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落地
克里希那穆提沒有遷就我們習以為常的接受方式,也沒有給出權威的答案,他只是用反復的詰問給每一個閱讀的人重新塑造自己的機會
在以往的印象里,東方哲學先天帶有一種特有的狡黠,用體悟代替思辨,繞過所有難以窮盡的問題,然后把人生貌似超脫地交付給一些不可名狀的、虛無縹緲的非理性狀態,以為給了自己一個圓滿的交代。
可是停止思辨,真相在哪里?眾人都在等待問題的答案,一直等到《生命之書》封面里那個長長的凝視。
來自印度的思想者克里希那穆提,在書中說,人是受限于過去的,“我的經驗就是我的局限,你的經驗就是你的局限”。我們所仰仗的知識、老師乃至各種信仰累積成的記憶和經驗,不一定都是值得信賴的,這種不確定性讓過去限制了當前。
他又說自我和信仰,“如果你很堅決地想要消弭自我,你的自我就會被強化。”我們一直追尋的可以用來解釋人生丑陋、痛苦和悲哀的理論或者教條,它們的背后“始終埋藏著一股對未知的恐懼,但我們從不去觀察這份恐懼,只是不斷在逃避它。信仰越是強烈,我們就越武斷”。
他又說執著,“世上沒有所謂的不執著……當你借由不執著來對抗執著的時,就是在執著于某個東西”。克里希那穆提認為,“接受指的并不是刻意去接納什么,只有當我們認不清眼前的真相時,才會要求自己去接納某個東西。”
或者我應該停止這樣斷章取義的節選,畢竟真知灼見和至理名言在無數的書本上都可以看到,抽離背景和嚴密推理的一句話常常顯出一種缺胳膊少腿的理直氣壯。
我只想說,那些我們一路上通過思考或者沒有思考就得出的關乎人生的結論,被克氏用365天的靜心冥想耐心地反復地敲打,清脆而堅定。所有我們習以為常的思維習慣,似乎在他的影響之下,都從局限的瓶子里流淌出來變成了一池沒有界限的水。
克里希那穆提沒有遷就我們習以為常的接受方式,也沒有給出權威的答案,他只是用反復的詰問給每一個閱讀的人重新塑造自己的機會。
這樣的詰問最初讓人有點惱怒,就好像要求讀者把自己倒回熔爐重新接受鍛造,但是卻又不知道要把自己鍛造成什么樣子。克氏卻堅信,最后的成品應該是也必須是每一個人通過自問自答親自制造的,它不是通過教學灌輸,在流水作業下形成的整齊劃一符合標準的“成品”。質疑一切的態度正好可以提供讀者私人發揮的空間。
在我看來,《生命之書》不是一本“人人按此修行便可得道”的說明書,克氏默想365天的智慧,只是讓自己和讀者都有時間消化那些言語中和感悟中的艱深,而不是要求無條件的順從和肯定。恰恰相反,在書中他鼓勵懷疑和堅持,就像他自己一直去懷疑和堅持一樣。
由此可見,克氏對人本身的要求不可謂不高,或者可以說他對于人本身的潛能很有信心。他相信當機立斷的覺悟和超越,他相信存在不受經驗、記憶、權威或者偏見等等外在因素影響的“內心的聲音”。很多人同時面對著內心的逐漸荒蕪的草地和外面的花枝招展的美麗世界,要通過簡單的默想和反省就給出答案實在是強人所難,不過試圖傾聽自己的聲音,這種意向本身就是第一步。這種帶著一些批判和粉碎意義的力量將萌發出創造性的生命力。
在克里希那穆提之外,讀這本《生命之書》的時候還必須注意到的一個名字,就是胡因夢。胡因夢是誰,恐怕許多人都熟識。無論是自我著述還是譯文,胡因夢都帶著一種她特有的風格——別扭的精準和驚人的速度感。
那種感覺首先來自她的用語、用詞,可能由于它們的宗教化或者在翻譯過程中的“去熟悉化”的使用方法,發散出來的感覺就是讓你不舒服,但實在又不得不承認在相同的語境下很難找到比她使用的詞匯更加準確的形容;同時她還喜歡用一句話高效率地概括好幾種意思,配合著“別扭”的用詞。用一句流行的話來形容胡因夢,她的文字“信息量太大了”。讀者閱讀這樣的文字,每看完一句話就要消化許多內容,然后接踵而至的概念和層層推進的意義又撲面而來,這就是所謂的速度感。
胡因夢對于《生命之書》的翻譯處理充斥著各種佛教用語,“實相”、“修為”等等。但其實克氏本身并未皈依任何宗教或者屬于任何團體,他也反對人為的組織和教條,因此胡因夢的這種宗教化的翻譯方法實在只是獨屬她個人的《生命之書》的解讀方式。
所以說,這本書是克里希那穆提的,同時也是胡因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