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性思維是中國教育的短板

編者按：

魏勇即著名網友“劉支書助理”。這位以理性思考見長的老師，從一篇美國SAT考試的滿分作文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中美教育的差別，并發現了中國教育的短板。

作者簡介：

魏勇，1970年出生，當過三年鄉村教師、八年鄉鎮教師、七年省重點中學教師，目前在北京十一學校任教，見證了中國教育垂直分布的“海拔、氣候和生態”。

曾獲重慶市首屆重點高中優質課大賽一等獎，2009年被《中國教師報》評為首批“教師教育家”。先后在《人民教育》《中學語文教學》《中學歷史教學參考》《中國教育報》和《南方周末》等刊物上發表文章100多篇。2008年出版《用思想點燃課堂》（漓江出版社）。

SAT考試是美國“學術潛能測試”的別名，美國高中生在申請大學時，大多需要提供這個成績，其作用相當于中國的高考。前一段，新浪網轉載了一名考生在SAT考試中的滿分作文。這篇作文按照中國標準肯定不能得滿分，因為該作文沒寫完。一篇沒有完成的作文，在中國高考中不但得不了滿分，甚至也得不了高分。我們高考作文評分標準之一是“結構完整”，2008年全國高考作文評分標準中，在結構問題上作了如下要求：一等作文結構嚴謹（得分50~41），二等作文結構完整（得分40~31），三等作文結構基本完整（得分30~21）。一篇沒有寫完的作文最多算是結構基本完整，得不了高分完全在情理當中，但是在美國SAT考試中卻發生了“不合情理”的事情，這是一篇什么樣的文章呢？

這篇文章對“民主就應該是多數人做主”的看法提出了質疑，意識到了“民主也可能造成多數人對少數人的迫害或者傷害”，并提供了有說服力的論據。的確，就像丘吉爾所說，民主遠不是完美的制度，只是一種比較不壞的制度而已。正是由于人們越來越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民主才由古代民主過渡到近代民主，再走向現代的憲政民主，目的是防止出現人們不恰當地過分強調公共意志而出現損害少數人利益的“民主暴政”現象。這篇文章對“多數人做主原則”提出了質疑，可以說，文章所涉及到的問題，在當今美國乃至世界都有很大爭議。作為一個高中生敢于涉足這些領域，并能夠有理有據、清晰準確地表達與主流社會不同的價值觀，體現出的不僅是勇氣，更是高人一等的見識。這樣的作文當然應該得滿分，無結尾之“瑕”掩不住有創見之“瑜”。

高考最根本的職能是選拔適合在高校學習的學生。如何判斷學生是不是適合在高校學習？當然不應該過分強調其對既有知識的掌握，而應該著眼于學生的學術潛能，用老話來說就是，要多看學生是否是一塊可雕琢的璞玉。事實上，我們考試選拔的常常是玉質一般但被應試訓練打磨得很精細的玉，卻往往忽略了質地上乘只是未經雕琢的玉。

眾所周知，考查學生的學術潛能比考查學生已經具有的知識水平更能夠體現高考的選拔性功能，問題是什么是學術潛能？我個人認為，學術潛能是以批判性思維為核心的獨立思考問題的能力。我理解的批判性思維則是指通過個體的主動思考，對所學知識的真實性、精確性，對發現知識的過程、理論、方法、背景、論據和評價等進行個人的判斷，從而對做什么和相信什么作出合理決策的思維認知過程。鑒于批判性思維的重要，1995年美國頒布的《國家科學教育標準》規定，學校教育的重點應是幫助學生掌握每天使用的多種技能，如創造性地解決問題的能力、批判性思維能力和在工作中具有合作精神。

注重培養批判性思維是美國教育的一個重要特點，是美國人用來衡量優秀人才的標準之一。培養這種批判性思維能力是美國包括哈佛、耶魯在內的上千所大學共同的核心教育目標。耶魯大學校長萊文先生說：對學生來說，就是要對任何事情都提出質疑，不管是你從這個學校的老師還是從同學那里學到的，或者是你從書上讀到的。第二點是學習，雖然你應該先提問題，但是你需要學習讀書，得到更多的信息來回答這些問題，努力學習，最后獨立思考得出自己的結論，學會如何獨立思考。為了檢測學生是否具備進入大學學習的潛質，在美國最新的SAT考試作文試題中，獲得滿分6分的評分標準之一是：有效而富有洞察力地發展作者自己的觀點，表現出杰出的批判性思維，清晰地使用恰當的事例、推理以及其他證據證明自己的立場。

從這個評分標準來看，這篇作文得滿分在情理當中。作為考生，他已經充分體現出了自己的學術潛能，文章是否完整已經不重要了，考試的目的已經達到。顯然，美國的“情理”和中國的“情理”有很大的不同。在目前我國的教育和考試目標中，沒有批判性思維的地位，甚至沒有出現這個詞匯。我們有一種誤解，以為批判性思維容易導向“發牢騷”，以為批判性思維是破壞而不是建設。為了防止這種傾向，我們的作文評分標準專門加了一條“立意是否恰當”作為防火墻，防什么？防的就是偏離主流價值觀的立意。

事實上，批判性思維也是建設性的，以這篇SAT滿分作文為例，西方民主制度的完善首先建立在對民主制度弊端批判性思考的基礎上，只有揭示出其弊端，才能夠對癥下藥，促進制度的建設和完善。沒有批判就沒有建設。即使這種批判有時是不對的，那也能使人們在謬誤與真理的辯論中獲得一個對真理更加清晰的認識，更何況還存在這樣一種現實：當我們不能確定哪一種批判更有價值時，我們必須鼓勵所有的批判以使我們有機會從中得到最有價值的批判。

創造從本質上來說是要打破既有規則，從這個角度來說，批判性思維是創造性的源泉。我們的教育一直大力提倡培養學生的創造性，而在現實中卻常常反其道而行之，中規中矩的作文訓練和評分標準就是扼殺學生創造性思維的表現之一。一個很無奈的現實是，我們的教育不會給學生多少靈感和創造性，能夠不打擾學生精神的自發成長就算不錯了。說到這里，我們又要回到一個老話題——諾貝爾獎。據不完全統計，美國目前已有280多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僅占不到世界人口的5％，但美國人獲得諾貝爾科學獎的人卻占全球獲獎人數的70％以上，而中國內地一個都沒有。差距在哪里？差距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一個方面是我們不能忽視的：美國教育極其重視對學生批判性思維的培養，而這恰恰是我們教育的短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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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卡的SAT滿分作文譯文：

“多數人做主的原則”是否會是個誤導?

民主的整個觀念是基于“多數人做主的原則”。如果多數公民支持，法律和標準也就因此產生。然而，如果事事集中在多數人身上，人們就會忘記少數人的聲音和權利。不能因為持有少數人的觀點，這些人就該被忽視，因為真正的民主意味著所有的公民都有一樣的權利。所以在一些情況下，嚴格地跟隨多數人的意見行事便會誤入歧途。

美國南北戰爭前，奴隸制盛行，就說明了多數人做主的原則常損害人們的道德權利和自由。19世紀初，多數白人支持奴隸制，因為他們受益于被壓迫的黑人。所以當時的政府不顧奴隸的悲慘遭遇，半推半就地讓奴隸制在美國合法化。被蹂躪的奴隸們慘遭無數可怕的經歷——被拷打，背井離鄉，被迫終生耕作。正是政府信奉多數人做主的原則，使奴隸們生活在這種狀況下，直至南北戰爭中“解放公告”的誕生。如果當時的政府不順應白人的喧嚷行事，奴隸制可能會更早被廢除，許多奴隸悲慘的遭遇也可避免。在這自由與壓迫的問題上，多數人的意見誤導了美國政府。

多數人為準的原則甚至影響到當今美國人民，諸如許多尚未解決的有爭議的社會問題：墮胎、干細胞的研究及同性婚姻。在同性戀者的權利問題上，多數美國人反對同性婚姻，這反映在多數州的法律上。然而以法律來制約男女同性戀者的愿望，不讓他們之間相愛的人結合，破壞了他們中許多人的幸福。美國憲法宣稱人人有權追求幸福，但禁止同性婚姻也就阻礙了一些人的婚姻幸福。進一步說，許多人反對干細胞的研究，因為他們不能容忍胚胎的被培養而又被銷毀。如果政府又用法律的形式來禁止這些研究，一些人將會遭難。干細胞的研究把細胞運用在特殊領域里，可能拯救許多生命。那些本可受益于干細胞研究的人們可能會死去……(25分鐘時間到，就此停筆)

（注：作文的譯文由杰西卡的母親夏素青女士提供，轉載于新浪網。）

（責 編 盧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