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光

夜魚

民主路邊的攤販

碧綠的油氈布，遮住城市骯臟灰暗的一小塊地面。仿佛觀音打坐蓮臺，琳瑯滿目的小飾物閃出慈光。

請不要嫌棄它們的廉價吧，希望正在一對殘疾母女手里一元一角地累積。

我蹲下，心不在焉地挑選，盡快遞上我的一點支持和祝福。

要快，盡量地快，城管車的喇叭隨時會按響。

盡管這叫民主路，盡管制服們揮舞的手臂也很無奈。

冬日的陽臺

在冬天，陽光細弱的手指，艱難而又羞澀地摸索著可能的縫隙。

四周有不停瘋長的樓宇，企圖阻截一天中僅有的一瞬燦爛。

比我的短暫更加岌岌可危的樓下住戶，固執地撐出衣衫的旗幟，在風中，招展舞動的弧度，是嘩啦啦的幸福。

陰霾的日子里，愛是擋不住的光亮。

在胭脂路的一家旗袍定制店里

這不過是一種姿態，淺笑頷首，裹住現代的虛浮，妄圖訂購一抹久遠的優雅。

蝴蝶扣，琵琶扣，哪一粒能牢牢護住胸口?不讓她奪門而出。

子丑寅卯，五行八字，善哉善哉，小姐不可前往，不可執迷，當立斷。

袍衩迅速升高，袍領漸漸低矮，哦，露的風情只是第一步。

這之后，你臨水照花，用妙筆捕捉虱子，又轉瞬低進塵埃，隔著汪洋，寂寞輕唱小團圓。

我撫摸著裹身的國畫牡丹，前朝的皮膚，滑膩如蛇。

解放公園里的小坐

這里不需要鑰匙和門票，門只是裝飾。解放春天的隱私，那么，夏季會有更開放的蔥蘢。

坐在花圃前的長椅上，一叢叢灌木，花卉稀釋不遠處馬路上的嘈雜，終于可以將耳朵騰空了，只允許鳥鳴、葉落，和月色簌簌而下地穿過。

當然，我的私語也將得到保護，來偷聽的不過是幾只螞蚱，它們不傳揚，不贊頌。機敏地跳起再落下，偶爾激起草葉們細細的尖叫。

樹上的夏蟬確實顯得有些聒噪了，不過，那也只是它們自娛自樂滿意自我的朗讀。它們從不要求你的喝彩、評說。

好了，此刻，請讓我徹底解放松懈下來吧，數數包裹自己的天籟有多少種。

眺望

不停地被橫切豎切，被打亂，被擱淺，對阡陌的眺望，總也連不成麥浪。

思緒之綢，卻能覆蓋住城市的喧嚷，連綴遠方。正如那條黑夜里的河，在你的筆端緩緩躺下，然后卸下一座山的重。

邂逅逝去的事物，在夢里是可能的，溯游尋源，河水撫摸你的腳踝，在石礁處激起浪花，在淺灘地消瘦，在轉折處熄滅。

兩岸積滿萬代輪回的流痕。我們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那一小撇。

靜下來吧，銜兩滴熄滅后的清涼，在內心的蒼茫里眺望。

遠方并不遙遠。

甜食之城

1

終于，雨停了。一束自然的光亮叫醒晦暗。我的酣睡真長，一些霉斑已經長到睫毛上，視線模糊一片。現在是時候清點了，我首先要將那些褶皺抖開。

雷聲遠去了嗎?我的驚悸還在，那些渴望的長談被攔腰劈斷，我們必須面對無處申述的悲哀。用洪水沖擊堤壩的瘋狂，一次次涌上去，再退下來，磨盡一生的嶙峋，來完成自我的救贖。

濕重的呼吸里，繁花疊著繁花，這些洶涌的香氛在墜落時最驚心，我知道，結果并不是我最想要的。

忘記吧，至少不要經常泛起去年的泡沫，資水路上的清涼，已經寫了那么多章節，再多一章，溫度也不會有什么改變。咫尺的肅殺里，葉子落得那么美!

我還是愛著，愛著開，愛著落，愛著流火，愛著冰霜，愛著束手就擒的囚，愛著撒蹄狂奔的野!

2

關于七月的這次擱淺，我學會了不急，不悶，不煩。順著光陰規定的路徑與速度，你說，慢慢來，美是一生的事。

一生，會有擱淺，會有激發，會有跌宕，會有迂回。縱使使出積攢的所有的力，亦不可逾越。

你的畫面真的很美，雖然她們驚奇懷疑，大叫：假的，這是假的。

但我確定那是真的。

我知道，在淫雨中浸泡得太久的城市，一下子還適應不了，這陽光下油畫般潑灑的綠，這涂滿山川光芒的金。

而云朵就堆在你的腳下，我還知道你用了很大的力才拔出腳，重新回到人間。

哦，人間，這個詞似乎不準確，但我們習慣了天堂的定義，所以我們總是竭盡全力地想遠離，并且至死不渝。

這愈來愈濃重的市聲鼎沸，阿巴斯的甜!

我如此冷靜地看著，不落淚，不羨慕。不糾結，我知道，屬于我的美，不會太遠。

你看，雨不是停了么，一座山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