安源煤礦工人參加罷工;1925年,他在領導上海“五卅”運動時靈活調整策略,與青幫的徒弟和小頭目結成良好關系,使之與大頭目分離,實行“在青幫內部展開階級斗爭”的策略,取得成果。
與此相對應,傳統社會組織也不斷適應這種新的時代性變化。比較起來,傳統社會組織中,秘密社會性質的幫會是最難以駕馭的。而地域性同鄉幫口中,其首領與同鄉工人之間的關系和社會行為較為正常,中共工人領袖采取交朋友的辦法,把他們團結到黨領導的工會中,讓他們擔任一定的領導工作,這是工會組織得以在傳統組織力量強大的工人群體中建立起來的重要原因。1921年底,黨組織派包惠僧等人團結京漢鐵路工人中的湖北幫楊德甫、江南幫黃桂榮、福建幫林祥謙等幫口領袖組織京漢工人俱樂部,極大地促進了京漢工人運動的發展,并使林祥謙等成長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人運動領袖。
中國共產黨以靈活務實的策略,取得顯著成績。但是必須看到無論是幫會還是同鄉、同業組織,在組織工人進行經濟和政治性罷工斗爭時,一般都具有兩面性,既有被激發革命性的積極一面,也有被舊勢力利用來對工人進行分化和破壞的消極一面。這種兩面性同時也出現在傳統社會處理與政黨的關系上,這一點在“四·一二”政變中表現得特別明顯。張國燾記述的在“五四”時期上海罷工中“李鳳池是六三的領袖,曾坐過牢,以后變成工賊”,就很有代表性。這也促使中國共產黨更加清醒地認識和分析工人中間存在的各種勢力,總結五四以來工人運動的經驗教訓,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工人運動理論,充實和發展了黨的指導思想。
綜上所述,五四運動是中國歷史上一次廣泛動員的、各階層民眾參與的、具有全民性質的、真正偉大的群眾性革命運動。五四運動雖然沒有形成全國統一的領導機關,但它卻是中國進步的政治力量和愛國社會力量形成的統一戰線領導的、各階層民眾都行動起來的革命運動,實現了空前的社會動員,開始在世界上主動為爭取民族權利而斗爭。五四運動的民族性、群眾性、革命性和開放性,就在于它不局限于一黨一派的運動,廣大知識分子、學生、各愛國黨派走向社會,與各社會階層發生聯系,將政治力量的領導力和同鄉、同業、幫會等傳統社會組織網絡的發動力充分結合,推動了中國革命理論的升華,尤其是推動了共產主義知識分子、共產黨人對社會動員經驗的總結,將與工農大眾相結合、群眾運動發展為中國政治和社會革命的一個重要原則路線,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有了萌生的堅實基礎,這是中國民主革命成敗的一大關鍵。
中國共產黨人實事求是、海納百川的理論覺悟,充分體現了馬克思主義者寬闊的理論胸懷,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開放體系的杰出體現,表現出遠勝于中國國民黨的理論勇氣和成熟性。正是中國共產黨人這種徹底的革命f生和開放性,成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最終取得勝利的根本保證。歷史證明,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革命性、開放性,是中國革命和建設取得今天成就的根本和保證;國民黨在理論和實踐中的僵化,導致了它的變質和失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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