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
五月——麥地的老螞蟻
年輕的螞蟻都爬向了遠方,村莊只剩下了老螞蟻,小螞蟻。
五月,順著布谷鳥的叫聲,一些老螞蟻顫顫巍巍地爬向了麥地。力氣大的就頂起一粒胖麥粒,力氣小的就頂起一粒瘦麥粒。實在頂不動的就留在家里,坐在高高的炊煙上,用咳嗽為路上的螞蟻加油。
流下一滴汗水,頂回一粒麥粒;頂回一粒麥粒,流下一滴汗水。在蟻的國度里,汗水和麥粒一一對應,麥粒和陽光情景交融,形神兼備。
從村莊爬向麥地,老螞蟻走的是旱路;從麥田爬向田野,老螞蟻走的就是水路了。黃金落地的季節,汗水是它們必須要涉過的河流,皺紋是它們必須要爬過的路坎,汗水中的鹽味就是它們留下的通向麥田和村莊最準確的標記。
沒有夜晚,夜晚已被觸須上的麥粒照亮;沒有夢境,夢境已被疲憊的酸痛阻擋。當老螞蟻在星光里放下最后一粒麥粒,蟻巢里那小得可憐的螞蟻,已經趴在飯桌上睡著了,它夢見了遠方的路上,爸爸正頂著一座大城市往家趕……
一棵深秋的樹
我看見樹哭了,連天加夜,一直在風中哭干了眼淚。
枯黃的眼淚,干燥的眼淚。誰能知道樹的痛苦?誰能知曉這痛苦的眼淚中,還藏有斑斕的火焰,寂寞的青煙。
飛過來的鳥,你是會飛的葉子,還是樹在春天放飛的音符?你此時落上枝頭,是給樹帶來安慰,還是給樹帶來更深的痛苦?
樹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現在,它的身后落滿了撕碎的風,它的影子里開滿了雪白的霜花。
樹一定是走過了很多路,見過很多世面,最終才會選定如此的命運,把日子垂直著來過。我真想找到樹的前世,來觀瞻一下自己喧嘩浮躁的今生,并幻想著擁有一個像樹一樣淡定沉默的來生。
面對哭泣的樹,我在癡想:若是我將一半給樹,樹將一半給我,那該有多好啊!果真那樣,我白天就可以說出綠葉,樹夜晚就可以說出鮮花;我夜里就可以來到河岸,樹白天就可以走上山坡。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
沒有人認識我,我一身輕松,我屬于我自己。
從今天開始,我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不必要出門之前,精心調制出各種各樣的表情,不必要讓眾多詞語反復地排隊整隊,擔心它們走出口腔時亂了方寸。
對我來說,這個偌大的城市只是一座空城。就像是去年秋天,我一個人面臨著無邊無際的大海。只有街道上不會說話的樹接納我,我也和在鄉下一樣,隨時都可以走到他們的樹蔭下,享受著它們灑下的清涼,甚至毫不害羞地擁抱一下它們。
克爾凱克爾說過:“你其實只有半條命,你若是想保存整個生命的完整,你便是無生路可行,你就會失去全部生命。”多少年來,我始終就在這句話中跋涉著,作為半個人而痛苦地存在著,常常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另一半被世俗分割而去。殘缺的自己裹著孤獨寂寞的靈魂,混跡于茫茫塵世。
現在,我是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我一邊喚回自己走失的另一半,以便重新審視著完整的自己。在一種痛苦的回歸中,我知道我正在向真實的自己一點點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