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人物

柳蘇

二黃保

——綽號“醉一仙”

每天半前晌

才從酣睡中立起身子

然后，準時步入酒的深巷

直到找不著清醒的出口

許多年前，酒勁上

總有不少東倒西歪的舞蹈

久遠的話匣子里吼喊的

都是他抗美援朝親歷的往事

但從沒表現出當年

雄赳赳氣昂昂的姿勢

一個院子里住出了感情

他握著我的手，眼角流出了

兩滴遲緩的老淚

想打聽一些他的確切消息

卻再沒言語

四旦人

——綽號“藝術家”

打我記事

他就占據在笑河的源頭

走著，站著，盤腿坐著，說唱的

都是讓人笑得直不起腰的故事

只要圍一圈聽客，便打開表演的場子

從京晉川豫唱到黃梅戲花兒二人轉

聲情并茂，不時扭動著身肢

一個時辰里不會有重復

前幾年，提及他的時候

他已成為一匹病馬

茶飯不思，倒臥炕頭

今年再問，他已趕赴天國

裴滿福

——綽號“一股風”

娘生就，腳下帶風

一輩子不曾有過消停

或趕一輛車，或吆一坡羊

分秒不差，天天出現在黎明的豁口

今天，終于老得

讓他安靜下來。步子越來越慢，越來越小

不由得讓人想到，秋末

一條帶幾分僵硬爬行的蚯蚓

沒有比腿腳不聽使喚

更難過的事情。昨天，我親眼目睹

他實在沒力氣支配自己，一屁股

坐在陽光里的一幕。

鎮上的人說，都因為他過去走得太快

的原因。其實不盡然

一只蒼鷹老了

終歸要退出天空

王長命

——綽號“蛇腰”

王長命是生產隊的一個牛倌兒

口吃得非常厲害

年輕人們有事沒事都愛逗他

見面就問“早上吃啥了？”

他從不思量別人問他的動機

也好像不懂得什么叫哄騙

總是很認真地回答

先結巴著吐出一個“酸”字

然后就“酸”個沒完沒了

等別人走出十幾米遠的時候

他才重重地吐出第二個字“粥”來

于是響起一陣爆笑

樂子溢向寂寞的空間

如同相聲里的包袱

抖開總有個過程

“酸粥”讓他掰成兩半

留給人的印象卻完整清晰

劉銅匠

——綽號“葷段子”

我記事的時候 就沒見他

干過多少銅匠活兒

他的職業：殺豬匠

鎮子不大 百十戶人家

殺豬由他一手操作

多數功夫殺豬不要錢

一只豬尾巴卻從不含糊

反正 鄉下人也不習慣吃那玩意兒

就都成為他操刀的獎賞

聽說他烹制的豬尾巴

味道異常的香

他是個老光棍

對女人很饞

逢遇那些不守婦道的娘們兒

就瞅空上前猛抓一把人家的奶子

然后在笑嘻嘻的滿足中走開

呂壯騾

——綽號“人皮”

他媽生下他時

見他骨架大

就喚他叫壯騾

莊戶人家給娃娃起名字

很隨意 也沒多少講究

壯騾先在農田里勞作

后到鎮里的學校里做伙夫

他善說笑話 給人的印象很幽默

遇到夸獎時 他常這樣說

“文化人擠抗的地方

喂得豬也拱得‘田字

更何況我？”

他獨眼 看問題卻多有眼光

得到肯定時 他總這樣說

“別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一目了然 娘生就深刻！”

他說得好 做得沒有說得好

灶上的營生很粗糙

學生中間流行一句順口溜

“呂壯騾，呂壯騾（他姓呂）

不削皮的山藥倒進鍋！”

賈五

——綽號“老靠山”

當了一輩子貧協代表

最具震懾力的人物

生產隊的零零碎碎

隊長做決定的時候

總要莊重地向他請示

一聲應諾，就是一塊

砸到地里的石頭

比風還快，立即落到實處

他四季走在我們前頭

榜樣的力量貫穿春夏秋冬

后來，日子走出很遠

舊的管理模式也被過去收留

貧協退出歷史舞臺的瞬間

他也悄悄作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