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鋒
摘要:以往我國學界關于《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異化勞動理論的主流解讀方式,是將異化勞動四個規定視為該理論的基本內容,對四規定外的其余內容很少關注或論及。實際上,《手稿》的異化勞動理論是一個嚴整的理論系統,蘊含了馬克思對異化勞動的前提、原因、表現形式、后果、歷史形態、功過、未來命運、消亡途徑等許多重要問題的深刻思考和分析。為此,有必要進行重新解讀。
關鍵詞:《手稿》;異化;異化勞動;道德
中圖分類號:A811.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2)02-0039-04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是馬克思早期的主要著作之一。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異化勞動理論,以往國內研究者在闡釋其思想時,往往將重點僅放在異化勞動四個規定(勞動產品與勞動者相異化、勞動活動與勞動者相異化、人的類本質和人相異化、人和人相異化)上,對該理論的其余內容則很少關注或論及。
然而,筆者近來在重讀《手稿》的過程中意識到,這種解讀方式無法全面展現該理論豐富、深刻的思想內涵。實際上,《手稿》的異化勞動理論是一個嚴整的理論系統,包含了馬克思對異化勞動的前提、原因、表現形式、后果、歷史形態、功過、未來命運、消亡途徑等許多重要問題的深刻思考和分析。將該理論基本思想僅概括為四個規定是過于簡單、有失全面的。因此,有必要對《手稿》異化勞動理論進行更加全面、深入的開掘和研究。
一
所謂“異”,就是“有差異”、“不同”。在《手稿》中,“異化”的基本含義就是“異己化”。根據馬克思對“異化”的理解,說B與A相異化(A、B可能是物,也可能是人或其他事物),其實也就是說:B成了一種與A互為異己、相互獨立、相互排斥、相互對立的東西。“異化勞動”,即發生了“異化”的勞動,說得更透徹些便是,勞動活動及其產物(或與勞動直接相關的其他事物,譬如勞動條件)成了與勞動者互為異己、相互獨立、相互排斥、相互對立的東西。
(一)異化勞動的前提、原因
馬克思在《手稿》中尖銳地描述、揭露了工人的異化勞動的具體表現形式。那么,工人的勞動為什么會發生“異化”?馬克思究竟有沒有對異化勞動的前提、原因進行思考或探討呢?答案是肯定的。
在《手稿》中,馬克思在描述、剖析了工人的異化勞動的表現形式與后果后,便提出了兩個極具引導性、啟發性的尖銳問題:“如果勞動產品對我來說是異己的,是作為異己的力量面對著我,那么它到底屬于誰呢”?① “如果我自己的活動不屬于我,而是一種異己的活動、一種被迫的活動,那么它到底屬于誰呢?”② 他給出的答案是:“屬于另一個有別于我的存在物”③。那么,“這個存在物是誰呢”④?馬克思依次排除了神與自然界,最后得出結論:“勞動和勞動產品所歸屬的那個異己的存在物,勞動為之服務和勞動產品供其享受的那個存在物,只能是人自身”⑤,說得更確切些,就是資本家。他一針見血地指出:“如果勞動產品不是屬于工人,而是作為一種異己的力量同工人相對立,那么這只能是由于產品屬于工人之外的他人。如果工人的活動對他本身來說是一種痛苦,那么這種活動就必然給他人帶來享受和生活樂趣。不是神也不是自然界,只有人自身才能成為統治人的異己力量。”⑥ 他當時已
* 本文系2009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馬克思早期六部主要著作歷史地位新探討”(項目編號:09YJC720001)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意識到:作為剝削者的資產階級的存在及其對工人的統治、壓迫,是工人的勞動發生“異化”的基本前提、基本原因;如果人類社會中不存在剝削階級及統治、壓迫現象,那么工人的勞動便不至于變成“異化勞動”;只要存在剝削階級及其對被剝削階級的統治、壓迫,那么異化勞動的存在便是不可避免的。
此外,馬克思也意識到,在異化勞動發生之前,人類社會內部其實已經發生了人與人之間的異化,即剝削階級與被剝削階級之間的異化(很顯然,這兩大階級間構成的正是互為異己、相互獨立、相互排斥、相互對立的異化關系),而這種異化是異化勞動得以產生的前提和原因。勞動的異化原先是人與人異化的結果,它反過來又鞏固、加強了人與人的異化。
(二)異化勞動的主要表現形式
1. 勞動產品與勞動者相異化
按照馬克思的理解,“勞動的產品是固定在某個對象中的、物化的勞動,這就是勞動的對象化”⑦。《手稿》所揭露的“勞動產品與勞動者相異化”現象,主要是勞動產品對勞動者的異己性、敵對性關系,更具體地說,勞動產品作為一種異己的、不依賴于勞動者的外在力量,同他相敵對。“工人在勞動中耗費的力量越多,他親手創造出來反對自身的、異己的對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強大,他自身、他的內部世界就越貧乏,歸他所有的東西就越少。”⑧
2. 勞動活動與勞動者相異化
在馬克思看來,勞動產品與工人的異化,基本前提之一正是勞動活動本身與工人的異化。所謂“工人的勞動活動與他相異化”,主要指的是工人的勞動活動成了一種異己的、與他構成敵對關系的活動。“他的勞動不是自愿的勞動,而是被迫的強制勞動。”⑨ 受強制、受折磨、受摧殘便是這種勞動的基本特點。“勞動的異己性完全表現在:只要肉體的強制或其他強制一停止,人們就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⑩
3. 勞動的物質條件與勞動者相異化
勞動的物質條件與勞動者相異化,主要指勞動的物質條件作為某種異己性的東西與勞動者構成敵對關系。在私有制社會中,勞動條件往往并不為勞動者的幸福與利益服務,而是為剝削階級的發財欲望和經濟利益服務。這些勞動條件往往并不屬于勞動者而屬于剝削階級,在這種情形下,它們和勞動者一樣,都成了剝削階級追求財富的工具,對于勞動者而言,他們借以進行勞動的這些物質條件成了異己的、(有時)甚至危害他們生存的東西。比如,馬克思注意到,“因為工人被貶低為機器,所以機器就能作為競爭者與他相對抗”{11},他在這里揭露的便是作為勞動工具的機器對工人生存狀況的消極影響。除此外,馬克思還注意到了(作為勞動的重要條件之一的)土地與勞動者(指農奴)的異化。他在《手稿》中指出:“封建的土地占有已經包含土地作為某種異己力量對人們的統治。農奴是土地的附屬物。”{12}
4. 生產目的與勞動者相異化
在資本家的企業中,生產的首要目的絕不是增進作為勞動者的工人的福利、工人的幸福感,而是為資本家創造財富和利潤。為了實現上述生產目的,資本家往往通過延長勞動時間、擴大勞動強度的方式,以犧牲工人的身體和精神健康為代價,對后者進行野蠻剝削。在他們眼中,與上述目的相比,工人的健康、幸福是無足輕重、微不足道的。馬克思指出:“勞動本身,不僅在目前的條件下,而且就其一般目的僅僅在于增加財富而言,在我看來是有害的、招致災難的。”{13}上述生產目的對于工人而言,是完全異己的、敵對性的、奴役性的東西,它體現的僅僅是資本家的意志并將工人及其勞動貶低為手段、工具。
(三)異化勞動的后果
1. 勞動者不成其為“人”
在《手稿》中,馬克思認為,勞動使人真正成其為“人”,根本超越了動物界{14}。 勞動的異化意味著人的本質的異化,意味著人的尊嚴的喪失,意味著人不成其為人{15}。異化勞動使人原本通過勞動而獲得的優越感、成就感和幸福感蕩然無存,人無法通過勞動這一首要途徑來充分確證自己的主體性、創造力和自由個性了,從而他也不再是本來意義上的“人”了;勞動的異化直接導致勞動者人格尊嚴的徹底喪失,他不再成其為“人”而與動物無異,維持其肉體生存成了他幾乎唯一的生活目的;異化勞動絲毫體現不出人的生命活動優越于動物生命活動之處,反而將前者下降到后者的水平 {16}。
2. 類與個人的異化、人與人的進一步異化
《手稿》認為,“異化勞動,由于(1)使自然界同人相異化,(2)使人本身,使他自己的活動機能,使他的生命活動同人相異化,因此,異化勞動也就使類同人相異化”{17}。根據該著作,類與個人相異化,主要體現在:作為一個生物物種,人類根本超越了動物,明顯優越于后者,而勞動者個人卻因為勞動的異化而不成其為“人”,表現得與動物無異,維持其肉體生存成了他幾乎唯一的生活目的;勞動這種類生活使人根本超越了動物界,卻被勞動者個人降低為維持其肉體生存的手段;人類難以通過勞動者個人來確證自己的存在,后者絲毫表現不出人類(相對于動物)的優越性、高貴性,他的個人境況與這種優越性或高貴性相矛盾。另外,異化勞動還導致了人與人的進一步異化。勞動的異化原先是人與人異化的結果,它反過來又鞏固、加強了人與人的異化。通過異化勞動,勞動者與剝削者之間更加異化,他們之間的階級對立被加強、深化了。異化勞動還強化了勞動者之間的生存競爭,使他們因為這種競爭關系而更加疏遠、異化。
(四)異化勞動的歷史形態
的確,《手稿》主要是以工人的異化勞動為例來剖析異化勞動的表現形式的,但這并不意味著該著作對異化勞動的關注和考察僅限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工人勞動。在馬克思看來,異化勞動這種奴役性勞動絕不僅僅存在于資本主義社會,而是存在于一切階級社會中。在《手稿》中,他明確提到了異化勞動的其他形態。
《手稿》在考察工人惡劣的勞動條件時揭露道:“人類勞動的最粗陋的方式(工具)又重新出現了:例如,羅馬奴隸的踏車又成了許多英國工人的生產方式和存在方式。”{18} 在該著作中,工人所承擔的過度勞動被形容為“奴隸勞動”{19},工人被認為“淪為資本的奴隸”{20}。不難看出,《手稿》是想借工人勞動與奴隸勞動、工人與奴隸的相似性來揭露工人的悲慘境況及其勞動的極端異化性質。在馬克思眼中,奴隸勞動便是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異化勞動。他在《手稿》中還指出,“封建的土地占有已經包含土地作為某種異己力量對人們的統治。農奴是土地的附屬物”,顯然,作為勞動的重要條件之一的土地與勞動者(農奴)的異化也是異化勞動的一種重要表現形式。而且“那些耕種他(指領主——筆者注)的土地的人并不處于短工的地位,而是一部分像農奴一樣本身就是他的財產,另一部分則對他保持著尊敬、忠順和納貢的關系”{21}。在馬克思看來,農奴的勞動毫無疑問是異化勞動。
簡而言之,按照馬克思的理解,工人的異化勞動僅僅是人類異化勞動的一種特定形態,而不是惟一形態,凡是以勞動者遭受奴役為根本特征的不自由的、被強制的勞動,都是異化勞動。根據他的考察,人類社會的異化勞動有三種歷史形態:古代奴隸制勞動、封建農奴制勞動、資本主義雇傭制勞動。這三種異化勞動雖然具體表現形式各異,但都是以非勞動者(即剝削者)對勞動者的奴役、壓迫為共同本質的。
(五)異化勞動的功過
在《手稿》中,馬克思對異化勞動給勞動者造成的不幸、這種勞動對勞動者的無情摧殘給予了深刻的揭露。在他看來,這種勞動形式顯然是應加以嚴厲譴責和批判的,其不正義性突出地表現在:它以摧殘、壓迫勞動者為手段,以勞動者喪失幸福為代價,來實現剝削階級的經濟利益。然而問題是:馬克思除了對異化勞動的不正義性給予批判外,是否承認這種勞動的歷史功績?
通過對《手稿》文本內容的仔細辨析,我們可以發現,在《手稿》中,馬克思并未因為異化勞動的不正義性而對其采取完全否定的態度。他寫道,“工業的歷史和工業的已經生成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22},他還認為“全部人的活動迄今為止都是勞動,也就是工業,就是同自身相異化的活動”{23}。可以看出,他對人類工業的歷史及其成果在很大程度上是持肯定態度的。而且在他看來,以往人類獲得的工業文明成果恰恰是建立在異化勞動的基礎之上的,是異化勞動的產物。資本主義異化勞動雖然造成了對勞動者的壓迫,但它同樣創造了巨大的生產力成果{24},為人類未來贏得解放創造了必不可少的物質前提、物質基礎,就此而言,異化勞動功不可沒。對異化勞動一分為二的科學態度,其實正是他根本超越一般的道德唯心主義者之處。
(六)消滅異化勞動,進而實現勞動者和全人類的解放的基本途徑
馬克思堅信,作為人類不平等之產物和極端表現的異化勞動絕不是從來就有的,也不可能永恒存在。他在《手稿》中既提出了異化勞動的起源問題,也揭示了異化勞動必然滅亡的未來命運及消滅異化勞動、實現人類解放的基本途徑。在他那里,“消滅異化勞動”,實質上就是要消除勞動的“異化”性質,恢復人類勞動原初具有的自由特性,進而實現勞動者乃至全人類的解放。
那么,如何做到這一點呢?按照《手稿》的實踐唯物主義邏輯,僅有消滅異化勞動的思想、動機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借助于現實的革命實踐活動,更具體地說就是:無產階級通過革命斗爭,奪取政權,依靠政治手段廢除剝削制度,將勞動的物質條件掌握在勞動者手中,進而消除勞動的異化性質,這便是消滅異化勞動,進而實現勞動者和全人類解放的基本途徑。消滅異化勞動必須借助于政治革命,其道理十分簡單。異化勞動的存在是剝削階級榨取物質財富的前提,作為統治者的剝削階級必然要利用政治暴力手段來維持其存在,因此消滅異化勞動必然要以無產階級革命這一政治運動為前提。
異化勞動的消亡意味著勞動者的解放,他不再是從前那個被剝削、被奴役的對象,而成了勞動條件與勞動成果的擁有者、支配者,他的勞動擺脫了不自由、受強制的特征,重新成了充分展現其能動性、創造力的自由自覺活動。隨著剝削制度的廢除、異化勞動的消亡、勞動者的解放及人人成為勞動者,全人類的解放亦得以實現。
二
長期以來,國內關于《手稿》“異化”概念比較流行的觀點認為,“異化”實質上是一個道德概念。在該著作中,判定“異化”是否發生的具體標準便是某一事物或狀況是否與馬克思本人高度理想化的道德標準、道德要求相違背。如果相違背,該事物或狀況便是發生了“異化”的事物或狀況。“異化勞動”實質上是一種與馬克思本人的道德標準、道德要求背道而馳的不道德、不人性的勞動形式。堅持或在不同程度上贊同上述觀點的國內研究者中不乏學界著名學者。譬如,孫伯鍨教授在其代表作《探索者道路的探索——青年馬克思恩格斯哲學思想研究》中便明確提出,“馬克思運用異化勞動這一概念來表示私有制和資本主義生產的非人化和反人道的性質”{25}。他還認為,在《手稿》中,馬克思從“抽象的、理想化的勞動出發,批判私有制下的現實的、具體的勞動,得出現實的勞動都是‘異化勞動的結論”{26}。
《手稿》中的“異化”概念果真是一個道德概念嗎?“異化”是否含有“不道德”、“不人性”之意?這是我們必須認真思考并做出正面探討的重要問題。
首先,就其基本性質而言,《手稿》中的“異化”實質上是馬克思用以揭示特定的客觀事實、客觀狀況的描述性概念,在其內涵中并不包含主體的道德判斷、道德評價或其他道德性質的內容,因而將這一概念界定為所謂“道德概念”是不妥的。作為“異化”概念基本內涵的“互為異己、相互獨立、相互排斥、相互對立”其實是對某些客觀事實的描述,與道德問題并無必然的關聯性,所謂“不道德”、“不人性”、“不正義”等道德判斷、道德評價或其他道德性質的內容是《手稿》“異化”概念的內涵中所根本不具有的。《手稿》中的“異化”是一個描述事物之間關系的概念,所揭示和說明的是關于事物之間關系的某些客觀事實或狀況,而不是什么直接表達主體(人)的道德判斷、道德評價(比如某現象是否“符合道德”)或其他道德性質的內容的概念。
其次,所謂“異化勞動”,就是發生了“異化”的勞動,說得更透徹些便是,勞動活動及其產物(或與勞動直接相關的其他事物,譬如勞動條件)成了與勞動者互為異己、相互獨立、相互排斥、相互對立的東西,這便是《手稿》“異化勞動”概念的內涵所提供給我們的基本信息。它同樣只是馬克思用以揭示關于(存在于私有制社會中的)特定勞動形式的某些客觀事實、客觀狀況的描述性概念,同樣不是直接表達什么道德判斷、道德評價或其他道德性質的內容的概念,從這個概念的內涵中同樣找不到任何道德性質的內容。對此,我們還可以從馬克思本人的相關說明中找到根據。在《手稿》筆記本I“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部分,他明確聲明:“我們的出發點是國民經濟事實即工人及其生產的異化。我們表述了這一事實的概念:異化的、外化的勞動。我們分析了這一概念,因而我們只是分析了一個國民經濟事實。”{27} 在他看來,工人及其生產的異化是一個國民經濟事實,異化勞動是關于這一事實的概念,這個概念僅僅是描述或揭示了特殊的國民經濟事實而已。
的確,有些“異化”現象是可以進行道德判斷、道德評價的,譬如,對于《手稿》“異化勞動”概念所描述或揭示的某些客觀事實:勞動產品成了一種與勞動者互為異己的、排斥勞動者、與他對立的東西,勞動成了一種與勞動者互為異己的、摧殘勞動者的活動等,人們就可以進行道德判斷、道德評價,批評其“不道德”、“不人性”。但是,即便如此,這與筆者所強調的,《手稿》中的“異化”、“異化勞動”實質上是馬克思用以揭示特定客觀事實、客觀狀況的描述性概念的說法并不矛盾。實際上,恰恰是因為《手稿》的“異化”、“異化勞動”概念描述或揭示了某些客觀事實、客觀狀況,人們才有可能在此基礎上對這些事實或狀況進行所謂的道德判斷、道德評價,得出特定的道德結論來。如果脫離了上述概念所描述或揭示的客觀事實、客觀狀況,與之相關的所謂道德判斷、道德評價、道德結論則根本無從產生。也就是說,這些所謂道德判斷、道德評價、道德結論其實是人們根據自己的某些道德標準或道德范式對二者所描述的事實或狀況進行思考或評估的產物。《手稿》的“異化”、“異化勞動”這兩個概念的內涵實際上只給我們提供某些有待人們進行道德審視的客觀事實,而根本不能給我們提供任何現成的道德判斷、道德評價、道德結論或其他道德性質的內容,可見,將這兩個概念界定為所謂“道德概念”是很難自圓其說的。
此外,在《手稿》中,馬克思判定“是否發生異化”絕非根據某一事物或狀況是否與他本人“理想化的”道德標準、道德要求相違背,而是直接根據關于事物之間關系的客觀事實或客觀狀況。更具體地說,馬克思將事物之間的關系界定并稱之為“異化”,是因為他注意到在事物之間確實構成了互為異己、相互獨立、相互排斥、相互對立的關系。按照《手稿》的判定標準,只要事物之間構成了上述關系,不論這種關系是否“符合道德”、是否與他的道德標準、道德要求相沖突,馬克思都會將其界定并稱之為“異化”。筆者認為,既然《手稿》的“異化”概念客觀、如實地描述或揭示了事物之間的關系,判定“異化與否”直接取決于關于事物之間關系的客觀事實或客觀狀況,那么,這一概念顯然是唯物主義性質的科學概念,(像某些國內研究者那樣)將其認定為道德唯心主義色彩的不科學概念是毫無道理、有失公允的。
綜上所述,將《手稿》的“異化”概念界定為“道德概念”、將該著作判定“異化”與否的具體標準理解為是否與馬克思本人“理想化的”道德標準、道德要求相違背的做法是欠妥的。在該著作中,“異化”實質上是馬克思用以揭示特定客觀事實、客觀狀況的唯物主義性質的描述性概念,“描述性”便是這一概念的基本性質;“異化”并不必然表明“不道德”、“不人性”;判定“異化”與否的具體標準與馬克思的道德標準、道德要求并無直接聯系,其直接的根據是關于事物之間關系的客觀事實或客觀狀況。澄清上述事實,有助于我們科學理解《手稿》的異化概念及異化理論,恢復馬克思思想的本來面目,準確評價該著作及其異化理論的哲學價值與歷史地位。
注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13}{17}{18}{19}{20}{21}{22}{23}{27}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4、164、164、164、164-165、165、156-157、157、159、159、121、150、123、161、225、119、121、151、192、193、164頁。
{14}{15}{16} 趙敦華、孫熙國主編《中西哲學的當代研究與馬克思主義哲學創新》,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98、299、300頁。
{24} 林鋒:《〈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歷史觀出發點新探——“抽象人本學出發點”質疑》,《社會科學研究》2007年第1期。
{25}{26} 孫伯鍨:《探索者道路的探索——青年馬克思恩格斯哲學思想研究》,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57、178頁。
作者簡介:林鋒,男,1977年生,福建南平人,哲學博士,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北京,100871。
(責任編輯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