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讓我們聆聽植物歌唱

錢曉征

進入二月就要忙栽種了。過了植樹節(jié)，栽樹種花就會覺得不夠從容。

院子里種了許多植物，盛衰更替，每個春天都要換。植物生長講究陰陽氣場，所謂“順氣者旺，逆氣者衰，純陽不生，純陰不長。”不合適了，就活不下來。

剛住到鄉(xiāng)下，就在院子里移栽了兩株老樹，一株百年桂花，一株百年老榆樹，桂花樹栽下后，枝葉茂盛當年就開花桂花樹樹形極好看，巨大的傘狀樹冠，完美如人工雕琢，一年四季，常青不敗，每到十月，開滿金色的桂花，香氣布滿庭院，立在院子的東南面，儼然是院子里的主角。老榆樹樹高達三米，主干樹圍一米多，上端分出三根支干，移栽時為了存活，枝葉全被修剪，很是突兀，移栽后老榆樹成活了，可是一年一年的枝條抽得十分緩慢，晚春時才發(fā)出幾片葉子，剛?cè)肭锶~子就落盡，一年中大部分時間樹干都是光禿禿的，單調(diào)難看。幾年后老榆樹的枝干相繼枯死，只剩下主干，零星掛著幾片樹葉，衰敗之象令人不忍，只得忍痛換掉。兩株老樹的枯榮讓我確信樹木是有性情的，植物對生長的土壤環(huán)境有自己的選擇。而且，植物老了也念舊土，移栽就是一種戕害呢。

滿園的植物，生得好也長得壯觀的是四十幾棵香樟樹，圍在院子四周，形成一個四季常青的綠色護欄，香樟樹成活率高，對土壤環(huán)境不挑剔，生長速度也很快，枝葉茂盛，四季不落葉，不生病蟲害，這些特點，決定了，香樟是最適合做綠化的植物。高大茂盛的香樟，不受季節(jié)的局限，始終是院子里引人注目的風(fēng)景。院子的北面有一片海棠林和桃樹林，東有臘梅，春梅、櫻花樹，石榴梨樹；南面是幾百棵玫瑰組成的玫瑰園j沿著院子的綠籬排列了四十幾棵櫻花樹，西面和北面的窗前，則是一片竹林。這些樹木花草從幼苗時栽種養(yǎng)育，長勢任性潑辣，一年四季，花兒此起彼伏地開，有果實墜滿枝頭，更有“今日南風(fēng)來，吹亂庭前竹”的景致。

春天來的姍姍，細看卻見桃樹、梨樹，櫻花樹已然含苞。我喜歡桃花櫻花，原本對梨樹沒有什么印象。栽了梨樹只為配置果樹品種，待結(jié)了果實才發(fā)現(xiàn)這棵梨樹品種極好，類似干《詩經(jīng)》里說的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蘢。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說。”這個品種的梨子，也叫棠梨，果實不大，是可以握在掌心里的那種，土褐色，核大肉少，果肉細膩甘甜，有沙沙的松脆感。吃了果子，對梨樹就生出了情意，而此時，依舊蕭瑟的初春，見一樹梨花含苞帶雨，梨子于我，便是有聲有色了。

植物有靈性。花有花仙，樹有樹神，《紅樓夢》中有絳珠仙子、金陵十二釵諸花仙，《鏡花緣》里有百花仙子，《聊齋》里有花神香玉，花精黃英，《天仙配》里的老槐樹可以做大媒人，張果老吃了何首烏精后成了仙，《華嚴經(jīng)》里更說樹木花草會日夜唱歌供養(yǎng)我們。我對一切與植物有關(guān)的文字都著迷，《水知道答案》的實驗，呈現(xiàn)給人們一個奇異的景象：水能昕，水能看，水知道生命的答案，讓我相信萬物相通相知，萬物需要贊美，世界需要贊美。贊美，會讓人更美好，讓水更潔凈讓花朵開得更美麗。相互的欣賞，會讓萬物與人和諧共生。春節(jié)時，家里放了很多盆景，兩盆迎客松造型的海棠最好看，婉轉(zhuǎn)的枝條上，綴滿粉色的花朵。春節(jié)后全家外出，幾天后回家赫然發(fā)現(xiàn)兩盆海棠花萎頓了，原本朝氣蓬勃粉粉嫩嫩的花朵，耷拉在枝條葉片上，像一團爛泥沒有了花朵的海棠，光彩盡失，一副垂頭喪氣的摸樣，摘了幾朵敗花，花朵粘在手上，濕乎乎軟踏踏，了無生氣，摘下幾朵敗花覆蓋在盆土上，且看幾天花瓣吧，待到花瓣變作花泥，還可再護花。第二天早晨，起床走進客廳，眼前一亮，海棠花醒過來了，摸摸花瓣，果然有了肌理感，到了下午花朵便盛開如初，每一朵花都開放得認真，喜悅。恍然覺得，這花的盛衰跟人的氣息有關(guān)呢。

我愿意相信植物跟人之間是息息相通的，我更愿意相信我的植物與眾不同，它們因為我的挑選我的養(yǎng)護我的關(guān)注我的期待而與眾不同，就像《小王子》和他的那朵玫瑰，對小王子而言，那些花園里的數(shù)千朵玫瑰花兒，雖然同樣是美的，但是對于沒有供養(yǎng)過的人而言，那些美，只是一種客觀存在，沒有“我”的心愿。所以小王子對那些花兒說：“一般過路人可能會認為我的玫瑰和你們很像，但她只要一朵就勝過你們?nèi)浚驗樗俏夜喔鹊哪嵌涿倒寤▋海凰俏曳旁诓Ａд窒旅妫屛冶Ｗo不被風(fēng)吹襲，而且為她打死毛毛蟲(只留兩三只變成蝴蝶)的玫瑰因為，她是那朵我愿意傾聽她發(fā)牢騷，吹噓，甚至沉默的那朵玫瑰：因為，她是我的玫瑰。”

所以，每一個春天來臨之際，于我最要緊的事就是春種。我的春種，不僅是種植，也是給于季節(jié)的儀式，給于植物的關(guān)懷，更是一種聆聽，聆聽萬物復(fù)蘇。

想著，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老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老太太，老的走不出院子了，老的再也沒有力氣春種了，我依舊期待春天，期待又一個春天來臨時，我就坐在院子里，陽光下，聽滿院子的老樹，滿院子的花兒，果兒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