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南生 余 濤
摘要:浙江是近代中國蠶絲的重要產地,浙絲與日絲在市場上一直存在激烈的競爭。20世紀初,日本蠶絲業經過近30年的發展,產能、品質漸超浙絲。在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的背景下,日本以經濟與非經濟手段加強對浙絲的經濟戰,發動“九·一八”事變劫奪東北市場,制造“一·二八”事變打擊江浙市場,武裝走私人造絲入侵浙江本地市場,低價競銷攘奪浙絲海外市場。浙絲內外銷均陷入困境。桑、蠶、絲等產品價格遽跌,產業規模萎縮,蠶桑區農民生活惡化,加深了浙江農村社會經濟危機。
關鍵詞:日絲;浙絲;蠶農
中圖分類號:F32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2)02-0076-06
蠶絲是近代中、日重要的外銷產品,在國際市場上存在著激烈的競爭。浙江一直是中國主要的蠶絲生產基地。20世紀初以來,日本蠶絲業經過近30年的迅猛發展,產能和品質漸超浙絲。在1929-1933年世界經濟大蕭條的背景下,日本加強了對浙絲的經濟戰。發動“九·一八”事變劫奪了東北蠶絲市場,制造“一·二八”事變打擊了江浙的蠶絲工業,擾亂市場正常秩序,通過低價競銷策略攘奪浙絲海外市場。日本采取各種手段擠壓浙絲,是日本對華經濟戰的一個環節,是既定侵華政策的重要內容,其目的不僅為傾銷國內過剩蠶絲產品,轉嫁國內經濟危機,而且要乘機打壓浙絲,實現日絲與浙絲的此消彼長,進而壟斷世界蠶絲市場。學界一般認為,包括浙絲在內的中國蠶絲業的衰落主要是由于技術上的保守落后造成的,對這一時期日絲傾軋下的浙絲及浙絲衰落對蠶桑區農村經濟的影響缺乏相應的研究。① 我們認為,除了內因外,日本因素也十分重要,筆者通過梳理相關史料,就這一問題作一點粗淺分析,就教于學界。
一
20世紀30年代日絲在國際市場上對浙絲占據優勢并不是偶然的。從20世紀初年開始,經過近30年的發展,日本蠶絲業在產能和規模上都取得了長足進步。從養蠶戶數看,“1912年農家總戶數543.8萬戶,養蠶戶數有150萬戶,占總戶數28%,1921年農家總戶數545.6萬戶,養蠶戶數180萬戶,占總戶數33%,1932年總戶數564.3萬戶中,養蠶戶數有206.5萬戶,幾占37%?!雹?可見,1912年到1932年間,農戶總數自543.8萬戶增至564.3萬戶,僅增加約20萬戶,養蠶戶數則由150萬戶增至206.5萬戶,約增加56萬戶,養蠶戶數的增速明顯快于農戶的增速。桑園面積的大小與養蠶業盛衰息息相關,日本明治時代桑園面積,約30萬與40萬町步之間,1921年以降,桑園面積增至約53萬町步,1930年突破70萬町步。產繭量隨著桑園面積的增加而增長,1878年產繭量僅942萬貫,1912年則增加為4452萬貫,1926年為8672萬貫,1930年桑園面積增至最高紀錄,產繭量也達1億646萬貫。產值也相應增加,“1880年為八千萬元乃至九千萬元,嗣后因產繭量之增加,而達五億元左右?!雹?從蠶絲業的基礎看,養蠶戶數、桑園面積均有大幅度增加,反映出這一時期日本蠶桑業的漸趨興旺。
就制絲技術而言,日本制絲業逐漸走向機械化。1915年總釜數59.5萬釜中,座繅絲釜數33.4萬釜,約占56%,機械絲釜數20.6萬釜,約占34.5%,座繅絲猶占半數以上。1934年機械絲釜數24.9萬余釜,占總釜數77.8%,座繅絲釜數5.5萬釜,僅占總釜數16.5%。從釜數增減幅度看,機械絲釜數約增加30%,座繅絲則相反,銳減80%。
從繅絲工場規???,1915年平均每一工場釜數為2.06釜,1934年增加3倍,達到6.3釜,小規模制絲工場逐步向大規模工場集中的趨勢十分明顯。繭產量增加,機械化程度高,提高了日絲生產能力,生絲總量“1915年為四百零四萬六千貫,1934年為一千二百零六萬五千貫,二十年間,約有三倍之增加,即1912年生絲生產總量三百六十四萬四千貫,機械生絲二百六十九萬四千貫,座繅生絲七十三萬一千貫。1934年總產量一千二百零六萬五千貫中,機械生絲一千一百十八萬貫,座繅生絲僅三十五萬五千貫,機械生絲竟占其92.7%?!雹?日本制絲業的生產從分散到集中,從小型化到大規模,工業化進程相當迅速。經過多年發展,蠶絲業已逐漸成為日本的民族支柱產業,大量銷往國外,“在其國內每年消費不過十分之二,其十分之八均輸出國外”⑤,不僅在日本國民經濟結構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提升了日絲在國際市場中的地位,“日本一躍而為世界第一生絲出產之國,占世界總產額之六成二分。”⑥
相比之下,浙絲生產進步遲緩,仍然飼育土種,沿襲舊式制法,如嘉善的“鄉婦不知改良,墨守舊法,飼育土種,蠶病叢生,繭質不佳?!雹?時人曾在蕭山、海寧、嘉興等育蠶區域,調查了兩百多戶的育蠶農家的經濟狀況,蠶農多用土種,養七八錢至好幾兩的蟻量,結果只能收到十余斤至數十斤的鮮繭。因原料不佳,繭質不能保證,繅折大大高于日本,“日本制造廠絲一擔,只須850斤至1000斤的鮮繭;而中國則須1500斤至2400斤。”⑧ 而且“日本蠶絲不僅成本低廉,且絲之品質亦較能適合外人之需要?!雹?與日本機械絲相比,浙絲粗細不勻,韌性不強,所以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劣勢。
二
日絲的快速擴張需要市場的擴大作為保障,因此在市場上打擊與之激烈競爭的浙絲成為日本的當務之急。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劫奪東北市場,通過“一·二八”事變重創江浙的蠶絲工業,擾亂了蠶絲市場的正常商業秩序。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立即提高他國貨物進口稅,同時降低日貨進口稅,以圖獨占東北市場,據上海《晨報》所載,到1934年2月,“日本在東北之貿易情況:各國輸‘滿貨品之分析,以日本貨為大宗,幾占全額百分之六十?!雹?浙絲及浙絲制品一向以東三省為重要市場,杭州絲綢業的盛衰取決于東三省市場的景氣與否。據統計,1931年杭州有制種場28家,全年制種396170張,繭行17家,收鮮繭16960擔,價值81.7萬余元,絲行49家,收絲3000擔,價值197.7萬余兩,繅絲1200余擔,生熟貨機戶2906家,綢廠54家,織造綢緞55萬匹,門售批發兩種綢莊共203家,資本86.1萬余元,營業總額1353萬余元,其他經緯廠、紋制廠、染煉印花廠料房等,不下600余家,合計職工有25400余人,其間接依此為生活的,在10萬人以上。自東北三省被奪,金融困難,“九·一八”事變前每尺綢緞售價8、9角,此后3、4角無人過問,成本過重,售價低廉。東北各省,被日本武力侵占后,銷路斷絕,平津客幫絲商,不敢進貨,造成浙絲供過于求,即便減價出售也難以維持,杭州絲業一片悲觀,“(1933年)五月底以前,機戶六千余張織機,將停五千余張,而大小織綢廠一百三十余家,平均以十張織機計算,亦將停織七百余張,兩共計算,工人失業者,至少增加一萬五六千人,綢織業蓋已至崩潰時期矣?!眥11} 湖絲可視為浙絲的代表,1931年前北方絲綢銷路尚好,蠶農制絲織綢,推行全國,“九·一八”后,北方及東三省絲綢銷路減少,絲綢跌價,于是湖州的絲綢收入大量減少?!白詢冉洝拧ひ话酥儯馐苁澜?929年經濟恐慌之影響,內銷外銷,俱形遲滯,價格每擔跌至七百元以下。迨至二十三年,承歷年衰敗余勢,論產量祗一百余擔,論價格僅四、五百元?!眥12}浙江紹興的絲綢業也難逃厄運,1931年后,機戶減至3140戶,織機5030具,織工7260人。1932年淞滬之戰,影響更大,機戶降至2000余戶,織機2900余具,織工4800余人。綢緞產量與產值均大受影響,1931年產額15.86萬匹,每匹扯價僅32元,總值507.52萬元,與1929年相比,量減4.3萬余匹,值減200萬余元。浙江濮院鎮絲織業生產“自淞滬之役發生,濮院綢銷益為阻滯,存貨囤積,以致機織停歇,絲行綢莊虧蝕,相繼倒閉者過半?!眥13}隨后日本又發動“一·二八”事變,各地工商業都受到挫折,綢緞產額14.44萬匹,每匹扯價降至28元,總值414.32萬元,比1931年,又減少萬余匹,減值百余萬元{14}。整個浙江蠶絲業陷入崩潰狀態。
與浙絲關系密切的上海繅織業遭受日軍炮火的直接摧毀,“上海絲廠被毀于日軍炮火之下者,損失不可數計。今就確知者,如閘北橫濱橋等處,允余第一第二及孚慎等絲廠,均已全部被毀,至恒大、駿盛福、公益、盈余、豐泰、利昌、大勝等廠,則局部被毀?!眥15} 其他地區的繅絲織綢廠,即使未毀,也因戰事影響無法開工。表1是上海“一·二八”事變后繅絲、絲織廠損失統計。
資料來源:《復興月刊》1933年第1卷第7期。
浙絲一直是上海絲廠的原料來源,滬埠絲業的大量損失也連帶影響了浙江的絲繭業。以嘉興為例,事變前上海絲廠常派人去嘉興收取原料繭,事變后“本市(上海)一百十三家單雙宮絲廠,勉強維持者不及十分之一,春繭上市在即,而絲商組織收繭者寥寥?!眥16}
1929-1933年世界性的經濟大蕭條也沉重打擊了消費者的購買力,成本低廉的人造絲乘勢進入絲織品市場。人造絲光澤度優于蠶絲,且可與棉紗混合為各種織品,但是,“我國無此項(人造絲)出品,日貨價格又較歐美貨為低,故進口之人造絲,百分之九十,皆為日本貨。”{17}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憑借強大的軍事力量將大量人造絲武裝走私到塘沽、天津、青島等口岸傾銷,又通過鐵路南運至杭、嘉、湖等地銷售,水路方面則從上海大量偷運進口,以逃避關稅,如“本年(1934年)十一個月,人造絲私運進口,估計約達一萬箱以上,則價值則在二百五十萬元。其私運之人造絲,則均為日貨,多由日輪直接偷運者,最近上海查獲大批私運人造絲,共已四次,每次有三百箱左右。”{18} 浙江1924年人造絲輸入僅有24擔,1931年人造絲已成為織綢業的必需原料,常年輸入在500萬元左右。1931年杭州絲織業耗用原料中,真絲為1530擔,占消耗總額的40.3%;人造絲達2200擔,占58%;棉紗為63擔,占1.7%,{19} 可見人造絲的用料比例已超過原料一半以上。可見,在武力保護下,日本人造絲入侵已對浙江蠶絲業構成另一巨大威脅。
三
浙絲一直是日絲在海外市場的主要競爭對手,“每年鮮繭產額,據民國十八年調查,約達一百一十萬擔,生絲達八九萬擔,占全國絲繭總額三分之一,其中絲繭繅制可供出口者,占全國生絲出口額百分之三十?!眥20} 日本政府為了挽救當時占全國出口總值1/3以上的蠶絲業,采取收購補貼和貸款扶植等政策,同時,又采用低匯率政策來刺激生絲出口,在國際市場上對浙絲形成巨大威脅。“現今世界產絲之國,首推日本,占全世界產量57%,我國僅占24%,相去二倍以上。運往歐美各國,日絲年約三十萬擔,華絲僅當其六分之一?!痹倏幢?:
資料來源:日本農林省蠶絲局《蠶絲年鑒》(日文版)1953年,蠶絲統計第54頁。轉引自徐新吾主編《中國近代繅絲工業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09頁。
由上表可知,從1931年日絲占華絲出口量的535.09%到1936年的816.34%,增加281%。
美國作為中日競爭激烈的海外蠶絲銷場,因日絲的低價傾銷,致使包括浙絲在內的華絲銷量一落千丈,1934年“自一月至十月底止十個月中,華絲運往美屬共只1995包,去歲同時期中,運往美國達11483包,銳減十分之八弱?!眥22} (見表3)
在經濟危機的影響下,美國的生絲進口指數由1928年的100減為1936年的78.41,在此大背景下,日絲指數由1928年的100降為1936年的81.16,跌幅為18.84;華絲指數則由1928年的100降至1936年的31.81,跌幅達68.19,與日絲相差近4倍。從1931年到1936年,日絲在美國生絲輸入總量中從85.72%上升到93.05%,華絲則從10.49%降為3.81%,幾乎被日絲完全逐出美國市場。浙江吳興是著名的蠶絲輸出區,受此影響,1930年代前后的生絲出口及價值見表4。
由表4可見,由于海外生絲市場縮減,吳興生絲輸出無論在平均價格和輸出總值方面,均逐年降低,蠶絲市場喪失,需求減少,絲價遽降,絲廠相繼停工,吳興是浙江的縮影,浙江全省“先后共創 表4吳興五年來生絲出口數及價值
資料來源:馮子栽:《浙江吳興絲綢業概況》,《實業統計》1933年第3-4期。
廠有29家,直至二十三年春期,全省開工絲廠,僅16家,同年秋期,亦有六七家停工,全省廠絲價值約計200萬元,較諸全盛時期之產量,尚不及八分之一?!眥23} 因絲廠倒閉,絲業清淡,繭行也大量縮減?!叭≡欣O行計895家,單灶有1410座,雙灶5875座,機灶10座,而近年營業者,僅百余家,單灶120余座,雙灶1000座左右,機灶2座而已?!眥24} 由此可見因日絲擠占浙絲市場份額也造成了浙江蠶絲工商業規模的急劇萎縮。
四
20世紀30年代浙絲受日絲低價傾銷,海外市場喪失,東北市場被奪,部分絲廠遭日軍打擊而癱瘓,幸存的絲廠商收買鮮繭時,竭力壓低繭價,以補償其所受損失,因此,20年代至30年代中期,浙絲價格一路下跌,以嘉興為例,如表5。由表5可知,從1931年到1935年,改良種價格從75元減至25元,土種價格從47元降到15元。浙江其他絲區也未能幸免,崇德“繭價每擔平均十五元,絲反而比繭賤,平均每百兩十四元。”{25}吳興的情況類似,見表6:
資料來源:吳曉晨:《蠶桑衰落中的吳興農村》,《東方雜志》1935第32卷第8號。
由上表可知,吳興改良種繭價最高由1930年的70元減為1934年的27元,縮減到38%;土種最高由1930年的60元減為1934年的20元,縮減到33%。繭價的遽跌各地大致相同,“改良種繭之最高價,二十一年為每擔三十八元,最低二十五元,二十二年為二十八元,目下市價,則僅十五元左右。土種繭價,最高二十一年僅二十八元,低者跌至二十元以內,近更不堪問矣?!眥26} 農民以繭價低,通過自繅土絲希望規避風險,但“(土絲)售價在民國十一年時,細土絲每百兩可售一百余元。近年以來,逐漸下跌至二三十元左右?!眥27}
至于桑葉價,吳興葉價最高時,在1921年前后,每擔曾高至4元5角,最低亦在1元5角以上。但到1932年,葉價自8角至2元8角不等。1933年雖稍高,每擔也不過1元半至3元之間。到1934年葉價更低,最低時僅3至5角。{28} 葉價也跟隨蠶絲業的不景氣一起下跌。
繭價下跌,養蠶成本卻未降低,“民國十九年浙江鮮繭每擔可賣六十元左右,至去年繭價跌至三十元左右,蠶農的收入減少半數,而養蠶的成本,并不同比例減低,改良種價反有增加的傾向?!眥29}因此,蠶農栽桑養蠶均虧損,以吳興為例,1935年蠶農的收支情況見表7。
絲、繭、葉價格下降,導致蠶農收入急劇減少,崇德蠶農“在前兩年,中小農絲繭的收入,普通總在六十元至百元之數,多的到百元以上至二百元不等。去年(1932年)繭價跌落,農民收入減至往年的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30} 從上海匯往嘉興的繭款“民國二十年前,每年約七八百萬元。除一部分轉匯至嘉善,平湖,海鹽等處外,其在嘉興所購之繭,約值四五百萬元。二十年匯款總數跌至一百萬元,二十一年總額更跌至五十萬元,至二十二年始復為壹佰萬元。……如按本縣九萬五千戶平均分配,則每戶僅此一項,減少收入四十五元。”{31}
農民是理性的,當價格信號傳導到蠶農手中時,無計可施的蠶農只有消極以對,以砍伐桑園、減少育蠶量,縮減蠶絲業規模,增加他種經濟作物的種植等方式減少損失?!敖暌詠?,農家鑒于養蠶無利,亦有鏟去桑樹,改種綠麻、百合、生姜等他種作物者。”{32}上海《晨報》載:“甚至余杭臨安等地之農民,有將桑樹掘去,以桑地改種別種糧食者?!眥33} 浦江農民“養蠶因近年絲價狂跌,農民得不償失,桑樹全數砍去,養蠶一業已不占重要。”{34}嘉興“十九年產繭量為八百萬斤,至二十年驟跌至五百五十萬斤,二十一年更跌至一百萬斤,二十二、三年稍有起色,亦僅三百三十四萬斤而已?!眥35}
隨之而來的便是蠶農生活的貧困化,“自從日絲擠倒了華絲以后,南潯也便由黃金而降至銹鐵時代了。最近每百兩絲市價雖在五元上下,可是沒有人要買,當朝奉覺得來典絲的人太多了,謝絕不勝,只好采取關門政策??蓱z的鄉人用高利借來了雪白的洋錢,買進青翠的桑葉,費盡了蠶娘的心血,才得到僅有的幾車絲,竟連以虧本的價格出賣也沒人要,于是只好自己織綢(湖州一帶較多)或者剝繭做絲棉(南潯一帶多為之),但這些勾當又何嘗可以抵償債務?一疋綢換不到二十元(每尺僅合二毛錢),一斤絲棉不到二塊大洋,于是叫苦連天,只好東借西湊,冬當夏典,茍延殘喘地生活。”{36}為了維持家庭生存,蠶農不得不出賣僅有的田產,加速了土地流轉頻率,無地農民進一步增多,土地所有權更加集中。無路可退的農民只有賣兒鬻女,“去年也曾設有人市,夫攜其妻,夫帶其女,輾轉呼號,論斤出售,與大旱時之西北,情形固無或異!”{37} 杭縣皋城鄉農民1931年以前,蠶繭曾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之一,如今這個收入沒有了,基本生存無以為繼,有蠶戶甚至走向極端,“離他們不多遠的新橋附近,已有一家五口,因為無法過活,全家服毒自殺?!眥38}吳興“鄉農在蠶罷后,因負債累累,無法償還,而自殺者很多。天堂已成了地獄,這實在是農村前途的隱憂!”{39}由此不難推知浙江農村的農民在蠶絲業衰落后的痛苦生活,風險無法避免,安全已經沒有保障,已頻臨崩潰的邊緣。
蠶絲業是浙江農民的重要副業,在浙西農村甚至構成農民的主業,其重要作用不言而喻。20世紀30年代浙江蠶絲業的衰落,加速了農村經濟衰敗,當時有論者已指出“浙江農村經濟破產已成一嚴重問題,可以說蠶絲破產,雖不是唯一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眥40} 蠶絲業不振固然有多種因素,但其主要原因“完全是受到日本絲繭之壓迫”{41},“華絲之衰落,乃完全由于日絲之傾軋?!眥42}日本劫奪東北市場,打擊浙江本地市場,攘奪浙絲海外市場,使浙絲雪上加霜,蠶桑區農民生活惡化,動搖了農村經濟的基礎,加深了農村經濟危機。
注釋:
① 學術界關于蠶絲業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李平生:《論民初蠶絲業改良》,《中國經濟史研究》1993年第3期、《論近代山東蠶絲業改良》,《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4年第2期、《論晚清蠶絲業改良》,《文史哲》1994年第3期;[美]李明珠:《近代中國蠶絲業及外銷(1842-1937年)》,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6年版;張曉輝、朱昌平:《民國時期廣東蠶絲改良局述論》,《中國農史》2009 年第2期。
②③④ 殷秋松:《日本蠶絲業之現勢(上篇)》,《國際貿易導報》1936年第8卷第4號。
⑤⑥ 《日本蠶絲業之現狀及華絲所受排擠影響》,《工商半月刊》1932年第4卷第11-18期。
⑦ 劍濡:《嘉善生產概況》,《申報月刊》1935年第4卷第8號。
⑧ 吳覺農:《從浙江農業的幾個特性說到合作運動的前途》,《浙江省建設月刊》1930年第4卷第2期。
⑨ 曾養甫:《蠶業統制管理之意義及其經過》,《新農村》1934年第1卷第4期。
⑩ 周璣璋:《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在東北之經濟勢力》,《中國經濟》1934 年第2卷第5期。
{11} 《杭綢織業勢將崩潰》,彭澤益編《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第3卷,三聯書店1957年版,第388-389頁。
{12}{28}{32} 中國經濟統計研究所編《吳興農村經濟》,文瑞印書館1939年版,第12、8、9頁。
{13} 《浙江濮院鎮之絲綢業》,《工商半月刊》1934年第6卷第14號。
{14} 王廷鳳:《紹興之絲綢》,彭澤益編《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第3卷,三聯書店1957年版,第392頁。
{15} 馮和法:《近年來江浙絲廠狀況》,《國際貿易導報》1932年第4卷第1期。
{16} 《救濟江浙絲業》,《申報》1932年5月7日。
{17} 謝勁健:《九一八后日本對華之經濟侵略》,《中國經濟》1934年第2卷第5期。
{18} 《日人造絲偷運猖獗》,《經濟旬刊》1934年第3卷第17期。
{19} 實業部國際貿易局:《中國實業志·浙江省》,1933年版,(庚)第52頁。
{20}{23} 李化鯨:《浙江蠶絲業概觀》,《浙江青年》1935年第 1卷第3期。
{21} 楊春綠:《從國際貿易上觀察中國絲業的衰敗及其救濟》,《申報》1933年7月22日。
{22} 《華絲運美銳減》,《農報》1934年第1卷第28期。
{24}{26}{27} 王維骃:《杭湖嘉紹蠶絲之調查》,《交行通信》1934年第5卷第3號。
{25}周冷秋:《崇德農村雜寫》,《申報月刊》1935年第4卷第7期。
{29} 朱茞君:《從消費市場與絲繭桑的生產費談到維持我國今后蠶絲業的途徑》,《新農村》1934年第 1卷第4期。
{30} 懷溥:《浙江崇德縣農村視察記》,《新中華雜志》1934年第2卷第6期。
{31}{35} 《嘉興農村狀況》,《經濟統計月志》1935 年第2卷第3期。
{33} 王礪經:《中國絲茶業衰落之現狀》,《中國經濟》1934 年第1卷第2期。
{34} 應墨如:《浙江浦江的農民生活》,《中國農村》1935年第1卷第5期。
{36} 甬人:《南潯絲業的衰落》,《綢繆月刊》1935年第1卷第12期。
{37} 何冰:《農村經濟破產中之農民》,《申報》1933年5月1日。
{38} 劉端生:《杭縣皋城鄉沿山居民的生活》,《中國農村》1935年第1卷第6期。
{39} 吳薇青:《吳興絲綢業衰落之今昔觀》,《申報月刊》1935年第4卷第7期。
{40}{41} 江家瑂:《浙江蠶絲業衰落與改良之經過》,《浙江省建設月刊》1933年第6卷第12期。
{42} 葛敬中:《蠶絲業之根本解決策》,《浙江省建設月刊》1933年第6卷第8期。
作者簡介:彭南生,男,1963年生,湖北武漢人,歷史學博士,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近代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9;余濤,男,1978年生,湖北谷城人,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近代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漢,430079。
(責任編輯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