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散文詩有一個被人們非議的缺點,是不少作品的趨同性,題材、手法、情調以至于語言等等的單一化、相似性,這個問題恐是存在的。因而,從總體上對多樣化的強調。和對每位作家個性化、獨特性的提倡,就有相當重要的現實意義了。何敬君先生新出版的散文詩集《逝水年華》,以編年式的序列將他的作品呈現在讀者面前,便有一種新鮮感。而這并非關鍵,關鍵在于他的這些作品,已然形成了他的散文詩的一種獨特的表現形態,“逝水”的流動,或許可以顯現其充分詩化,動感流暢,具有開放、明快、展露卻又含蓄的樂感充沛的格調。讀起來很舒坦,有如溫馨樂曲的潛心傾聽。當然,這種介紹是很粗疏的,表面的,尤其無法體現其散文詩獨特情調的“神韻”,惟有您親自“嘗一口”,才可能領略到吧。
我從集子里選了三章作品,試作一些具體的解讀。
《對一只鴿子的追憶》。鴿子,“一個窈小的倩影”,原是典型的溫馨意象。然而,詩人的不凡在于與此同時卻“跟進”了另一個并不溫馨的意象:“一道美麗的傷痕”,這一追憶就有了深厚的分量。詩人的追憶若是沿用散文的鋪敘來交代,便難免于冗長和松散,可貴處在于他深諳散文詩善于從“萬象中攝取動人、最集中的、最精華的鏡頭”“凝聚為寥寥數語”,便出色地表達了鴿子的“命運”:“你該知道烏云隨時會在你的上空聚集,風隨時會從各個方向嘶囂而來”,便已經足夠。對于人對鴿子的關心與呵護,同樣取簡潔的筆墨:“你終究還是一個破碎的夢”。這個夢既是鴿子的,也是人的,詩結尾處寫道:“皮肉之下的傷口漫漶地滲著血,漫漶著紫羅蘭的花朵”,其沉甸甸的悲劇性“追憶”,似乎已跨越了鴿子的命運,引發人更多的聯想。
如果鴿子傷口的血有一點刺激,那么,青蛙的“沉睡”就溫和多了。“井底之蛙”這一意象的捕捉,卻是極為深沉的,且被賦予了鮮明的現實影像,以至于“時代特色”。如果說和平鴿的皮肉傷口在當今社會已不屬于普遍性悲劇。那么,在“虛假的白云日夜遮蔽”下的井底被“幽閉”著的“無數青蛙的影子”,其樂融融地在那里“歡樂地沉睡”,這個悲劇的深度和廣度,便不怎么“溫和”,而是具有發人深省的極大警示性了。我十分贊賞詩人對現實認知的深邃和準確,并且很細致地通過典型細節的生動描繪,將當今社會中相當普遍存在的這種“井蛙”現象藝術地凸現于詩中,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功。略感不足的是結尾處“爬出”井口的“驚異”與“激越”,稍顯單薄了些,似乎反不如任其“沉迷”于“歡樂地沉睡”,更能夠使人深思。
也許,《短暫的突圍讓我魂魄出竅》從另一個側面,以另一個樣式,揭示了詩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精神郁悶與追求?!八侨f千的一水/山,是群脈的中峰”,然而,這不同于人們常見的“山水風景”詩,不是單純的風景游覽,也不僅是“夢幻般”對于“靜謐”的沉迷。詩人是將這些如畫美景的“邂逅”,放置于一個喧囂浮躁的“市場”社會大背景下來呈現的,因而,便有了“突同,突圍”這樣似感“突兀”,卻又異常震撼人心的一聲驚呼。正是“從熱鬧中突圍,從日常生活中突圍”這兩句平平常常的話語,將這章散文詩提升到一種思想的高度?!拔抑两袢栽谮は耄は胫厝?,回去尋找我的魂魄”,從這里。讀到了現代人心靈深處的渴望、無奈,以至于一種悲哀?!岸虝旱撵o謐恍若一地”,這個“短暫”用得真好,這一句詩,這一章詩,我以為是很值得推崇的優異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