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魯

亞歷山大·斯克里亞賓(Alexander Scriabin)既是位作曲家,又是位杰出的鋼琴演奏家,在他的音樂創作中,鋼琴作品與交響樂作品都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鋼琴獨奏作品包括數量眾多的奏鳴曲、前奏曲、練習曲、音詩、即興曲、瑪祖卡和夜曲;大型交響曲包括三首帶編號的交響曲和《狂喜之詩》。而鋼琴與交響樂的交集處,是《升F小調鋼琴協奏曲》和交響詩《普羅米修斯》。有意思的是前者是斯克里亞賓完成的第一部大型管弦樂作品,而后者則是最后一部。這兩部作品在風格上的反差如此之大,正是斯克里亞賓音樂創作道路的縮影。
《升F小調鋼琴協奏曲》創作于1896年。十九世紀九十年代正是斯克里亞賓鋼琴創作的旺盛時期,他不僅在俄國學習,還到法國、荷蘭、比利時和德國旅行演出。與比他小一歲的拉赫瑪尼諾夫相比,斯克里亞賓的音樂更西歐化一些,沒有那么多的俄羅斯元素,反而更靠近肖邦、李斯特的風格。尤其是這首鋼琴協奏曲,幾乎是肖邦鋼琴協奏曲的翻版,雖然在結構上并不像肖邦那么古典,但鋼琴織體的寫法如出一轍。
這是一首充滿愛的作品,一切都是那么甜蜜而憂郁、細膩而敏感,還帶著年輕的沖動。與大多數鋼琴家創作的協奏曲一樣,鋼琴在這部作品里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第一樂章沒有樂隊呈示部,在圓號和弦樂飄忽不定的引子之后,鋼琴奏出悠長的主部主題,這完全是心中對愛渴望的訴述,緊接著樂隊接過這個主題并大加發展。副部主題由圓號在A大調上吹奏出牧歌般的單純旋律,鋼琴只在其中裝飾穿插,欣喜而活躍,然而主導情緒的還是復雜的主部主題。第二樂章斯克里亞賓選擇了變奏曲形式,可愛而綿長的主題由純弦樂出現在升F大調上,第一主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單簧管在鋼琴的伴奏下展現著它迷人的音色,第二變奏是詼諧的快板,第三變奏用一首莊嚴的升D小調柔板來進行對比,最后的第四變奏又回到了主題的情緒,連綿的弦樂一直把甜蜜而又略帶傷感的情緒保持到最后。第三樂章規模最大,是一首回旋曲,鋼琴首先奏出略帶剛毅的第一主題,而A大調的第二主題立刻又回到了甜蜜幸福的感覺,抒情的旋律讓人感受到愛的強烈沖動,并統治了整個樂章的高潮,整部協奏曲在浪漫的歡樂中結束。
與這首完全充滿浪漫氣氛的協奏曲相比,創作于1908至1910年間的交響詩《普羅米修斯》完全是另一個世界,讓人不得不驚嘆斯克里亞賓早晚期風格巨大的差異。從1904年開始他常年旅居西歐,神秘主義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他的作品開始變得抽象、古怪和臆造。他開始構思一部“宗教神秘劇”(即《奧秘》,Mysterium),用他獨特的創作手法來譜寫,不過由于他的設想過于龐大而不著邊際,直到斯克里亞賓去世也沒有完成?!镀樟_米修斯》可以說是“宗教神秘劇”的第一部分,只有一個樂章,而他最后的幾首同為單樂章的鋼琴奏鳴曲可以說都與這部“宗教神秘劇”的創作思想密切相關。
《普羅米修斯》取材于希臘神話,敘述了巨人神族的普羅米修斯違背宙斯的命令,幫助人類從奧林匹斯山偷去了火,因而觸怒宙斯。宙斯將他捆綁在高加索山的巖石上,讓鷹每天去吃他的肝,又讓他的肝每天重新長上,讓他每天承受被惡鷹啄食肝臟之苦。普羅米修斯始終堅毅不屈,終于在幾千年后獲救。這部作品包含了特別重要的火與光的元素,由于構思宏大,《普羅米修斯》動用了編制龐大的樂團,包括獨奏的鋼琴聲部和一架色彩管風琴,并加入了合唱,用人聲來豐富作品的色彩。但斯克里亞賓也允許在沒有色彩管風琴和合唱團的情況下演奏這部作品,而且它也可以被當作純音樂作品,在沒有任何象征意義的情況下被聽眾所理解。與斯克里亞賓的晚期作品一樣,在《普羅米修斯》中,傳統的三和弦基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四度音程,他十分沉迷于自創的“神秘和弦”——C,升F,降B,E,A和D,這個和弦是作品意念的核心,樂曲剛開始的銅管靜謐的聲音就是出自這個神秘和弦。音樂以原始的寧靜狀態出現,逐漸達到一個征服與包容一切的頂峰而結束,反復出現的主題萬花筒般的變化多姿,但它并不像傳統的音樂那樣發展,而是邀請你沉浸在晚期浪漫主義大型作品那奢侈的音響中。
除了上述兩首大型作品,唱片還收錄了由斯克里亞賓鋼琴作品改編而來的管弦樂曲,由瓦斯里·羅格爾-萊維茨基配器,包括四首早期前奏曲,一首題為《脆弱》的小品和《第一奏鳴曲》中的“葬禮進行曲”。早期的前奏曲都取自創作于1886到1896年的《二十四首前奏曲》(Op.11),都是具有鮮明個性的抒情詩,在和聲上已經體現出作曲家自己的特點,節奏也相當復雜。1893年創作的《第一奏鳴曲》正處于斯克里亞賓哲學觀形成時期,他用一首《葬禮進行曲》表達了悲觀和失望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