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東組詩:生活在當代

坐飛機遙看我的國家

中國是我的國家

我的國家撐開我的胸懷

滄桑已爬上臉頰看來不再離開

中國是我的國家

今夜我坐飛機遙看我的國家

我在杭州飛往北京的晴朗上面

寶藍的視野忽然跳到紅塵之中

金黃的閃爍連片連片地撒在大地

這是我的國家

我的國家的今夜

三十多年前我也曾經(jīng)這樣

黑暗籠罩的大地有幾簇燈火

城市在昏暗的角落喘息

只有黑暗里的黑色眼睛有星光劃過

中國是我的國家

我卻想過在沉悶中離開

那天

也在晴朗之上我卻淚雨滂沱

今夜我坐飛機遙看我的國家

我仿佛在和一個詩人對話

覺醒的眼睛就這樣連片連片地閃著

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蜿蜒而去

我的國家還有許多地方很難亮亮堂堂

但我看見蒼茫之中一寸一寸的萌動

風也一定在撩拂盤算明天的焦慮

但我看見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

在扛著自己的國家往前移送

今夜，我在飛機上遙看我的國家

我的淚水有一種很愉快的潸然

城里人

大街上前行的步子是移動的森林

花花綠綠的衣衫來自山鄉(xiāng)的村莊

農(nóng)民的腳扎在泥里能開出菜花

扎在城市的大街也能生長莊稼

長出一幢幢大樓

長出一條條大路

祖父就是這樣走到了蘇州

父親就是這樣走到了杭州

走到城市是城里人我不曾有過懷疑

走到城里來就是為了開墾

盡管城市的土地如此堅硬

農(nóng)民的日子就是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去做一個城里人

可能要積攢很多時辰讓孩子上學校

可能要收集很多殘羹滋潤亮天時分

可能幾家人拼租城郊的小屋

可能夜來總要想起山村緊緊的風聲

我多么想叫一聲農(nóng)民兄弟

可我固執(zhí)地以為你們已經(jīng)是城里人

你們堅實的雙腿構成茂密的森林

你們給這個城市大片大片綠蔭

可能你們的子孫忘了父輩做過農(nóng)民

就像現(xiàn)在很多城里人

忘了自己的祖先來自農(nóng)村

你們盡管在這個城市繁盛地生長

你們就是城里人

這個星球上的城市

其實一直用越來越高的軀體托舉著

你們曾經(jīng)有過的名字：農(nóng)民

如果你們累了，請在越來越高的地方

回頭望望那個云煙深處的村莊

我這么寫著心情無比平靜

我知道我在傾訴一種自然的感情

觀賞鋼構現(xiàn)代藝術

眼前這些作品被叫做現(xiàn)代藝術

不規(guī)則的鋼構擰成固有的形體

其實這些材料原來在大山也有形體的

高低起伏固有了幾萬萬年

提煉沉默的精華

我聽到大地喧嘩

像是爆炸以后的寧靜

和平原來并不意味著凝固

像是一種艱難的前行

前行的姿態(tài)總有一成不變的亢奮

像是毫無保留的袒露

赤誠原來就是這樣簡單

我一路觀賞下去

突然找到屬于我的情感雕塑

現(xiàn)代藝術是因為人有了現(xiàn)代

人用鋼構在構筑現(xiàn)代

大地喧嘩是人與物質(zhì)對話

不規(guī)則線條也許由于設計將來

拱起的脊背也許抗爭污染的天空

現(xiàn)在沉默依然保留精華的優(yōu)雅

用自己的形體變化

度量一生中的莽莽蒼蒼

突然找到屬于我的思想造型

觀賞鋼構現(xiàn)代藝術

是鋼鐵堅硬的柔軟過程

直抵人性的角角落落

是鋼鐵冰冷的溫熱階段

從礦石中提煉鋼鐵

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礦泉水

晶瑩透明從大地深處走來

一眼穿透礦物元素的重疊

哺育有思想的生靈

用千百年在曠野中的安然

液體流動于體內(nèi)翻越崇山峻嶺

讓身心的清澈亦能一塵不染

我可以放下所有忙碌

為一瓶礦泉水獻上一首贊歌

是我今天做的最隆重的一件事情

清淡至此恰好說明豐富的不易

無色無味無形無影去生產(chǎn)無中生有

重量無需色彩味道形體影子

無中生有以后有色有味有形有影

這是一種清白的分量

才和這個賴以生存的地球水乳交融

我可以取消一切重要安排

現(xiàn)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向一瓶礦泉水獻上透亮的敬意

廣告

鋪天蓋地的壓迫

如無處不在的風喋喋不休

不可能回避像推開窗撞上光線

這是某種生活形態(tài)

我的內(nèi)心很想廣告

屏幕上很漂亮的普吉島

獨獨疏漏了灰涔涔的乞丐

山峰上高高的人影

叫做山高人為峰

人在為尼古丁做紀念碑

名牌上的奢侈

一定吸引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幾乎穿越一切障礙的車輪

也撕破了潔凈的環(huán)境然后揚長而去

廣告爆炸后歸于沉默

我想不聽廣播不看電視不讀報紙不上網(wǎng)絡

我可以拒絕廣告我又不能抵擋信息誘惑

我可以學會廣告學會發(fā)布信息

我的廣告：我不相信廣告

寫作

我的財富

是我可以調(diào)遣的文字

用成千上萬的方塊字縱橫捭闔

是這個時候最雄偉的奢侈

最繁復時往往重歸簡單

我其實只寫下了一個字：我

我現(xiàn)在寫作

我明白是在使用生命

我的生命當然屬于我

我為什么不去寫作

我的寫作

于是顯得莊嚴和自然

我的寫作

總能碰上母親的呼吸

總能碰上大地的喘息

我明白我活著

因為我在寫作

我離開寫作的時候

我想我已經(jīng)進入了我們

城市小區(qū)

很久以前這里是一片水田

那些年我騎自行車馱著愛人上班

機耕路彎來彎去

像今天的樓梯送我們步進家園

我明白這里總是聽見蛙聲一片

泥土氣總是在這里呈現(xiàn)原汁原味

我打開窗的時候

這個世界便百花盛開

如果進入深夜

寧靜也進入土地

屬于土地的萬般馨香緊緊圍繞

我的城市小區(qū)安穩(wěn)如土地上莊稼

杜甫的廣廈之說有了人的根基

現(xiàn)代生活有了滋養(yǎng)

生活如期醒來

現(xiàn)代如期醒來

我開始迎接紛紛擾擾

我的城市小區(qū)安如磐石

這是耕種過的地方

家的概念是耕種出來的

于是不知緣由地潮濕了眼睛

因為我相信

相信生長城市小區(qū)的土地

娛樂生活

那些年沒有音樂沒有文字

人要捕捉快樂又喊又叫加上跳躍

很快有了長調(diào)短調(diào)上了典籍

是民間的歌是民歌是古風國風

風吹到今天這個時辰

那些年用很多筆畫入篆入隸

居然可以酣暢地長歌短賦

先天下后天下的情懷可以有韻律陪伴

滄然涕下之際也可以優(yōu)雅的喟嘆

線條起伏間以視覺發(fā)現(xiàn)美感

花鳥蟲魚活泛泛地游到今天

那些年將心情甩成水袖人生波折而去

詩與詞流行后曲漸漸升上

湯顯祖在牡丹亭夢梅夢柳

樂音使用后戲慢慢浮起李漁有用武之地

舞臺上收藏日常生活的牽腸掛肚

直叫今天夢繞魂纏

那些年色彩影像光線可以作為用具

造型快樂造型堅韌造型憤怒造型痛苦

也可以幻化成無形繞過地球去

鄧麗君的至純至誠杰克遜的叛逆

莎朗斯通的奔放與雅致和梵高的樸實

娛樂之人的上方有精神在裸泳

直抵終點（也許沒有終點）的努力

到了今天，哦今天

善良

本來是人的自然流露

雨水總要滲入土地

激流總要繞出山間

挨餓者也有力量收集悲憫

挨凍人只需驅(qū)寒的溫暖

春夏秋冬的四季輪回

應該是人的健康結構

叫人善良時已經(jīng)離善良很遠

積德行善時已經(jīng)離善良很遠

樂善好施時已經(jīng)離善良很遠

孩子學習之地有了個人冠名

冠名的陶醉已經(jīng)離善良很遠

很多善良之舉予以重獎

重獎下的善良也已經(jīng)離善良很遠

強調(diào)從現(xiàn)在起做一個善良的人

善良已岌岌可危

人尋找善良，善良已經(jīng)離人很遠

你善良時善良在

你不善良時善良也在

善良在那里，你已經(jīng)離善良很遠

旅游目的地

旅游總有目的

旅游中明白自己的存在

西安杭州昆明三亞被叫做旅游目的地

你自己在哪里

在殘壁斷垣里徘徊也許撞上雨滴

在楊柳岸上撩撥煙幕霧簾以及迷茫

在彩云之南回望北方北方有霧

在湛藍中看看水泥的鱗次櫛比和冰冷

到了旅游目的地嗎

心情無法填寫答卷

走哪兒哪兒都是自己的旅程

你在這頭目的在那頭

你走著目的也在走著

你走到了目的地

你，已不需要再走

走吧

輕輕地呼喚自己

我在這里我在走著

程蔚東，詩人、編劇。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浙江廣播電視集團總編輯，浙江省電視藝術家協(xié)會主席。獲得浙江省首屆魯迅文藝獎“突出成就獎”。浙江省“作家五十杰”之一，在新中國成立60周年之際，被國家廣電總局推選為中國電視藝術“60年60人”有突出貢獻藝術家。出版詩集《密密的小樹林》、《棲島》，創(chuàng)作詩歌五百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