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之心(組詩)

郁芬

忐忑之心

有很多想象，可以讓我

良夜

熟悉的小路上已沒有孩子的召喚

一個老者對空氣說話

一棵小草

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凝聽——

這是昨天，還是明天以后的事呢?

而我，在這秋風習習的良夜

宛如一個國王

沒有微笑，亦無悲哀

偷懶

海倫姑媽去世的時候

殯儀館來的人擦她的腳——

她深知這類事情過去也有過

她忽然笑瞇瞇的關上書本

她閉起眼，那個小孩子

踮起腳趾，從破了洞的窗戶格子里

張望另一個窗戶里的黑白電視

桌子上攤著她的作業本

那個小孩子，被狠狠毒打一頓——

因為偷懶。

她深知這類事情，以后還會有的。

她笑瞇瞇地走了。

殯儀館的人，也走了。

在雨水中飽滿

一匹病馬銜走了春天

另一匹，退回到時間以外

日子提前衰老

我心懷忐忑

在暮色中降下旗幟

某日……咳

還是有止不住的洶涌

還是有風

從胸腔處呼呼地往外刮……

軀體成了一座無人的山谷

陽光和風

試看誰能將誰撲滅

殤

還差一點就十年了

還差一點就圓滿了

這樣還是不夠

愛不夠，恨也不夠

綿軟不夠，悲憤也不夠

海水退潮了

鷗鳥還哀鳴不止

是什么讓江水回頭

浪濤止步

高飛的鷹

滑入深谷?

孤獨者

她跟白天較勁

她跟夜晚較勁

她跟緩慢的時針較勁

菊花開在遠處

風霜擬好了白發

她看好了這未競之旅

要從春天一路殺過去

憶

受限于白天的緘默和

夜晚的遲緩

受限于疆域遼闊而燈火幽暗

眾鳥歸巢牛羊入圈

一條大河默默向西

沉入風中的白樺林

寂靜明亮

一只眼睛找尋另一只眼睛

一個傷口呼喚另一個傷口

空心

如流水屈從于巖石

群星屈從于夜幕

我屈從于迷途

牧羊人，你的皮鞭有殺氣

草原被你趕入了寂靜

烏鴉收起了翅膀

湖水退出了閃亮

殘陽血紅地跌入地平線

我呢?抱緊迎面而來的夜風

潛入到明月巨大的空心

返回

我從雨水中返回

從夏天的灼熱中返回

從秋天的荒涼中返回

我清掃著體內的落葉和

經年的苔蘚

使身體里的每一條支流

重新流動起來

發出大海般的嗚咽

我能做的僅止于此

我有過漫長的旅途和

旅途上的短暫回憶

有過確切的思念，被火車馱著

一路向北，穿過晴雨和四季

有過許許多多沒有被憂傷和淚水損壞的日子

我習慣于將這些日子摞起來

搭成一座理想的天梯，讓你我

離開人間的煙火。后來發現

我能做的也僅止于此

葬禮

你搓手，嘆氣，為一支

止于風雪中的舞曲

默哀

它還沒有帶走你的余溫

還沒有讓你獨立出來

成為神靈的信徒

你因而還得將自己小心托付給未知

然后去奔赴那場

虛構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