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亮 康偉

【編者按】今年我國的經濟形勢非常復雜,尤其對于經濟何時見底的時間判斷在后延,但是物價見底甚至回升的時間,比原來預想的在往前提,整個宏觀調控又面臨著國外形勢很大的不確定性。最近的變化也非常大,國內不僅有短期的問題,還有經濟高速增長期積累的一些長期問題。在當前的形勢下,一些問題變得更加尖銳、復雜。所以,如何判斷當前的形勢,下一步的工作到底應該以什么為主線?帶著這些問題,本刊專訪了國家信息中心首席經濟學家兼經濟預測部主任范劍平。
記者:您對當前經濟走勢的總體判斷怎樣?
范劍平(以下簡稱范): 當前的經濟走勢總體來說,一是經濟在經過連續10個季度的速度回調后基本見底;二是與上一次4萬億刺激以后的“V”形反彈回升不同,這一次經濟如果要出現回升,有可能回升的幅度非常有限,下滑到7-8%這個水平以后可能要橫著走一段,呈現“L”形,但最終我們的經濟會起來,未來就會變成一個“U”形。但是從我們經濟運行中間,還找不到太多的證明這樣一個走勢到底在什么時候可以預測出來的證據。這就是我們對于當前形勢的一個基本判斷。
記者:基本建設、房地產、外貿出口這三者今年表現都不是很好,您對這三個方面未來的走勢有什么判斷?
范:物價和經濟的上升下降,其主要影響因素是可以用定量模型來進行分解的。根據我們用向量自回歸等模型來進行分解的結果,今年經濟下滑的前三個原因中,第一個影響最大的主要是基建投資增幅過低,與過去相比,基建投資速度太低了;第二個就是房地產增長速度同去年相比減半,當然這也可以說是我們主動調控的結果;第三個因素是外貿出口的不景氣。而基建、房地產、外貿出口三者是2000年以來我們中國經濟增長最重要的三個發動機,今年三個發動機同時出了問題。從現在來看,這三個發動機表現不一樣,要把這三個發動機修好,可能進展也會不一樣。今年,實際上,為了讓經濟能穩中求進,盡早地讓它企穩、筑底,我們的工作主要也是圍繞著這三個方面來開展的。
首先,我們來看外貿。在2009年,我國的外貿受到金融危機的巨大沖擊,出現了負增長百分之十幾的低基數;2010年又大幅度反彈,增長百分之三十幾;去年又在高基數的基礎上增長百分之二十以上。今年,考慮世界形勢不樂觀,所以年初兩會時提出的目標就是爭取今年外貿進出口總額增長10%左右,但是現在看來,這個任務是肯定完不成的。前9個月,外貿進出口總額僅僅增長了6.2%。從外貿來講,里面又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我們國內企業自己組織的一般貿易,另一類是外資、合資企業主要從事的加工貿易,如“三來一補”等。今年真正拖后腿的是加工貿易,加工貿易前9個月僅增長了2.2%,其中出口3%,進口只有0.9%,加工貿易怎么會表現如此之低?我們知道加工貿易都是外資、合資企業在進行,所以和外資的表現有很大關系。從去年9月份開始我國出現外商直接投資負增長的局面,今年前9個月實際利用外資負增長3.8%,9月份當月下降6.8%。過去外資都爭相到中國投資,現在不僅不來了,而且低端的產業在向勞動力成本比我們國家更低的東南亞轉移,高端的現在在回流美國和北歐地區。
國際上唱空中國的聲音也特別大。魯比尼在2010年年底寫了一篇文章,標題就叫《中國經濟2013年硬著陸》。魯比尼有他自己的邏輯,他認為金融危機以后,本來沒中國什么事兒,因為中國銀行都很保守,沒有去買這些發達國家的有毒債券,沒有多少損失;但是在金融危機前發達國家有金融泡沫,當時很多人產生了財富效應甚至可以說是財富幻覺,這種財富幻覺就使得他們覺得自己很有錢,亂消費、寅吃卯糧,對中國產品的需求里面有很多是不真實的,這就給中國帶來了意外的潛在增長力的額外的幾個百分點的增長。過去我們就認為中國的潛在增長力在9%-10%之間,但是加入WTO以后,一直到金融危機之前,就是2000年到2007年,中國GDP年均增長高達11.3%,魯比尼認為高出來的這部分其實不是中國應該得的,金融危機以后這部分沒有了。如果中國就想要9%-10%的潛在增長率,遇到危機后情況不好,哪怕就是8%點多也很正常,但他說中國政府“堤外損失堤內補”,出臺了力度非常大的刺激政策,想要通過內需的擴大,把百分點仍然保持在兩位數以上的高增長水平,這么一來,當然經濟表現很好,增長的很快,迅速反彈。但是也給中國經濟埋下兩個大的隱患,兩個炸藥包。
第一個炸藥包是貨幣發得過多。2009年中國M2增長高達27.9%,黨中央交給人民銀行的任務是2009年M2的增長速度15%,但實際我們增長27.9%;國家發改委原定的4萬億,但實際上在4萬億之外,地方抓住機遇,又鋪了很多攤子,實際投資規模大大超過了4萬億投資, 2009年我們實際新增貸款達到9.96萬億,將近10萬億。這種情況使得我們的貨幣政策沒有像我們口號講的叫“適度寬松”,變成了“過度寬松”,結果就刺激物價,刺激房價。這次貨幣流動更多地流向了房地產,使得房價上漲,房地產的上漲里吸納了很多貨幣流動性。魯比尼認為這種高房價是不可持續的、不可自生的,他認為房價泡沫破滅,最終會給銀行帶來大量呆壞賬。
第二個炸藥包是中國投資的攤子一下子鋪得太大了。中國政府在短時間內借的錢太多了,杠桿力太高,整個地方政府借的錢,在2013年將有一個還債高峰,銀行會出大量的呆壞賬。
而這兩個呆壞賬兩碰頭,中國的銀行,會出現把過去長期積累的風險補備金全部用完還不夠,要減記資產。銀行這樣一來就會嚇得不敢貸款高增長了。他說中國過去高增長沒什么奧秘,就是靠信貸高增長支撐著經濟高增長,當銀行資產質量下降,銀行變成信貸低增長的時候,他認為中國經濟就要硬著陸。
表面上看,我們的外貿、外資出現的局面是和國際唱空的聲音有關,實質上應該說,還是我們傳統的利用外資的優勢、傳統的依靠低勞動力成本的優勢在減弱,雖然說還不能叫消亡。但是,國際競爭新優勢又沒有建立起來,所以,在國際金融危機以后,世界資本大流動格局中間,我們中國現在并不占優勢。
我們都知道,一場大的經濟危機,往往會引起一次新的科技革命,然后會誕生新的新興產業,然后形成新的投資熱點。那個時候,無論是一個國家的經濟還是世界經濟,才能實質性的復蘇,才能靠自主增長能力復蘇。所以金融危機以后,世界各國政府都搞了很多支持新興產業的政策、計劃,我們中國就選了七個新興產業,美國也選了好幾個。但是,從金融危機發生到現在,已經第5個年頭,我們選的還沒有成功;但美國現在已經露出兩個市場化的新興產業的曙光,一是液燃氣水壓技術,二是“智能工業”。所以在搶占國際金融危機以后的新技術、新資金的能源格局中間,我們說好聽點是新優勢還沒建立起來,比較被動,說不好聽點,你和人家的差距不是縮小了,而是拉得更大了。我們還陶醉在靠大量的房地產、基礎建設、高耗能、高污染弄點GDP,可是人家“輕舟已過萬重山”。不得不承認,我們知識產權保護制度、鼓勵創新的制度等方面存在著制度上的缺陷,這更凸顯出我們經濟發展必須轉型。美國已經露出了曙光,我們還在路徑依賴,過去我們甚至還陶醉。現在知道不對了,面臨著中等收入陷阱,上面只有一塊跳板,就是加快經濟發展方式轉變。
外資、外貿過去那種高速增長的時代過去了。我們會進入一個新的平臺,比原來速度要低得多的平臺,要重新調整,直到我們像“十二五”規劃要求的“建設起國際競爭新優勢”,我們的外貿,我們的利用外資才能由現在的被動轉為主動。
總之,外貿這個發動機,不能指望通過國家出臺提高出口退稅率來修整,更不能按有的人的想法“讓人民幣貶值、再貶值”來救過來。黨中央國務院對這個問題認識很清楚,除了把今年四季度和海關的檢驗檢疫費給免了以外,沒有出臺其他傳統手段,更多的事要利用市場倒逼機制,利用外資的方式,逼它轉型。所以對于外貿這個發動機,在轉型期間,不僅今年四季度修不好,明年也修不好。根據我們現在的預測,今年出口也就7%,明年還是7%。中央也沒有完全袖手旁觀,我們前一段時間出臺了“國八條”,在對外貿進行扶持,但是我們這個八條里面同時還有落實“十二五”規劃里講的“出口與進口并重”“利用外資和對外投資并重”的新的對外開放戰略。沒有僅僅講出口,進口同樣要重視;沒有僅僅想到要利用外資,我們同時還要加快對外投資。現在正在把“十二五”規劃里面黨中央提出的新的想法、提法,新的戰略落實到我們年度工作中去。尤其是出現經濟困難以后,我們絕不能動搖,一定要把我們的“十二五”規劃主題、主線咬住,要落實。這是我們對外貿外資這個問題的判斷。
其次,我們來看基建。基礎設施建設今年遇到了很大的困難,最大的困難就是融資問題。“十二五”規劃里國家重點建設規模的項目庫里21萬億,坦白地講,平均除以5,每年都有4萬億。所以這次國際金融危機第二波,我們本來就準備好了21萬億,我們把這21萬億好好落實就好了,不會再有額外的幾萬億的刺激計劃。但是,每一個五年規劃,你可以規劃很大的項目,但根據過去歷史經驗,并不等于每個都能干成。因為這和經濟增長、物價水平給我們提供的機遇有很大關系。2011年,由于我們的物價不斷走高,不僅是CPI不斷增高,連影響投資的PPI、鋼材、水泥、煤炭的價格也在不斷走高。根據國家發改委的預測,今年下半年和明年上半年,我們物價水平在2%-2.5%之間。這可能是我們“十二五”五年中間最低的十二個月。但是從結構來看,我們國家的固定資產投資大體分為三大塊,房地產占20%,機械占23%,剩下57%是產能投資。今年恰恰是基建和房地產投資增速都不行,支撐今年經濟投資高增長的是產能投資。這是因為上一次刺激計劃很多企業對形勢很看好,于是就鋪了很多產能投資項目,這些項目有慣性,到今年還沒干完,所以今年由于利率水平也下來了,融資也方便了,所以很多企業在抓緊把這些產能投資結尾,支撐了投資高增長。
今年基建的一季度出現了負增長2.1%,這是因為金融部門對過去的很多項目,今年明年到期的貸款,地方還不了,所以對新的項目開工以后將來的還本付息能力很猶豫。而地方融資平臺的融資形式,沒有任何創新,無非還是銀行貸款,企業頂多再發點股票、融資券等,沒有新突破。那么在老形式下,地方資產融資公司的資產負債率很高,銀行貸款也好,企業債券也好,條件應該說越來越勉強,這就拖了整個基建的后退。
那么到底怎么看這個問題?一方面,無論是“十二五”時期,甚至包括“十三五”時期,從歷史長河來講,是我們中國基礎設施建設的最佳時間,是重要戰略機遇期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國家盡管國家人口老齡化趨勢越來越明顯,但是真正老齡化加速,應該是2023年以后,在2023年之前,由于我們35-55歲最佳儲蓄占總人口的比重仍然比較高,所以我們國家的儲蓄率很高。時間不等人,我們只能夠和時間賽跑,一方面要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另一方面要加快解決腐敗問題、建筑質量問題。但是,我們說,現在老革命遇到新問題,那么多的錢找不到出路,那么多的項目融不來資。基建投資是政府作為主要投資主角的基礎設施建設居然融不來錢,這造成我們現在很大的麻煩。今年還湊合,明年大量產能投資告一段落,很多項目都完工了,所以明年占57%的產能投資肯定沒有這么高的速度。這個時候如果你基建速度再提不上去,房地產投資如果繼續下滑,那我們固定資產投資速度連現在這個速度都保不住,實際投資增長18%以上的局面實現不了,GDP速度會進一步往下掉。
針對這個問題,最近短期來看,中央也采取了各種措施,發改委對所管的企業債大開綠燈,為地方融資。從今年固定資產投資項目來源看,這一塊確實比例大幅度上升,而且現在市場上利率下來了,比銀行貸款利率還低,我們可以抓住機遇,多發點債。另外一個方面,實事求是講,將來根本的出路可能還不是找銀行去貸款。因為國際上公認的方法,基礎設施建設用銀行貸款是不合適的,相當于期限錯位,老百姓存款最長也就5年,但是我們基建這些貸款,或者說基建建設本身就要5年,將來還款期長達20年,所以這種項目在發達國家都是發行長期建設債券,發行地方公債來解決的。
記者:通過債券市場融資,會有什么好處?
范:通過債券市場解決問題,對中國將來至少有兩大好處:第一,規范透明。我們對地方到底借多少錢,中央老是弄不清楚。魯比尼那篇文章出來后,我們壓力很大,是靠國家審計署臨時搞了一次突擊審計,最后告訴大家,2010年年底,我們從地方借了10.71萬億。但是現在又多少了?又不知道了。如果通過債券市場融資,地方融多少錢都是清清楚楚的,它不是一對一的。第二,可以建立銀行風險和財政風險之間的防火墻。為什么國際上都走債券不是找銀行借,盡管買債券的銀行也是主角,但是個體風險和集合風險是不一樣的。這就需要我們將來融資體制要改革。
十八大以后,我們國家為基礎設施建設融資要有兩個重要改革:一是修改《預算法》,允許地方政府到債券市場融資,而不是像現在拐著彎,先成立一個國有資產的交通投資公司、能源投資公司,以公司的名義去發,而應該是政府直接發;第二個改的方向就是從過去政府直接當主角“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模式,轉為政府主要在基礎設施方面做規劃,而具體投資讓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外資企業公平競爭,形成一個“千軍萬馬辦大事”的新局面。我們總是強調“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模式,現在辦不下去了,我們政府自己的負債率越來越高了,效率、貪腐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所以,今后基礎設施建設要推進,但并不等于什么活兒都是政府自己來干,我們要落實“新三十六條”,把過去政府壟斷在自己手里的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機會更多地向國內的民營企業開放,同時向外資企業開發,當然國有企業也有公平競爭的機會。這樣,政府將來更多的是做好規劃,做好服務,不是自己上場做運動員,而是更多的做裁判員。
記者:房地產市場最近比較引人關注。經過最近一輪新的調控,房價是抑制住上漲的沖動了,有人判斷政策面、市場面會有些許松動,您怎么看當前房地產的走勢?
范:從房地產來看,房地產這個發動機比基建表現還好一點。盡管銀行也不愿意貸款,但是開發商比政府更靈活、更市場化,他們想盡辦法融資,防止資金鏈斷裂。所以,房地產投資項目,去年前8個月投資增長速度33.2%,今年前8個月投資增長速度15.6%,應該說連去年的一半都不到,但是,同基建降到一季度2.1%,上半年只有4.4%相比,房地產的表現還是要好得多。房地產的形勢已經出現轉機,前7個月一路往下滑,開發商拿地大幅度負增長,開發商拿到土地的新開工項目也是大幅度負增長,這就使得整個固定資產投資的開發投資不斷下降。真正影響GDP的是房地產開發投資。盡管4月份以后房子賣得越來越好了,房價也出現環比回升,但是開發商預期并沒有轉變。8月份開始,開發商終于轉變了,拿地變得積極了,開發商拿的土地8月份同7月相比環比要增長百分之兩百多,過去拿了地不敢開工,8月份一看形勢好轉了,它覺得不能拖,反而要利用這個機會。他們也在算,中國CPI什么時候能夠起來,貨幣政策不會收緊,保持寬松甚至更加寬松。所以他們要在這期間爭取開工,弄許可證,把樓預售出去,就解套了,所以開發商突然又變得積極地開工。8月份起降幅越來越大的新開工面積和土地購置面積出現了大幅反彈,當然,9月份又出現了反復,又往下掉了。
總的來講,房地產和大的形勢一樣,就是看漲,繼續降也沒什么空間了,指望房地產重新出現火爆,也不可能。房地產現在承受著很矛盾的壓力,從穩增長來看,我們當然希望房地產要發揮作用。一個國家房地產及其相關產業對GDP有多大影響,這個可以用模型算出來的,一般國家都不到10%,但中國2010年要占到14%,所以有人形容說房地產綁架了宏觀經濟,成也房地產,敗也房地產,如果房地產形勢不轉機,我們整個穩增長局面,很難穩得住。
現在,終于出現轉機了,但是又有另一個問題——我們經濟上是希望房地產好轉,但是又擔心房價反彈,因為除了經濟壓力還有社會壓力。現在房價雖然環比降了一點,但是同比來看降得很少,而兩次降息、兩次降準以后,房價環比就不僅不下降,又開始重新上漲了。
所以國務院很擔心,溫家寶總理交給人民銀行一個任務——要穩增長和控房價相兼顧。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不可能我們還要可能,就要把它完成。怎么辦呢?
為了第一個目標即穩增長,人民銀行被迫放棄降低利率、降低準備金率這兩個政策工具。因為這兩個工具現在在老百姓心目中,就變得成為房地產漲價的標志,只要一降息降準,就覺得中央就放松了,房價就反彈了,好多人就去買房子。
所以我們降兩次以后不降了,但是要穩增長,要給經濟中間繼續注入貨幣流動性,所以我們改為用更加專業化強的 “央票逆回購”手段給經濟中間注入流動性。每天都在市場上通過逆回購的手段,源源不斷地往經濟里面注入貨幣。
另外一個目標即控房價,我們做得也很不錯,沒有出現原來的擔心——貨幣放松,房價出現大幅反彈。9月末,從新建房屋看,70個大城市房價漲的只有31個,這是和上個月比,如果和去年同期比,新房子房價上漲的只有12個大城市。如果論二手房,和上個月比,新房上漲的是35個城市,而跟去年9月份相比,二手房上漲的是13個城市。所以從全國總的形勢來看,很不錯,但是,有巨大分化。
為什么這么說呢?如果把我們國家的城市劃分為一線城市、二線城市、三線城市,那么,限購限貸的一線城市,尤其是“北、上、廣、深”四個城市,在這一輪房地產調控中,對這幾個城市調控的政策也最嚴厲,但是恰恰到9月份為止,這幾個城市庫存已經完全消化完畢,待售房的面積絕對水平已經降到正常水平,沒有什么積壓房;二線城市現在庫存房水平和正常水平相比高了20%;現在大量積壓的庫存房子在哪里呢?在三線城市。所以,拿全國平均數來說,我們現在待售房屋同去年同期相比還增長30%多,好像是我們房地產庫存壓力很大。但是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表現。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北、上、廣、深”這些一線城市,開發商一看庫存都消化完了,下一步再要買房,房價就要漲了。以至于任志強說:“明年3月份房價要暴漲!”所以開發商現在拿地積極性很高,北京、上海又都出了新地王,房價現在漲得也挺快。但是另外一個方面,三線城市困難重重,沒人去拿地,地方政府賣地也賣得很困難,銷售也很困難,房地產既沒出現“金九”也沒出現“銀十”。曾經有一段時間,房地產銷售面積增長比較快,現在又下來了,賣房子沒那么好賣了。房價漲了一點,最近又漲不動了,稍微漲一點,老百姓就不買了,這在三線城市很普遍,但是一線城市不一樣。
從表面看,以上現象和我們房地產調控政策有關系,但是用因素分解分析后可以發現,其實,國家專門針對房地產的“國十條”、“國八條”、限購限貸政策,對房價影響很小,真正影響我國房價的是總的貨幣政策的寬松程度。這次我們強調房地產政策不改變、不放松,但是兩次降息,兩次降準,房價馬上就開始漲了。上一輪,我們出臺了“國十條”、“國八條”、限購限貸,房價照漲,最后,是因為CPI上來了,我們連續加息,連續提高準備金率,對貸款控制得很嚴,到去年9月份應該說70個城市房價全部停漲,環比沒有一個城市上增。這說明真正決定房價的,從政策的角度來講,主要還是貨幣政策。所以,限購限貸政策只是象征性意義很大,房地產政策放松與否對房價影響實際不大,關鍵是你的貨幣政策怎么辦。如果我們把眼睛放得更長遠一點,從長遠的歷史長河來看,政府對房地產各種政策法規,都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甚至房產稅,從長期來看,對房價影響都是中性的。
記者:我國的工業化正式進入后期階段,中國工業將來還要大發展,但是發展形勢已發生變化,再也不是以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角,也不是以鋼鐵水泥這些資源密集型、資金密集型產業為主角,中國即將進入以技術密集型產業為主角的工業化后期階段。在這個轉型期,中國企業和地方政府應該做好哪些準備?
范:長遠來看,中國進入工業化后期階段后,伴隨工業附加值的大幅度提高,工業增加值將仍會保持高增長,但工業帶動就業會越來越少,從吸引勞動力進入機會這塊,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越來越多的機器將取代人工。連富士康現在也在美國訂購了三十萬臺機器人,這是大勢所趨。更多的是要靠技術推動、工業附加值率的提高來促進工業高速增長。工業帶動就業是強弩之末,服務業帶動就業機會卻是方興未艾,在我國,服務業尤其是生產型服務業是新興產業,它會繼續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
未來,中國的一線城市,包括各個省的省會城市,都將被打造成以服務業為主的主要城市。這種轉型會創造大量的就業機會。還有房地產發展的空間,我們現在就面臨一個重大選擇,一方面,中國到底是發展小城鎮,還是發展城市圈、城市群?“十二五”規劃對這個問題兩邊專家爭論不休。從產業結構調整的角度來講,其實我們發展小城鎮的戰略宣告失敗,如果把大量的財力、國家基礎設施用來發展小城鎮,從公平的角度來講,似乎是對的,但實際上效率并不高。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在搞“大都市圈”,英國叫倫敦化,倫敦GDP占到英國1/3以上;法國叫巴黎化,巴黎GDP占法國1/3以上;日本也就是東京和大阪兩個都市圈。我們怎么辦呢?對外,我們要講“繼續發展中小城鎮”,但實際上“十二五”規劃有一個重大突破,或者說為了避免說我們要搞“大都市圈”,讓人家誤會,國家發改委在城市化方面提出了一個概念——“城市群”。在長三角、珠三角、環渤海和中部地區、西部地區等,全國要搞九個國家級的“城市群”。一個中心城市主要發展服務業,一批二線城市主要發展制造業,在兩者之間有一批衛星城。衛星城里主要是住宅區,或者說它只有生活服務業,將來以軌道交通與中心城市和二線城市相連,住在這個小城鎮的人,如果是服務業的上班朝這個方向走,如果是制造業往那個方向走。以服務業為主的大城市并不適合大多數人居住,因為那里的房價太高;制造業基地不適合太多人居住,因為那里有污染。所以,“大城市群”戰略“十二五”規劃已經出來了,已經從產業角度描述了我們未來房地產發展到底是什么格局。
記者:每逢經濟危機總會有一些劃時代的新技術革命拯救人類的經濟命運。您對當前國際技術創新領域的一些新動態有什么關注?
范:我們將來也得像美國一樣,搞一些不參加工會的機器人來干活。盡管比美國可能要來得晚一點,但早晚可能是這個趨勢。信息化和工業化相融合,中國喊口號喊了這么多年,但僅僅停留在理念層面,美國已經把它變成現實了。熄燈生產就是信息化未來的一個方向,這就是信息化改造傳統工業,信息化和工業相結合的最好的典范。我國對信息化高度重視,提出了“新四化”——工業化、城市化,接下來就是信息化,然后才是農業現代化,它將替代“老四化”。我們每個人的知識結構都需要轉型,要把加快經濟增長方式轉變落到我們的工作中間去,我們需要學的太多了。比如表面的房價問題,背后是產業結構問題,而產業結構背后又是科技進步問題。比如很多城市面臨的交通流量大的問題,也可以通過智慧城市建設、大力推行電子政務和電子商務,在部分程度上予以解決。
所以,我們未來房地產的發展所比拼的基礎設施,其中很重要的一塊是比拼信息高速公路的基礎設施,比拼信息化的基礎設施。2008年8月1日,杭州宣布無線城市正式開通使用;2011年,杭州成為全國首個主城區全面開通無線寬帶網絡的城市。這是我們國家第一個財政拿出錢來,讓幾大運營商競標以后,最后再向老百姓推出的免費無線網絡。隨著今后帶寬的增大,應該說,在杭州的街頭上,只要不是在特別熱鬧的地方,用手機都可以很容易的免費上網,可以辦很多很多事情。所以,對于我們國家來講,面對目前遇到的困難,到底是選擇老路,又去刺激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又靠房地產,靠基礎設施、鋼筋水泥這一套把速度拉上來好呢?還是我們下決心穩增長和調結構相結合,或者說我們更多的應該把重心放在調結構上?
我認為:一定要堅持“十二五”規劃提出的“以發展方式轉變為主線”,淘汰舊的落后產能;另外一個方面,還要加快建設新增長點。如果說前兩年經濟生產要“柔性生產”還是一個新概念,現在已經在落實,未來還要發展智能生產、智能工業,包括智慧城市建設。將目前的新一代IT技術和國民經濟相結合,讓經濟真正能夠在城市化方面有一種新的認識。真正的房地產開發,恐怕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只求面積大。國家已經搞過好幾次智能住宅展覽會,國外參展商也將它們的智慧住宅、綠色住宅的樣板間擺在那里了。住在那樣的房子里,要那么大面積干什么?人家完全可以做到又節能又環保,而且,最主要的,在回家之前或回家以后,家里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面積雖然小,但可以生活得非常幸福。所以,未來中國房地產不僅是房價的變化,可能房地產本身在信息化改造下,在節能環保技術的改造下,會有一場革命性的變化。
記者:最后一個問題,全國上下都在提“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可誰都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三個發動機啞火與轉變發展方式之間有什么必然聯系?
范:這三個發動機,要想修它,都只有一條路——加快發展方式轉變。“十二五”面臨的不僅是經濟方面的壓力,還有社會管理矛盾也很緊張,政治改革也要有重大突破。現在講的是經濟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政治建設、生態建設要齊頭并進,這樣才能成功跨過“中等收入陷阱”。在人口老齡化之前,我們在和時間賽跑。現在經濟困難很多,但越是在經濟困難的時候,我們越要有信心。在很多場合,我仍然是個樂觀主義者,認為盡管今年我們預測GDP可能在7.7%左右,明年可能在8%左右,但是如果我們這次能咬緊牙關,不是期望去拉速度,而是確實把發展方式轉變了,經過幾年的“L”形的調整,經濟仍將有大的發展。過去說亞洲國家所謂“30年增長”的大限,是因為亞洲多數國家人口規模都很小,當它勞動力成本很低的時候,可以扮演一個角色——世界工廠,但是當它勞動力成本一旦提高,世界工廠這個角色扮演不下去了,得去海外投資,像日本,都得把工廠搬出去,對外投資。那這個時候它的經濟發展靠什么呢?新興市場、消費結構升級,國外叫“消費主義”,老百姓圍繞生活搞基礎設施建設、投資這樣一個新的模式。中國和它們不同的是,具有有些國家沒有的優勢,即我們人口是一個巨國,十幾億的人口,且東西部差距很大。現在中國東部地區人均GDP已經達到11000美元以上,那些地區已經進入了高收入國家的行列;但中西部地區人均GDP4000美元。所以,有的人說有兩個甚至三個中國,但全國人均收入是5600美元。因此,整體來說,我國還處于中等甚至偏下水平的階段,還可以扮演“世界工廠”。在人類歷史上,從來還沒有一個統一國家中,一個統一的市場體里面,既有新興市場、消費升級所帶來的經濟動力,同時又可以扮演“世界工廠”這樣的一個動力。林毅夫看得很樂觀,說2030年前中國都能扮演這樣的雙重角色,我不敢設想長了,但覺得2020年前我們繼續扮演雙重角色是完全有可能的。這就可以創造一個世界奇跡,可以打破“亞洲國家只要高增長30年就不行了,速度就掉下來了”的論斷。現在經濟掉到這個速度,有的人很悲觀,說現在7%,以后就6%了,甚至5%了。如果我們的改革成功,如果我們的結構調整成功,未來中國服務業的發展方興未艾,中國重新出現若干年兩位數的增長,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關鍵是:我們敢不敢在改革上碰硬,敢不敢在調整上動真格的。我們說,明年中國的經濟政策,對中國、中央來講,恐怕都是“兼顧”,就是一方面適當地把我們的財政政策、貨幣政策放松一點,讓經濟不再繼續下滑。穩中求進,先穩住,但更重要的,我們要把工作重心、主線放在“求進”上,加快發展方式轉變。
未來我們國家,有的人講,要“擴大消費”,其實,為消費先要投資。為什么呢?過去我們的投資都是圍繞著生產、出口在投資,但未來中國還需要為消費、為生活而投資。東部地區要扮演新的角色,會發現我們的服務業和發達國家相比,多么落后,我們生活所需要的基礎設施多么落后。
這里就舉一個例子,中國的自來水現在不是可以直接飲用的,而發達國家,自來水都是可以直接飲用的。僅此一項,如果我國,不說把全國,先把一部分城市,在“十三五”時期,開始進行這么大一個資源改造工程,那么將需要多么大的一個投資規模啊!那將可以拉動相關的廠家管道生產,將是一個巨大的投資,而且投資以后,于國于民都非常有利。首先它可以節能,我們為了把水燒開喝,一年全國要用一個三峽的電去燒開水;第二,可以減少結石病,現在北方地區的水很硬,水燒開了喝仍可能得結石病,水如果可以直接飲用,可以把水軟化,不得結石病,我們的醫保費用就可以大大降低。現在老百姓對自然水都不相信,都在用飲水機,買瓶裝水喝,費用太貴了。如果直接飲用,老百姓花在喝水上的錢可以省掉2/3!這是于國于民都有利的事,這是讓投資和消費形成良性循環的事情。
類似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為了消費,就得要搞基礎設施改造、基礎設施建設,不是說為了消費,消費馬上就能上得去的,不能把投資和消費看成矛盾的,而是要看成一個統一體。要讓投資和消費在國內形成良性循環,讓城市化、信息化成為中間的紐帶,從而為國家創造結構調整以后、發展方式轉變以后,一個新的增長的動力,這就是我們未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