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琳

我國對來華外國人的管理正在加強。
6月底,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次審議《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境入境管理法(草案)》,草案第一次明確指出,外國人工作類居留證件的有效期最短為90天。
專家表示,隨著來華外國人日益增多,且短期工作較多,這種作法比較符合實際情況。
5月27日,本應是個輕松的周末,但北京清查“三非”外國人的消息卻讓住在北京朝陽區某社區的澳大利亞人Nicole心情復雜。
去年夏天,Nicole與丈夫一起來到北京工作。不久,前來旅游的妹妹申請了學習簽證留在了北京。“她喜歡到各地旅行,但沒有錢,便找了一份兼職。”Nicole為妹妹擔憂,“外國留學生是不能夠私自就業的,被發現后不僅要罰款,嚴重的還可能會被遣返回國。”但妹妹卻心存僥幸,她認識很多兼職的留學生,“沒有人出過事”。
60萬外國人在華常住
5月15日,北京市公安局在官方微博上公布,從即日起到8月底將采取重點社區清查、重點部位定期整治、嚴格審查簽證申請等措施,集中清理非法入境、非法居留、非法工作的“三非”外國人。
Nicole所在的社區外國人比較集中,是此次清查中被重點關注的區域之一。這段時間,她和丈夫聽從外國朋友的建議,每天都將護照隨身攜帶,做好隨時應對檢查的準備。
該社區警務室的劉警官告訴Nicole,社區警務室將會采取公開管理和入戶盤查相結合的方式進行清查,他還發動Nicole留意小區里出現的陌生外國人或是行為異常的外國人,一旦發現可疑立即舉報。“除了居民,電梯工、保潔員以及其他物業工作人員也被我們發動起來了,”劉警官說,“我們社區的外國人很多,光靠警察可不行。”
雖然具體人數還在統計中,但劉警官估計,目前社區內常住的外國人已經過千。可是在北京市公安局2011年的統計資料中,居住在此社區的外國人數量只有劉警官預估的一半。“統計資料中不包含今年新入住的外國人,”劉警官告訴《中國經濟周刊》,“每個外國人都被要求在入住7天內到居住區的涉外警務部門登記,我們會根據登記的信息對統計資料進行更新。”
2000年以來,外國人入境人次以年均10%的速度遞增。公安部數據顯示,2011年我國入境人數已達到2711萬,在華居住半年以上的常住外國人約60萬人,相當于一個中等城市的規模。
據北京市警方介紹,北京每天有外國人近20萬。這些人中約有一半是常住人口——早在2010年,北京市接受人口普查登記的常住外籍人員就已超過9萬人。這些常住外國人在北京形成了三大聚集區。除了東三環使館區周邊外,五道口也是其中之一,因為北京語言大學——中國對來華留學生進行漢語教育和中華文化教育的大本營坐落在此,外國留學生多住在學校周圍。而受望京地區韓國公司吸引,從上世紀末開始,前來北京的韓國人逐漸增多,望京被戲稱為“韓國城”。據望京街道辦統計,目前望京地區實際外籍人數有20748人,其中韓國人占85%以上,大部分是商人、學生、游客以及家屬。
外國人的來華事由分為會議商務、就業、學習、探親訪友等多種,公安部資料顯示,來華外國人中觀光休閑的游客最常見,約占44%;其次是來華進行商務訪問、考察、講學或短期進修的外國人,約占17.6%。而在常住的外國人中,在華工作的外國人比重最大;2011年底,有22萬外國人在華就業,約占在華常住外國人總量的37%。
洋“三非“多來自經濟落后國家
在北京開始清查“三非”外國人之前,Nicole并沒有意識到,作為留學生,妹妹兼職工作是非法的。
“中國法律界定的‘三非外國人,類似于某些西方發達國家的‘非法移民。”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向黨說。
“這些年中國發展得很好,尤其是在經濟方面。”已經在北京生活了近20年的英國人江森海認為,這對外國人誘惑很大,“中國的機會很多,外國人在這里能找到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他還認為,外國人在中國比較被尊重、普遍受優待也是北京吸引外國人的原因之一,“外國人來到北京,就能夠遠離以前的生活,一些在自己國家過得不好的人,來到北京可以重新開始。”他見過很多這樣的人,沒有高學歷,沒有好的工作經驗,但有些中國公司仍然愿意為了體現公司的“國際化”而雇用他們。
外國人代表高端和國際范兒的觀點曾流行于公眾之間。在北京的外國人經常會接到免費甚至有償參加各種活動的邀請。據媒體報道,北京甚至還出現了以“出租老外”牟利的公司,他們為政府或企業組織的活動邀請“外國專家”或“外商”,而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可能只是公司職員或學生,甚至是無業人員。
持旅游簽證來華后滯留不走是“三非”外國人的常用手法之一。一位涉外導游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外國人來中國旅游可以選擇自由行,沒有旅行社的監督,他們滯留在中國具有可操作性。”
但并非所有“三非”外國人都出于故意,江森海的外國朋友也曾發生過簽證到期后非法居留的情況,“多半是因為疏忽,或者是因為緊急的事情耽擱了。”
江森海在北京開了家公司,但被問及是否愿意為外國人提供工作時,他卻搖頭:“太麻煩了。”
按照《外國人在中國就業管理規定》(1996年發布),用人單位聘用外國人,必須為其申請就業許可,經獲準并取得《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就業許可證書》(下稱《許可證書》),還必須在該外國人入境15天內持《許可證書》、與被聘用的外國人簽訂的勞動合同及其有效護照或能代替護照的證件到原發證機關為外國人辦理就業證,并填寫《外國人就業登記表》。
“而外國人在中國合法就業,必須持有用人單位為其辦理的《外國人就業證》。因此,有一些非法就業的外國人愿意以降低報酬為交換條件,請求用人單位為其辦理就業證。”在涉外職業中介工作的小楊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愿。”小楊說,雖然很多中國的公司愿意聘用外國人,但是受歡迎的往往是來自發達國家、看起來比較體面的外國人。而“三非”外國人中有很多是來自經濟落后的地區或是社會的中下層,很少有用人單位愿意為他們提供合法就業的身份,除了手續麻煩之外,風險大也是原因之一。“如果被公安機關發現外國人不具備在華就業的條件,比如未滿18歲或有犯罪記錄,用人單位也需要接受處罰。”
老外求職:英語好同樣重要
小楊的顧客大多是賺取生活費的外國留學生或者補充旅游費用的外國游客,“有就業證的外國人很少。”小楊說。
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實施細則》(2010年修訂版)和《外國人在中國就業管理規定》,對未經中國勞動部門或者其授權的部門批準私自謀職的外國人,在終止其任職或者就業的同時,可以處1000元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并處限期出境。而對私自雇用外國人的單位和個人,在終止其雇用行為的同時,可以處5000元以上、50000元以下的罰款;并責令其承擔遣送私自雇用的外國人的全部費用。
為了消除雇主的顧慮,為外國人爭取工作機會,中介以勞務派遣的方式介紹“三非”外國人為雇主工作。雖然這也不合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實施細則》規定,介紹外國人非法就業或者非法聘用外國人的,處每非法介紹或者聘用一人5000元,總額不超過5萬元的罰款——只是將法律風險從雇主轉移到中介身上。
“我們承擔的風險大,所以傭金也高。”小楊介紹,雇主付給外國人的報酬,中介會拿走2/3,而非法就業的外國人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種分配方式。
“雇主對英語老師的需求最大。”這也是小楊為外國人介紹得最多的工作。因此,根據母語的不同,小楊手下的外國人享受不同的待遇。來自英語國家的外國人工資最高,每小時能從客戶那里得到400元左右的報酬,扣去傭金,能拿到130元。如果是來自非英語國家的外國人,只要英語發音足夠純正,中介便會將其包裝成為英語國家的人,不過,報酬會相應地減少。實在說不好英語也沒關系,還可以當演員、模特或者從事服務性工作。
除此之外,小楊手中還有一些“高端”的工作機會,比如教企業員工如何應對外國人的培訓工作,或是翻譯等等。這些工作機會對外國人的個人素質或專業技能要求較高,報酬也高,而小楊的傭金也會水漲船高。
“最近查得嚴,風險太大,我們只好舍棄這部分業務。”小楊遺憾地說。
非法移民是個世界性難題
在北京清理“三非”外國人的同時,上海、吉林等地也開展了同樣的清理行動。此前,這樣的行動曾多次進行,據媒體報道,2005年到2011年,各地清查“三非”外國人近14萬人次。
“清理行動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一直關注中外關系的學者章立凡認為,“運動性的執法過后,很容易故態復萌”,所以要有根本性的措施。
“我國缺乏系統的、可操作性的法律。”北京中淇律師事務所律師萬方亮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目前,我國尚未像發達國家一樣制定《移民法》,系統地對境內外國人的行為進行管理和規范,可以依據的只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國人入境出境管理法》及實施細則、《外國人在中國就業管理規定》等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出臺的法律法規。
20多年后的今天,這些法律法規已經呈現出嚴重的滯后性。北京理工大學移民法學者劉國福表示,在立法理念上這些法律以管控為主,但存在管控制度不完善、管控措施不精細等問題。另外,我們的立法目的偏重促進國際交往和保護國家安全,不太重視人員國際流動秩序的系統性和具體性規范,以及引進外國人才促進我國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這些頂層的思路和理念上的滯后,導致我們在具體制度和措施上明顯滯后。”
令人期待的是,國家正對此進行改善。去年1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境入境管理法(草案)》公布并向社會征求意見。“借此次立法之際,我國與發達國家和地區在出入境管理法方面的差距正在縮短。”劉國福說,“非法移民是個世界性的難題,主要緣于全球發展不平衡。只要全球有發展失衡問題,非法移民就會存在。發達國家已經研究試圖破解這個問題很多年,但仍然沒有根本性的有效解決之道。”
三非”外國人
非法入境是指外國人未持合法、有效的入境證件和簽證,或者未從我對外開放的或指定的口岸入境,或者未經我邊防檢查站查驗而私自進入我國國境的行為。
非法居留是指未持合法有效的身份證件、居留證件或簽證而在中國居留或停留的行為。
非法就業則指外國人在未取得有效的就業證和居留證件的情況下,從事社會勞動并領取報酬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