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大佛像主要見于龜茲、巴米揚和云岡等石窟中,一般認為這類石窟首創于龜茲地區。通過對地面佛寺的考察,本文認為,大佛像首先出現于公元4世紀的犍陀羅地面佛寺中。龜茲地區的大像窟,是將犍陀羅大佛像和回字形佛寺這兩種因素融合在一起而創造出來的。新疆米蘭地區亦發現有犍陀羅風格的大佛像,這證明了地面佛寺中的大佛像也傳播到了西域地區。
關鍵詞:中西文化交流;西域佛教考古;大佛像;犍陀羅
中圖分類號:K879.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12)03-0015-08
Discussion on the Origin of the Colossal Buddhist Statue
CHEN Xiaolu
(School of Histor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Abstract: The colossal Buddhist statues, which were erected in many Buddhist grottoes such as Kizil, Bamiyan, and Yungang, have attracted wide attention. Investigation of Buddhist ground temples suggests that the colossal Buddhist statues first appeared in Gandharan temples in the 4th century CE, and the great Buddha caves in Kizil were created by combining the grand Gandharan Buddhist statues with the temples in a U-shaped plan. Colossal Buddhist statues of the Gandharan style were also found in Milan in Xinjiang. This verifies that colossal Buddhist statues in ground temples were also introduced into the Western Regions.
Keywords: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Buddhist Archaeology in the Western Regions; Colossal Buddhist statues; Gandhara
在佛教考古中,大佛像由于規模宏偉、體量巨大而受到關注。中心柱正壁雕塑大佛像的石窟被稱為“大像窟”,主要見于阿富汗的巴米揚石窟以及蔥嶺以東的龜茲和云岡石窟。宿白先生對大像窟進行研究后推測認為,開鑿大像窟和雕塑大型立佛是龜茲藝術的一個特點,后來影響到巴米揚和云岡[1]。這個觀點近年來得到了許多學者的支持。事實上,大佛像不僅見于石窟寺,也見于地面佛寺中。在佛像的起源地——犍陀羅,地面佛寺也有雕塑大型佛像的傳統,流行于公元5世紀,且不再只是用于裝飾佛塔,而是獨立成為信徒的禮拜對象。龜茲大像窟在本質上屬于中心柱窟的一種。以往研究者注意到了龜茲的中心柱窟源于印度的塔廟窟,但二者在平面形狀上存在巨大差異。事實上,龜茲中心柱窟直接借鑒于犍陀羅前后雙室、后室內置方形佛塔的地面佛寺。而大像窟則是受到犍陀羅前后雙室佛寺與大佛像這兩方面影響融合而形成的,在中心柱窟正壁突出地安置大立佛,給中心柱與大佛像以同等的崇拜中心地位,其宗教內涵與實踐均與犍陀羅大佛像一脈相承。新疆米蘭地區的地面佛寺也發現有大型佛像,表現出犍陀羅藝術風格的影響,進一步證明了大佛像的源頭應在犍陀羅。米蘭佛寺以大佛像表現當地流行的“七佛一菩薩”題材,佛像均為禪定坐姿,這一形式又向東影響到了云岡石窟中的大型坐佛。
一 犍陀羅塑像堂
犍陀羅是佛像最早出現的地區之一{1}。在早期佛教中,佛塔是佛寺的崇拜中心。最早的佛像首先出現于佛傳浮雕中,用于裝飾佛塔,是佛塔的附屬物。在單體佛像被創造出來以后,造像逐漸成為對佛塔的供奉形式之一。從公元3世紀起,犍陀羅地區的佛教徒開始在大佛塔周圍建造塑像堂,表示向佛塔的奉獻和禮拜。早期的塑像堂規模較小,多建在佛塔禮拜道的外圍,中間立有塑像,大多在3—4.5m左右。如塔克西拉的達摩拉吉卡(Dharmarajika)佛寺,中心是大佛塔,佛塔禮拜道外圍建立了一圈塑像堂。此時佛寺的崇拜中心仍是佛塔,佛像只是佛塔的附屬物(圖1)。
從公元4世紀左右開始,隨著犍陀羅佛教的興盛,大型佛塔禮拜道的外圍已經基本被小塑像堂建滿,人們在佛塔外圍修建塑像堂,且規模大大增加,一般佛像身高都在10m以上。到了公元5世紀,犍陀羅地區的大型塑像堂已經廣泛流行,塔克西拉的達摩拉吉卡、賈瑪爾伽希(Jamalgarhi)、堯里安(Jaulian),巴基斯坦西北部的麥哈桑達(Mekhasanda),阿富汗的塔克提巴希(Takht-i-Bahi)等許多遺址中都可以見到,年代均在公元5世紀前后(圖2){2}。這些塑像堂內多為大立佛。如達摩拉吉卡佛寺第18號塑像堂,現存一尊大立佛的佛足,長約1.6m,由此推測該立佛像原高至少約10m,年代在公元4—5世紀[2]。
與此同時,這一時期犍陀羅也出現了露天的大型立佛像,如塔克提巴希第20號庭院(CourtXX)南墻的四座大像,從殘存的佛足和佛頭來看原高應達到6m(圖3){3}。此時大佛像已不再是佛塔的附庸,而逐漸獲得了獨立的地位,與佛塔一樣成為了信徒禮拜的對象。
由此可知,犍陀羅大佛像是崇拜中心從佛塔向佛像轉移這一過程中的產物。隨著犍陀羅佛教的發展,信徒們對偶像崇拜的要求越來越高,佛像神化程度日益加深,形象也越來越高大。這一趨勢亦見于犍陀羅的佛教雕刻。在早期的佛傳故事浮雕中,佛是表現故事情節的一個組成要素,形體大小與其他人物形象相差不大。如羅里延唐蓋(Loriyan-Tangai)遺址出土的“初轉法輪”浮雕,佛只是略大于聽法弟子的形象(圖版17){1}。到公元3世紀以后,犍陀羅開始出現佛龕像,佛像是圖像的中心,或坐或立于龕下正中,兩邊的禮拜者或供奉者的形體遠小于佛像。如瑪瑪尼德里(Mamane-Dheri)遺址出土的“帝釋窟說法”浮雕,中心部位是坐在巖龕內的釋迦牟尼佛,作禪定印姿勢,龕外是正在禮佛的帝釋天和其他天人,形體與佛像相差甚遠。此時佛像已成為超人的、具有巨大神威的形象,不再主要表現具體的時間、環境和情節,而是專門用來供奉的,成為了佛寺的主要崇拜對象(圖版18)。
文獻史料中也記載了這一時期犍陀羅建造大佛像的情況。5世紀初,法顯西行經過中亞小國陀歷,記錄了該國中有木刻彌勒菩薩大像:“其國昔有羅漢,以神足力,將一巧匠上兜術天,觀彌勒菩薩長短、色貌,還下,刻木作像。前后三上觀,然后乃成。像長八尺,足趺八尺,齋日常有光明,諸國王競興供養。今故現在?!盵2]陀歷大致相當于今克什米爾西北部的達麗爾(Darel)。玄奘在《大唐西域記》卷三“烏仗那國”中對此像也有記錄,造像經過的記述與法顯完全一致:“達麗羅川中有大伽藍,有木刻慈氏菩薩像,金色晃昱,靈鑒潛通,高百余尺,磨田底迦,阿羅漢之所造也。羅漢以神通力,構引匠人升覩史多天,親觀妙像。三返之后,功乃畢焉。自有此像,法流東派。”[3]有學者提出,“自有此像,法流東傳”之語清楚地表示,造大像正是犍陀羅佛教對東方的影響之一[4]。
二 龜茲大像窟
大像窟是石窟寺中一種特殊的洞窟形制,因在窟內中心柱正壁上塑大像而得名,一般沒有前室,只有主室、后室和中心柱三部分。龜茲地區的石窟群中,都開鑿有大像窟,其中包括克孜爾石窟8處、森木塞姆4處、庫木吐喇4處、克孜爾尕哈4處{2}。目前各窟內的大像已基本不存在,現僅在壁畫上殘存有規律地排列的眾多固定大像的鑿孔。根據鑿孔分布情況,可知大像均為大立佛,佛上部原似塑有供養天人。
宿白先生從洞窟的形制、組合與打破關系、壁畫內容與藝術風格、以及洞窟改建和壁畫重繪等幾個方面綜合分析,將克孜爾石窟分成了三個階段。大像窟在三個階段中均有發現,其中屬于第一階段的大像窟是第47、48窟。根據譯于公元379年的《比丘尼戒本所出本末序》中龜茲“寺甚多,修飾至麗,王宮雕鏤立佛形象,與寺無異”的記載,結合第47窟的碳十四測年數據(350±60BP),大立佛應是公元4世紀中期龜茲佛寺所常見的。
從形制上來說,大像窟屬于中心柱窟的一種,因此,探討大像窟的開鑿始源,應從龜茲的中心柱窟入手。學術界一般認為,龜茲中心柱窟與印度的塔廟窟存在淵源關系{3}。然而,二者組合方式、功用上雖十分相似,但平面形制卻迥異,無法以直接的傳承關系來解釋。我們認為:塔廟窟源于印度;犍陀羅將其形制應用于地面佛寺;西域又受到了犍陀羅的影響,在地面佛寺中表現為回字形佛寺,在石窟寺中表現為中心柱窟。
塔廟窟,又稱支提窟,梵文稱作chaityagriha或caityargha,早期的塔廟窟平面呈倒U字形,窟內空間被列柱分作三部分:中間部分寬而高,稱為主室;兩側窄而低,稱為側廊。主室又可分前后兩部分:前部分為長方形大廳;后部分呈半圓形,中央供奉佛塔(圖4){1}。佛塔是整個洞窟的中心,信徒從側廊進入,向右繞塔誦經,以為禮拜{2}。
犍陀羅幾乎沒有石窟寺,而主要以地面佛寺為主{3}。事實上,石窟寺只是同時期的地面佛寺(磚木結構或更原始的籬笆草廬建筑)的石化形式,與地面佛寺的布局應是一致的[6]。犍陀羅地區盡管缺乏開鑿石窟的山體,但也以地面佛寺的形式繼承了印度早期石窟寺的布局,以塔克西拉斯爾卡普(Sirkap)城D街區的地面大佛寺為代表(圖5)。
這座佛寺位于一個長方形院落中央,矗立在高臺上,由門廳、長方形前室和圓形后室構成,整個建筑外側環繞著倒U字形的右繞道。由地層和建筑材料特征判斷,佛寺的年代約為公元1世紀中葉。整體看來,這座佛寺的布局與印度早期石窟寺幾乎完全一致,唯一不同之處在于,印度石窟寺內部以獨立的列柱隔開大廳與禮拜道,而該佛寺則是用墻來代替了列柱。圓形后殿中央無疑是安置佛塔的位置。值得注意的是,發掘者曾在這里發現大量大佛像的殘片,均為灰泥塑像。從殘片的尺寸推斷,原來大佛像的高度應達到3m左右[2]151-155。
此后,犍陀羅工匠對這一平面布局進行了本土化改造,使之更加適于建造地面佛寺。首先,前后室被分開建造,前室方形,后室從圓形改為八邊形;接著,后室就又改為了正方形。從卡拉宛(Kalawan)的A1和A13兩座緊鄰的佛寺(圖6),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后室形狀改變的過程,這無疑是由于平面的墻體比弧形的墻體更易于建造。卡拉宛這兩座佛寺的年代大約為公元1世紀晚期。
公元1世紀,犍陀羅地區創造出了方形平面的佛塔,但主要應用于露天佛塔,佛寺內安置的佛塔仍沿襲印度傳統的圓形平面。受到火祆教神廟回廊這一建筑形式的影響,大夏地區最早在佛寺中應用了方形佛塔,從而創造出“回字形”布局的佛寺。烏茲別克斯坦南端、阿姆河北岸的阿伊爾塔姆(Airtam)(圖7a)、達爾維津·特佩(Dalverzin-tepe)等佛寺最早采用了這一形制,年代約為公元1—2世紀{1}。
犍陀羅地區隨后也采用了回字形佛寺的形式。但與大夏不同的是,犍陀羅的方形佛塔多為露天大塔,因此犍陀羅人在佛塔外增設圍墻,形成院落,整體呈回字形,將大夏佛寺的封閉式禮拜道改為了露天回廊,如塔克西拉珍迪爾(Jandial)B佛寺就是這樣一座回字形塔院建筑(圖7b)[7]。此時佛寺的規模大大增加,原來前后雙室格局的小佛寺已經被廢棄。這一過程大致在公元3世紀完成。
從平面形制來說,龜茲的中心柱窟事實上可以視同于前后雙室、后室呈回字形平面的佛寺(圖7c)。因此,我們認為,盡管犍陀羅地區并未發現石窟,但已經具備了中心柱窟的兩個基本組成要素。龜茲中心柱窟很可能是將犍陀羅前后雙室佛寺和回字形佛寺這兩種形制融合建造出來的。結合前文討論的犍陀羅大型塑像堂的情況,龜茲大像窟亦應是受犍陀羅大佛像影響而出現的。
關于龜茲石窟與犍陀羅佛教的關系,前輩學者已多有論述。德國藝術史家將龜茲石窟壁畫歸納為三種畫風,其中第一種畫風事實上就是犍陀羅藝術風格。盡管風格論在斷年上存在一些問題,但德人對于藝術風格的劃分卻是不可否認的[8]。從形式來說,龜茲石窟保留的多為壁畫,而犍陀羅以塑像為主,幾乎沒有壁畫。盡管如此,從藝術題材、形象、構圖等方面看來,龜茲石窟無疑受到了犍陀羅佛教藝術的強烈影響。如克孜爾第一期大像窟第47、48窟的壁畫中,人物頭部略長,五官舒展,鬈發披于肩上,耳朵較長,嘴上還留有小髭;身材比例方面形體短壯,尤其腿較短,手足肌肉豐厚敦實。壁畫中諸佛基本著通肩袈裟,而且具有毛質的厚重感,這是犍陀羅藝術中具有代表性的佛像流行樣式。
三 米蘭M.II佛寺大佛像
新疆塔里木盆地東南的地面佛寺——米蘭M.II佛寺中,也發現有大型佛像。這說明犍陀羅在地面佛寺中建大佛像的做法被直接傳播到了塔里木盆地。
米蘭遺址坐落在新疆塔里木盆地東南的米蘭綠洲上,整個遺址以吐蕃時期的戍堡M.I為中心,共編號有15處遺跡。M.II佛寺坐落在M.I東北方約2.4公里處,以土坯砌成。佛寺東部是一處大型的長方形建筑,結構復雜,從布局推測可能是僧人日常起居的場所(圖8)。佛寺西部為一長方形基壇,應是僧人進行禮拜之類佛事活動之處。基壇四角大致朝向正方向,殘高3.35m,分上下兩層:下層約14×11m;上層約5.3×4.8m,保存較差,緊靠下層的西側。有研究者認為該基壇可能是佛塔[8]。不過,佛塔塔基一般為方形或近似方形,且多為同軸疊澀分層。該基壇平面長方形,結構較為特殊,在目前所知佛塔尚未發現同類例子?;鶋陨暇鶜?,從其同側分層的情況來看,其性質更似塑像壇,上層南部位置原來可能供奉有大型塑像。整體看來,M.II佛寺由一以塑像壇為中心的寺廟和一僧房并列組成,這種布局在犍陀羅地區十分常見,塔克西拉的很多寺院都是如此{1}。
基壇下層的東北、東南面殘存灰泥塑成的成排壁龕裝飾,內有略比真人小的泥塑佛像(圖版19)。這種列龕佛像來源于犍陀羅地區,早在公元1世紀著名的毗摩蘭金舍利盒(BimaranCasket)上就已經出現(圖版20){2}。大約從公元4世紀開始,這種形式被用于裝飾佛塔,多為真人大小的灰泥塑像,如阿富汗哈達(Hadda)遺址的Bagh-gai佛塔(圖版21)。若羌地區的且爾乞都克Koy.I號佛寺和孔路克阿旦B.Koy.I號佛寺均裝飾有這種列龕立像(圖版22),這兩座佛寺鄰近米蘭,寺中發現有梵文和早期笈多體婆羅謎文文書,年代在公元4世紀左右。因此,M.II的年代也不早于4世紀。
基壇的東北面有一條約3米寬的走廊,廊外墻內壁有一排共8尊大型佛像,皆呈禪定印坐姿,每尊佛像基座尺寸約為2.3×0.7×0.4m,佛頭就有約50cm高。塑像基座前發現了早期笈多字體的婆羅謎文文書,年代約在公元400年前后??偟膩碚f,由塑像壇的列龕裝飾和寺中出土文書可推知,該佛寺的年代應大致在公元5世紀。
我們主要關注的是M.II佛寺走廊內壁發現的8尊大型坐佛像(圖9)。從形式來看,它們表現的應是“七佛一菩薩”題材。
“七佛”成說極早,是在原始佛教時期就已提出的概念,在南傳佛教的四部《尼柯耶(Nikaaya)》和北傳漢譯《長阿含經》中都可以見到,指釋迦牟尼佛及其之前出現的六位佛陀,這七佛皆已入滅,故又稱“過去七佛”{3}。早在公元前2世紀印度巴爾胡特(Bharhut)大佛塔浮雕中,已經出現了以七棵圣樹來象征七佛的圖像{4}。著名的桑奇(Sanchi)大佛塔的塔門雕刻中也可以見到以七座佛塔來代表七佛{5}。此時佛教藝術仍恪守著不能直接表現佛像的禁律。
犍陀羅藝術中開始表現七佛的形象,并且增加了未來佛——彌勒菩薩,形成了完整的“七佛一菩薩”圖像。目前發現的“七佛一菩薩”圖像中,多數為立像,少數為坐像。如塔克提巴希(Takht-i-bahi)出土的一件過去七佛石雕,八身造像均有頭光,彌勒位于最左側,著菩薩裝{1}。
從考古發現來看,米蘭佛寺所在的鄯善地區十分流行“七佛一菩薩”信仰。樓蘭遺址中就出土有數件表現這一題材的木雕。如斯文赫定1900年在樓蘭LA.II遺址發現的一件木雕,表面雕刻著一組橫向列龕坐佛,都結跏趺坐,雙手交疊成禪定印,著通肩大衣,衣邊從雙腿中垂下,有圓形頭光和背光,平底座,龕以較矮的希臘式柱子支撐,柱頭裝飾三葉草,兩龕之間裝飾蓮花圖案(圖版23){2}。樓蘭LB佛寺也發現了多件類似的木雕{3}。LB.II佛寺還出土了一件交腳彌勒坐佛木雕,這些表明,當時鄯善地區盛行“七佛一菩薩”信仰。除此之外,斯坦因在尼雅發現一件小乘佛教法藏部的佛教偈頌抄本,波葉爾編號為第510號佉盧文書,其內容正是過去七佛的語錄。這件文書的出土,有力地證明了樓蘭地區信仰“七佛一菩薩”的事實[10]。
從藝術風格來看,米蘭大佛像亦表現出犍陀羅藝術的影響。佛像均結跏趺坐,雙手外露結禪定印,身材較為健壯,袈裟在雙腿間垂落呈U字形,衣紋用平行復線表現,這種手法亦可見于斯瓦特布特卡拉(Butkara)一號佛寺浮雕{4}。
米蘭大佛像所在地面上還發現了掉落下來的佛頭(圖版24、25),高達50cm左右,眼睛細長而突出,高鼻,小嘴,螺發,面部殘留白粉,神情安然超脫,與前文提到的塔克提巴希巨型佛頭非常接近。
山西云岡石窟最早開鑿的曇曜五窟也均為大像窟。其中,第16、18窟主像為大立佛,這應是受龜茲石窟影響;第20窟主尊則采用了禪定印坐像的形式,這可能有來自米蘭巨型坐佛的影響。據《北史·西域傳》載:太延初年,鄯善王曾“遣其弟素延耆入侍”;太武帝“遣散騎侍郎董琬、高明等多赍錦帛,出鄯善,招撫九國,厚賜之”;后因鄯善歸順沮渠安周,剽竊行路,“太武詔散騎常侍、成周公萬度歸乘傳發涼州兵討之……其王真達面縛出降,度歸釋其縛,留軍屯守,與真達詣京都。太武大悅,厚待之?!庇纱丝梢?,北魏初與鄯善之間的關系是比較密切的。曇曜原為涼州沙門,鄯善曾為北涼所統,因此曇曜應該對鄯善流行巨型坐佛像的情況比較了解。因此,曇曜在文成帝和平年間(460—465)開鑿云岡第20窟時,很可能參考了鄯善流行的大坐佛形式。
西域佛教直接繼承自犍陀羅,藝術史學家對此進行了大量有益的討論。盡管風格論在斷代上存在一些問題,但不可否認的是,西域佛教的確受到了犍陀羅佛教的強烈影響。兩地佛教在表現形態上存在極大差異,如犍陀羅以地面佛寺為主、多雕塑造像,而西域則多見石窟寺、以壁畫為裝飾。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兩地自然環境相異,佛教徒們根據當地的實際情況選擇了不同的傳教載體。另外,兩地考古遺存的保存情況也有差別。新疆石窟中亦有大量泥塑佛像,但能夠存留下來的寥寥無幾,難以與犍陀羅的石質浮雕、造像進行比較研究。這種差異使得建立在劃分類型基礎上的考古學討論較難進行。然而,我們可以通過一些具體的個案入手,在不同的遺存類型(如地面佛寺和石窟寺)之間尋找聯系,探尋討論兩地源流關系的新方法。本文即是在這一思路下的一次嘗試。
結語
綜合前文的討論,我們認為,大佛像這一形式最早出現在犍陀羅地區的地面佛寺中。米蘭M.II佛寺及寺中發現的大佛像即是受犍陀羅影響的直接產物。龜茲地區的自然條件不適合修建地面佛寺,但卻宜于開鑿石窟寺,于是當地工匠將回字形佛寺與大佛像這兩種因素融合起來,創造了大像窟這一石窟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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