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晚的相聲說開去

Fred

在電視頻道多元化之前，絕大部分中國人都只能收看中央電視臺和一個屬于自己家鄉的電視臺。夜晚來臨，一個大院里的鄰居們圍在一臺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前觀看《上海灘》。而每逢除夕夜，中央電視臺的“春晚”更是成為中國收視率最高的跨年盛會，成為了統一全民娛樂意識的指揮棒，全國人民都將一年來的娛樂積蓄在除夕，在電視機前進行集體宣泄。也因此，當談及娛樂，我們的頭腦中立即生成的娛樂形象始終都是這樣的：身著盛裝的宋祖英唱著歌頌祖國盛世的歌曲，小眼睛的馮鞏每年吼上一句“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了”，黃宏用離現實生活很遠的肢體語言表達著農民工的“快樂生活”，而姜昆等相聲演員則用各種好笑的包袱抖出過去一年里的熱點現象……

傳統的相聲節目一直以來都是春晚舞臺上經久不衰的保留節目，受到男女老少的熱烈歡迎。但近年來春晚上讓人瑯瑯上口、記憶猶新的相聲節目越來越少；另一方面，也并不是所有的相聲演員都有機會亮相春晚，甚至包括知名的郭德綱。但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在民間受到追捧的程度。

郭德綱和他的相聲

這里是北京。夜幕降臨，郭德綱帶著墨鏡，大搖大擺地走進劇院，幾名衣著光鮮的男隨從緊隨其后，他被請到了后臺一間高雅考究的私人餐廳。一俟落座，立刻成為全場的焦點。從外地趕過來的朋友們紛紛向他呈上好禮，有美酒佳釀，有珍稀菇菌，也有一些藝術品。

我們本可以把這種場景當做是中國版《教父》中的一幕，然而，相對于考利昂老頭子(Don corleone)來說，郭先生更像是中國的瑞奇·熱維斯(Ricky Gervais)，瑞奇是英國的喜劇明星，一向以毒舌著稱。

郭德綱是一名相聲演員，在中國，這種傳統的表演形式最近正逐漸復興，而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郭德綱在舞臺上精彩詼諧的表演。由于他的表演吸引了許多年輕觀眾和中年觀眾加入原本老年化的相聲聽眾群+中國媒體將郭德綱譽為“中國相聲界的救世主”。

同時這種正在逐漸恢復活力的藝術也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扶持，在一些收視率較高的電視節目中頻頻露面。然而另一方面，一些激進的相聲演員們有時也會利用這種機會針砭時弊，對中國的政治、社會現狀冷嘲熱諷。現年37歲的郭德綱，天庭飽滿，青皮發型剃得一絲不茍由于他極具平民主義的幽默感，時常對政府官僚，演藝名流大加譏諷，因此被廣大中國老百姓奉為人民的英雄。

今天大伙兒都很熱情，咱們說點兒電臺不讓播的“電視臺不讓放的，”這是郭德綱在某個茶館里開始演出前的一段開場白。此言一出，臺下立即爆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叫好聲。

有的警察說打人就打人，說罵人就罵人，比流氓還狠了，”他接著說，“有的流氓，客客氣氣的，很講究兄弟義氣，什么事兒都幫得了你，誰是流氓，誰是警察？”

所謂“相聲”，字面意思就是面相和聲音。這門藝術大約起源于清朝，當時在北京只是一種街頭藝術。相聲講的都是一些段子，題材也都是大家所熟知的，比如，招人煩的親家、大江南北的人物特色，模仿等等。妙趣橫生的雙關語則是相聲的拿手好戲。

相聲在中國北方甚為普及，在北方各地的茶館里我們都能欣賞到相聲表演。通常是兩名相聲演員，身著傳統的長袍馬褂，極盡詼諧逗樂之能事。就好像是艾博特(Abbott)和考斯坦羅(costello)的美國脫口秀節目“誰在一壘？”(Whos on First？)，其中有個例子就是一位在歐洲工作的戲劇導演及其朋友之間的一段對話。這位導演的戲劇講述的是三國的故事在他的思維中，這三國是指法國，德國，意大利。而他的朋友卻理解為中國歷史上的三國時期。于是，兩人的對話中混亂迭生各說各話，觀眾爆發出陣陣歡笑。

縱觀中國的相聲史所有的相聲演員都出身卑微，家境貧寒的相聲演員滿心抱負，師從相聲大師學滿三年，然后再和師傅一道登臺表演一季，之后才能出師

自立門戶。

郭德綱也是遵循這種培養模式。他7歲就開始潛心學習相聲，并未完成初中學業。1995年，他離開了家鄉天津在北京創辦了自己的第一個劇場。

近幾年來，郭德綱的人氣急劇上升，和他的大多數同輩師兄弟相比，他現在過的更像是電影明星式的生活。在北京，他又增開了兩家兼營飯館的劇場，還曾出現在多部中國本土大片中。單就他的相聲表演收入，去年一年的進賬就超過了2000萬人民幣(約合三百萬美元)。

相聲藝術面臨的困擾

然而，在76歲高齡的相聲大師丁廣泉看來相聲正受到政治控制和互聯網的排擠，逐漸邊緣化。丁廣泉曾經在中國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上登臺獻藝。其他一些相聲界前輩則認為，相聲這種藝術形式的人氣在今天已經越來越和金錢，地位這些外在的東西緊密聯系在了一起，讓相聲表演變得非常商業化，沖淡了相聲藝術中蘊藏的中華民族傳統智慧。

而在文化大革命的鼎盛時期，相聲則被賦予了特殊的宣傳意義。

莫大偉(David Moser)是CET北京中國研究項目(CET Beijing chinese Studies)的學術負責人，該項目在北京開展。他告訴我們，“當臺上的演員頌揚毛主席有多么偉大時，這時是不能笑的，不過在整個毛澤東時代都流行這樣一種做法，叫做‘穿靴戴帽，就是說在寫文章或講話前，要先加進一些對黨和領導人的革命性歌頌之辭，然后就和平常一樣該干什么干什么，等到結束的時候，要再次表明你的革命立場，首尾呼應。”莫大偉在密歇根大學完成了以相聲為主題的碩士論文，20年來，他一直在斷斷續續地進行相聲表演。

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相聲演員們旋即開始批判四人幫，宣泄著多年來被壓抑的政治挫敗感。然而好景不長，在短暫的開明期之后，相聲又遭到了壓制，這一次的壓制，則是來自于商業社會的金錢誘惑，以及網絡社會下愈發多元化的娛樂產業的沖擊。

時至今日，一些無傷大雅的相聲題材，比如嘲諷北京臭名昭著的交通堵塞，也不能在電視或廣播中公開播出。

“其實有很多很好的相聲段子都是有關假冒偽劣產品和有毒食品的，不過這些暫時都無法放到網上去，”31歲的骨灰級相聲粉絲楚陽(Chu Yang)遺憾地說道：“如果這些被放到網上的話，每個人都會看到，影響也因此會更大。這有助于相聲的發展。”為此，楚陽曾專程前往天津，去現場聆聽更給力的現場版相聲表演。

即便是像丁廣泉這樣從事了將近40年相聲表演工作的傳統派，也承認今天的相聲正面臨著來自網絡娛樂業的激烈競爭。網絡社會的匿名性注定了博客和微博上發表的許多幽默文章和小段子，要遠比一檔相聲節目來得更加直白得多，也更加具有社會批判性，并很容易通過各種網絡媒體在很短的時間內迅速傳播，為大眾所接受。

最近幾年來，許多社會名流都曾為相聲行業的衰退而扼腕嘆息。在中國發展的加拿大籍電視明星大山(Mark Rowswell)通過相聲在中國走紅，現在卻很少再說相聲了。2005年，在《重慶晚報》的一次采訪中，大山先生表示，自從相聲從街頭走進電視，就陷入了迷惘之中，相聲變得過于照本宣科了。

去年，中國最受歡迎的博客作者韓寒曾在一篇事后被刪掉的博文中宣稱：“相聲已經完全被毀掉了。”這篇博文的主題是關于春晚的政治正確性的。

在去年夏季，郭德綱的一位助手和北京電視臺一名記者的打架事件發生后，即使郭德綱擁有如此高的人氣，也沒能讓他幸免于難。

中央電視臺發起了一場在娛樂業“反三俗”的政府性運動特別針對郭德綱相聲中一些低級粗俗的段子進行了批判。郭德綱的劇場被暫時關停，在各大書店，他的書籍、音像制品也被全部下架。

正如上世紀30年代電影的到來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雜耍業的衰退一樣，如今中國老百姓無論通過網絡，還是通過其他渠道都可以接觸到更多直接的娛樂形式也許在某一天相聲就會淪落為一種生僻的民間藝術，乏人問津。

“從前，相聲是一種和人們交流的方式，能寓教于樂丁廣泉如是說道，”聽相聲，就必須和聽廣播，看書一樣有益處。但是今天看來這些說相聲的只是為了錢在說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