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興
摘要:中國古代文獻中,對葛早已有較為完備的記載。而歷史時期,葛藤在湘西苗疆苗民傳統(tǒng)民族文化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葛藤的塊根富含大量的淀粉,是苗民食物補充的重要來源,從其莖皮中抽取出的葛藤纖維是他們衣物原料的主要材質(zhì)來源。清代,在開辟湘西苗疆的過程中才逐漸認識到苗民對葛藤的利用,并見諸官私文獻記載之中。通過梳理《苗防備覽》中對苗民生計方式的描述,發(fā)掘葛藤與苗民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并加深對清廷開辟苗疆歷史進程,以及苗族民族文化與所處生態(tài)背景適應特點的認識,為更好地開發(fā)利用葛藤,提供可資借鑒的歷史經(jīng)驗。
關鍵詞:葛藤;苗族文化;生態(tài)背景;借鑒價值
中圖分類號:C95-05:Q98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21X(2012)02-0011-06
一、引論:葛藤生物屬性與中國傳統(tǒng)文獻對其的記載
葛藤是一大類薔薇目、豆科、葛屬的多年生草質(zhì)藤本植物的總稱[1]500503。葛藤喜溫暖濕潤的氣候,在我國的廣大西南山區(qū)的坡地上或疏林中極為常見,分布海拔高度約3001500米。它們常生長在草坡灌叢、疏林地等處,攀附于灌木或樹上,對土壤適應性廣,山坡、荒谷、礫石地、石縫都可生長,并且耐酸性、耐旱性、耐寒性極強[1]500503。
葛藤的半木質(zhì)蔓藤可以長達1030米,常大面積地覆蓋地面和樹木,或是纏繞于樹木以及其他植物而向上生長。其塊根深入地下1至5米深,重達數(shù)公斤,富含淀粉。人們可以從根中提取的葛粉供人食用,或制淀粉及釀酒[1]500503。在中國的西南山區(qū)地帶,它自古以來就是當?shù)厣贁?shù)民族非常美味的食物來源。現(xiàn)在,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當?shù)匾呀?jīng)開發(fā)出了各種葛根系列保健食品,如葛根口服液、葛根面條、葛根面包、葛根粉絲等。其除了用作人們食用外,還是西南地區(qū)養(yǎng)殖牲畜的飼料來源,尤其以馬最為喜吃。葛藤長有巨大的葉子和紅紫色的花朵,其葉子為互生三片,每年的開春時節(jié),可以采其嫩莖、嫩葉,用以炒食或做湯,鮮嫩美味。葛葉同樣可以用作牲畜飼料,將其與其他粗料混合,有增進食欲之效,豬最是喜愛食用。葛藤莖皮,富含豐富的植物纖維,可用供作織布和造紙原料[1]500503。
中國歷史上對葛藤這種植物并不陌生,在各種文獻典籍中,俯首皆能見之。在歷代古籍中葛藤名為雞齊,黃斤,黃葛藤,野扁葛,葛條等。《詩經(jīng)·周南》有:“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2]東漢時編寫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本草專著,將“葛根”列為中品。元馮尊師《蘇武慢》詞亦有:“試問禪關,參求無數(shù),……,免葛藤叢里,婆娑游子,夢魂顛倒。”[3]明代,李時珍編著的《本草綱目》,對葛的植物學特征、栽培、氣味、主治、附方和食用方法等進行了較全面研究,并校正前人對葛的某些錯誤的認識,他指出:“唐蘇恭亦言葛谷是實,而宋蘇頌謂葛花不結實,誤矣。”①①(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卷十八《草部七》,萬歷庚寅年金陵本。
即使是如此多的典籍文獻對葛藤有記載與描述,但自古以來,對這種廣泛分布于中國西南山區(qū)的常見植物,與當?shù)厣贁?shù)民族文化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卻關注甚少,甚至直至清朝對湘西苗疆的開辟經(jīng)營過程中,時人對此還可謂一片空白。本文通過梳理《苗防備覽》等文獻對苗民生計方式的描述,發(fā)現(xiàn)即使嚴如熤對葛藤與苗族文化之間的關系,也沒有十分清晰的認識。今天,我們重新梳理這些記載,可以加深對清廷開辟苗疆歷史進程,以及苗族民族文化與所處生態(tài)背景適應特點的認識,為更好地開發(fā)利用葛藤,提供可資借鑒的歷史經(jīng)驗。
二、葛藤與苗族文化之關系
嚴如熤,雖說堪稱熟悉苗情的代表人物,但如果仔細排比《苗防備覽》中的相關記載后,卻不難發(fā)現(xiàn)他對苗族傳統(tǒng)生計方式的認識,仍然存在著較大的不足。嚴如熤并沒有注意到葛根在苗族日常生活中的獨特地位。以至于,他在《苗防備覽·風俗考》中對苗族的生計作了如下記載:“苗耕,男婦并作。山多于田,宜谷者少。燔榛蕪,墾山坡,種芝麻、粟米、麥豆、包谷、高粱、蕎麥諸雜糧。”②②(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
初看這一記載會很自然得出一個印象,苗族傳統(tǒng)生計和漢族的差異并不大,他們也在種植各種糧食作物,而且這些糧食作物都是漢族早已熟悉的糧食品種。所不同者,漢族種稻較多,種旱地雜糧較少,而苗族種旱地雜糧較多,而絕少種稻。然而,嚴如熤上文所列舉的各種糧食作物,其種植都得遵循“春種夏糧,秋收冬藏”的規(guī)程。如果當時的苗民真的是以這些雜糧為主食,那么他們在村寨里就必須構建遮風避雨,防濕防霉的倉儲建筑,才能確保糧食供給的穩(wěn)定。可是,同是在《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中,嚴如熤卻說:“然苗寨本無蓋藏,如遇大兵扼要以守,時以偏師擾其耕種,糧糗既盡,自然坐困。”③③(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
兩相對比不難看出,上述兩項記載存在內(nèi)在實質(zhì)上的矛盾。考慮到,苗寨有無倉儲,清軍一旦進入苗寨,立即可以知曉。而且,按照當時清軍的用兵慣例,首要戰(zhàn)略便是焚毀敵方糧倉,但是在查閱相關的文獻中卻沒有看到清軍焚毀苗民倉儲的記載。可見,《苗防備覽》中“苗寨本無蓋藏”的記載應當是確切無疑。既然苗寨沒有倉儲,那么,上述各種雜糧就不能大規(guī)模儲存,即使苗民種植雜糧也是偶有種植,絕對不會是苗民的主糧,最多只算是佐食而已。既然,這些雜糧是偶有種植,并非作為主食食用,那么,苗族到底以什么為主糧呢?這便值得做進一步深究了。
查《苗防備覽》卷九《風俗下》,對瀘溪民人習俗有如下一段記載,可以給我們提供頗有價值的提示:“(瀘溪民人)歲歉,入山采蕨、葛根,漉粉充食。比春作,復還其家焉。”④④(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九《風俗下》,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
在這段記載中,雖然沒有指明是苗族采葛根或蕨根充食,而是稱瀘溪民人以葛根和蕨根度荒,并支持他們度荒的時間可以長達半年以上,這足以證明,葛根和蕨根確實可以當主糧食用。即使旱地作物顆粒無收,也無饑饉之憂。更值得注意的是,既然民人(瀘溪漢人)都知道取食葛根,那么對生息在高山深谷,不善于種植旱地作物的苗族而言,他們種植旱地作物能獲取的收入,自然比瀘溪的漢人要少得多。在種植旱糧不足以維持生計的前提下,他們仰仗葛根或蕨根為生,也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了。之所以會出現(xiàn)上述記載僅僅是因為嚴如熤沒有深入苗地,與苗民朝夕相處,而無法意識到這一點罷了。
但《苗防備覽·風俗考》中,對苗疆生活習俗與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描述中卻多處提到葛。比如,在描述苗疆居民衣著時,說他們冬、夏只衣“單褐”。⑤⑤“男婦俱耐寒,隆冬只衣單褐,行走風雪。”此“單褐”便是提取葛藤纖維所做的衣服。也就是說冬天或夏天他們都穿用葛布制作的大褂或單衣。他們懂得用葛織布,難道唯獨就不知道取葛為食嗎?又如,“風俗卷”中對苗疆生態(tài)環(huán)境描述時,提到苗地內(nèi)均無大樹,但葛藤與小白毛竹卻遍地都是。①①“苗地人眾,砍樹木以供薪火,亦不能有古木千章。溪旁石齲多小白毛竹叢生,膠葛倍形深險。”憑借上述記載,我們應當注意到,葛藤在苗疆區(qū)域內(nèi)生長的范圍極為廣闊,如果葛藤無用武之地,情理所使然,苗民應當清除這些葛藤,開辟成田地,種植旱地雜糧。但事實卻相反,清軍進入到苗地,見到的是遍地葛藤,而非遍地莊稼。這就只能得出一個與嚴如熤記載相反的結論,苗族的主糧是葛根,而不是那些雜糧。
《苗防備覽》“雜識卷”中,記載乾嘉之際苗民起義時,為應對“苗情狡詐,當進剿時,搬入高界深箐,追捕無蹤,及進剿之師既退,又復潛回故地”②②(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二十二《雜識》,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在這樣的情況下,清軍不得不采取“雕剿法”,剿捕苗民。
“田綸霞先生巡撫貴州時,以苗人屢出盜,設‘雕剿法,黔苗至今畏之。雕盤飛空中,遇逸禽伏雀,一掠而至,一擊而去。其視甚審,其來甚捷,往往無能脫者。此法仿以剿苗:先揀敢戰(zhàn)大弁數(shù)員,練精兵二三千,募勁健土人數(shù)百為軍目,分段巡徼。遇有滋事之苗,查探的確,備干糧,踩路徑,出不意剿之。或晝伏夜行,或聲東擊西,風馳電掣,徑搗其巢,毀其廬舍,旋即撤回。總之,兵不留行,令其惴惴然,開槍炮而落膽,疑草木之皆兵”。③③(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二十二《雜識》,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
采取“雕剿法”最主要的目的并非真正要剿捕多少苗民,而最主要就是要騷擾苗民,使其無“覓食”之工。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有關使用“雕剿法”剿捕苗民的記載,與“風俗卷”上述關于“如遇大兵扼要以守,時以偏師擾其耕種,糧糗既盡,自然坐困”的記載存在矛盾。
既然,苗民也要像漢民一樣,要不誤農(nóng)時的實施耕種,那么乾嘉之際鎮(zhèn)壓苗民起義之時,清軍圍困苗疆達2年之久。④④“乙卯(即乾隆六十年,1795年)正月用師,至丁巳(即嘉慶二年,1797年)二月而大功告竣。”當清軍進入苗地后,至少可以隨處看見耕地中的糧食作物。但,清軍進軍卻并未看到生長中的雜糧,這較好證明對苗寨“時以偏師擾其耕種”絕非真的是“擾其耕種”,而是不讓其挖掘葛根、蕨根充食而已。《苗防備覽》“雜識”卷記載,使其不得“覓食”反倒是實情。所謂“覓食”,也就是挖葛根或蕨根充饑罷了,這才是苗民最主要的糧食來源。正因為葛根才是苗民最主要的糧食來源,所以清軍的騷擾才能給他們造成致命的打擊。這才是平定乾嘉苗民起義,制勝苗民的關鍵所在。而成功的訣竅正在于打亂他們的傳統(tǒng)生計模式,使他們無法將遍地皆是的葛根,掘取取食,以致使饑饉而受困。也換句話說,清軍制服苗民絕不是精兵糧足,而關鍵是在于破壞其對葛根的使用。因而,清軍能夠獲勝,恰好可以用作有力的反證,證明當?shù)孛缱宓闹骷Z是葛根和蕨根,而非“芝麻、粟米、麥豆、包谷、高粱、蕎麥諸雜糧”。對此,今人學者已有精彩的論述[4]2。
也正因為苗族是以葛根為主食,因而《苗防備覽》稱“(苗疆)溪旁石齲多小白毛竹叢生,膠葛倍形深險”,⑤⑤(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苗疆滿山遍野可見的葛藤恐怕并非是野生植物,而是苗族有意識栽培,有意識管護的,真正意義上的糧食作物。僅僅因為嚴如熤存在著觀念上的偏頗,難以意識,也難以相信葛也可以作為主糧食用,而沒有深入揭示而已。
《苗防備覽》另有一段記載,同樣發(fā)人深省:“生苗至內(nèi)地竊掠,和野菜小米之類作粑,人懷數(shù)枚,苗婦負背籠隨其后。……若村堡堅壁以待,野無所掠,所攜米粑不過足供二三頓。食畢,不能久逗留矣。故諺曰:‘苗人離窠不能逾百里;攻城不能過三日。”⑥⑥(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
這段文字中,雖然明確地提到,苗族是用小米粑做外出打仗的軍糧用。我們當然沒有理由否定苗族的生活中不食用小米粑,但是,既然葛的種植面積與葛的產(chǎn)量大大超出他們所種植小米的產(chǎn)量,那么要應對長達2年不間斷的戰(zhàn)爭,為什么苗民要放著功能相同,可以做粑的葛根不用,僅僅用小米做粑呢?從情理上講,顯然是不可思議的。因而,對這段文字的理解不能拘泥于字面,而應當把小米粑理解為是各種粑的泛稱。其中,最主要的糧食品種只能是葛。原因在于,葛這種作物最適合按這一辦法烹調(diào)加工。一方面,收獲的葛根含有大量的粗纖維無需儲存,只要搗碎后用清水淘洗、沉淀就可供烹食用。稀釋后的葛粉在鍋里熬煮后,本身直接就可以做粑,這比用高粱、小米做粑要來得容易。苗民犯不著,放著容易加工的葛不用,而去用小米做粑。另一方面,葛粉所含的淀粉枝鏈極為豐富,其性質(zhì)與糯米相近,無論是蒸熟、煮熟還是做成粑,只要一遇風,表面就會立刻結成軟殼,結殼以后不霉不腐易于保存,也不會脫水,攜帶兩三日都不會返生,仍然可以直接食用。用其做干糧,性質(zhì)極佳。而高粱、小米、麥豆、蕎麥等雜糧,均不能達到這一要求。苗民天天與葛根為伍,斷不至于連這樣的加工常事和葛根性質(zhì)的優(yōu)越性也不知道。何況,由于葛根有如上一種特性,不管是將其揣在懷里,放在包里,包在布里,放在竹籃里,都具備一個其他食品難以企及的好處,那就是不會粘在容器上,更不會粘在衣服上,可以長期保持清潔。再一方面,葛粉熟透后,晶瑩透明,加熱時黏性極強,可以和任何一種食物相混合,混入野草、肉類、煮熟的雞蛋無一不可,很容易制成營養(yǎng)全面的復合食品。而上文列舉的其他糧食作物,就很難做到這一步。因而,文中既然稱苗族是帶著“野菜小米之類的粑”出征,那么結合當?shù)氐闹参锷L樣態(tài)和植物本身的生物屬性,這樣帶出的粑肯定是以葛粑為主。嚴如熤所說的“小米粑”,可能只是憑借傳聞描述而已,即令真有用小米做粑也只是偶有所見罷了。
三、苗民以葛為生是適應當?shù)厣鷳B(tài)環(huán)境的結果
歷史時期的湘西苗疆,①①有關歷史上湘西苗疆的地域,就諸多學者對湘西苗疆的研究而言,大體都以今天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地域范圍為主體。如伍新福等老一代學者對湘西苗疆的研究,雖沒有對湘西苗疆進行明確的界定,但其所指不出今天的湘西州地界。而譚必友《清代湘西苗疆多民族社區(qū)的近代重構》將湘西苗疆限定在“鳳凰廳、乾州廳、古丈坪廳、永綏廳及保靖縣的轄區(qū)內(nèi)。”張應強《邊墻興廢與明清苗疆社會》討論的湘西苗疆則劃定在《苗防備覽·輿圖》之“苗疆全圖”所示范圍內(nèi),“主要包括今湘西麻陽、鳳凰、辰溪、吉首、瀘溪、花垣、古丈,黔東銅仁、松桃,四川秀山等地,屬沅水上游辰水、武水、酉水諸支流流域。”本文所討論的湘西苗疆,是指歷史時期至清代以今天湘西州為主體的苗族居民聚居的區(qū)域,即臘爾山臺地高原,包括今天的鳳凰縣、花垣縣、吉首市等毗連地區(qū)。位于今天湖南省西北部,與鄂、黔、渝等省市交接地帶,以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為主體,覆蓋了今天的鄂西山區(qū)、黔東北銅仁、松桃地區(qū)以及重慶的酉陽、秀山地區(qū)。這一區(qū)域,大體為云貴高原往東延伸地帶的武陵山區(qū),是西南地區(qū)與中原地區(qū)的連接地帶。這里的地勢由西北向東南傾斜。西北依渝鄂屏山,山體高聳,海拔在800米至1200米之間,東南為低山丘陵,海拔在200米至500米之間,并有雪峰山為屏障,由西南至東北走向的武陵山橫貫其東北。這里大小溪河共有1000多條,縱橫密布,主要有沅水、酉水、武水、辰水,流域面積約有16000平方公里,水資源豐富。此帶屬亞熱帶山區(qū)氣候,氣候溫和,四季分明。由于這里地形起伏,平地和高山,氣溫懸殊較大,常年雨水充足,春秋霧氣較重[5]。
清代湘西苗疆的苗族人民,便生息在這廣袤的山丘林地之間,并主要集中分布在苗疆西南部的臘爾山臺地地帶。“臘耳山介楚黔之間,其山自貴州正大營起,北分老鳳、芭茅、猴子諸山,東接栗林、天星、鴨保、岑頭諸坡。故苗之介居三廳及松桃、銅仁間者,往史統(tǒng)謂臘耳山”。②②(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臘耳山)山勢甚大,……錦亙百余里,其上苗寨甚多”。③③(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四《險要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此種地理環(huán)境,使苗疆四時之氣候也頗為獨特,“(苗疆)春寒深,夏日燥,秋初炎蒸。端陽后,衣單葛,重陽后,衣薄絮。冬常溫,雖栗烈,積雪不至盈尺;夏雖疾風暴雨,或折木發(fā)屋。天陰即寒,日出即暖。夏或裹頭或赤足。水土性堅寒,熱氣郁結,以重山盤結,溪峒幽深故也。居此者宜溫飽而勤勤”。④④(清)王錫祺輯,《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第六秩),杭州:杭州古籍書店,1985。且“苗中四時氣候與內(nèi)地迥異。常有黑霧彌漫,卓午始稍開朗。當蒙翳之時,人畜對面不相見,寸趾難移。春夏淫雨連綿兼旬累月,常泥滓難行,雨勢甫霽;蒸濕之氣,侵入肌骨。其泉為山洞巖漿,性極寒冽,飲之敗胃,水土惡劣,外人居其間,常生病疫。馬伏波所云:‘嗟哉武溪兮,多毒淫是也。秋冬霜雪早降,窮谷幽巖積至數(shù)月不化。時下冰凌,屋溜凍結,自茅檐至地,其大如椽。苗人用木撞開,方可出入”。⑤⑤(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八《風俗上》,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如此獨特的氣候特征,近人在苗疆做調(diào)查時,也曾有所記載,“苗中常因地勢的高低,在同一區(qū)域中,相距不遠的兩地,氣候不同”[6]。
通過上述論述,我們可以看到苗民種植葛藤,完全是與其所生息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相適應。
首先,種葛是適應苗疆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種生計方式。苗疆以高山丘陵為主,種其他糧食作物要開田、除草,投工大而收益小。而種植葛藤則勞動力投入小,獲得的收益大,可以把不能利用的土地全部都利用上。其次,種葛與當?shù)氐膹秃辖?jīng)濟能夠完好的兼容,達到農(nóng)牧兼營。由于葛的特殊生物屬性,種葛的同時不會影響其他糧食作物的種植,等到需要種植其他糧食作物的季節(jié)時,只要將葛藤砍伐,不動葛根,其并不會死去,而是繼續(xù)生長。當糧食作物收獲以后,葛藤又可以繼續(xù)發(fā)芽生長。于是種植葛藤可以與耕種其他旱地糧食作物達到完好地兼容。并且,除了葛根的淀粉是苗族的主糧外,從葛藤中提取出來的植物纖維,還是苗民做衣服布料的上好原材料,葛藤的葉子又可以用做喂馬、喂羊的飼料。再者,種葛無需倉儲,可以隨時翻挖,隨挖隨用。如果不挖,葛根在地下還可以繼續(xù)長大。根據(jù)《苗防備覽》記載,苗族村寨與村寨之間的界線十分鮮明,“‘生苗處密林深谷,距各邊口百里、數(shù)十里不等,裹糧而行,非一二日不達。所遇之寨,或久系冤家,尤必繞道避之。”①①(清)嚴如熤,《苗防備覽》卷二十二《雜識》,道光癸卯年紹義堂藏板。苗寨之間由于“打冤家”的關系,界線十分明確。這種明確的界線,其實不僅僅只是限于“打冤家”的原因,還存在對各寨自己種植葛根保護的因素。因為,整個漫山遍野都種植著葛藤,也就相當于整個山林都是苗族的“農(nóng)田”,外人進來可以隨時偷挖。為了保護自己村寨的葛根不被外人偷盜,于是各寨之間必須要劃定明確的界線。這正是由葛根這種糧食作物,無需倉儲,而是在野外倉儲的特點決定的。最后,苗疆的生態(tài)維護也需要葛。葛藤覆蓋地面,不使巖石裸露于地表,一旦太陽落山,地表降溫之后,葛藤散發(fā)出的濕氣馬上就彌漫于空氣中,于是苗疆才會“霧氣彌漫”,“春夏淫雨連綿兼旬累月”。所以,即使苗民延續(xù)種植葛藤達幾百年之久,當?shù)氐纳鷳B(tài)環(huán)境還是可以得到很好的保障。具體表現(xiàn)為苗疆的氣候一直保持著溫暖濕潤的特點。這不能不說與苗民種植葛藤有非常大的關系。正是因為葛藤的存在,漫山遍野地覆蓋于地面,就相當于一個天然的水庫,保持苗疆的水土,并支撐苗疆生物多樣性的平衡。但是,葛對高大喬木也存在危害,不過這并不會構成實質(zhì)性的災難,只要苗民隨時注意將葛藤割斷,不讓其爬樹就行了。并且,苗民的葛藤主要種植在疏樹叢林中,葛藤的這種危害幾乎可以降低到最低限度。
四、余論:苗民以葛為主糧的生計方式對當代的借鑒價值
通過上述的論述,我們知道葛藤這種生物的特性在于,它可以在我國170萬平方公里以上的荒山區(qū)廣泛種植,而不與其他糧食作物爭地。種植的投入少,但單產(chǎn)量并不低,而且不需要倉儲,也不需要保鮮,可以隨時隨地取用。同時,它還是一種具有綜合利用價值的植物。地下的塊根富含淀粉,可以作為糧食食用,也可以做飼料使用。藤蔓的韌皮纖維是優(yōu)質(zhì)的紡織材料。葉子也可以作為飼料,而花兒則是優(yōu)良的蜜源植物,整株植物還是理想的觀賞植物。“只需要擴大葛藤的種植面積,畜牧業(yè)、農(nóng)業(yè)等都可以獲得新生,生態(tài)建設、水土流失的根治也可以以逸待勞。加之,葛藤還可以支撐特種的紡織業(yè)、食品工業(yè),甚至是能源產(chǎn)業(yè),可以達到生態(tài)效益、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三者兼?zhèn)洹盵4]23。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苗族以葛為主糧的生計方式,對當代用作生態(tài)維護、糧食戰(zhàn)備儲備、燃料緊缺時的替代品,極具借鑒價值。
生態(tài)維護的重要手段。由于葛藤具有完全覆蓋地面的特點,可以使巖石與地表不直接裸露于空氣中,對于今天治理西南山區(qū)出現(xiàn)的石漠化生態(tài)災變,具有極其有效的作用。
糧食戰(zhàn)備儲備的重要物資。在現(xiàn)代戰(zhàn)爭中,任何化學武器,甚至原子彈等放射性武器,對葛根都不能造成污染。我們完全可以將葛根在廣大的西南山區(qū)大范圍地推廣種植,取食葛根中的淀粉,進行糧食的戰(zhàn)略儲備之用。
燃料緊缺時的有利替代品。葛既然可以做主糧,也可以用來釀酒,那么當我國遇到燃料緊缺時,完全可以將其淀粉進行發(fā)酵,制成生物燃料能源。并且,由于葛根種植的范圍很大,成本低,用葛來制作燃料使用,具有十分顯著的優(yōu)勢。
當然,我們要對葛種植業(yè)進行升級換代,像歷史上的苗民一樣,采取多產(chǎn)業(yè)的復合經(jīng)營模式,將畜牧業(yè)、種植業(yè)、食物制作加工行業(yè)多元組合,建成一整套產(chǎn)業(yè)配套,從而可以使古老的葛種植業(yè)煥發(fā)出新的生機,為當代我國的建設事業(yè)做出重大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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