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字源流考

摘 要：“策”是一個極富長沙方言特色的詞，包含豐富的意義。本文首先介紹了“扯”和“策”的意義，引出主題，再分析“策”在長沙方言中的義項，總結別家“策”之由來觀點。最后，總結“策”的流行原因，并從詞典及傳媒節目中對“策”進行考證及源流考釋，認為“策”是來源于“扯”。

關鍵詞：扯策呫詀

一、引言

“扯”：《康熙字典》：扯《正字通》俗撦字。《正韻箋》扯，本作撦。撦 chě（形聲，從手，奢聲）。扯是“撦”的俗字。本義是“撕裂”的意思，除本來的義項之外，“扯”在《漢語大詞典》中還有其他五個義項，分別是：

①拉，牽引，例如：扯拽；②零買，例如：扯兩尺布；③拔起，如：扯毛；扯秧；④談話，多指漫無邊際的談話。例如：閑扯；扯家常，扯個沒完，胡扯、扯蛋（最初為方言詞匯）；⑤可愛，多指對方語言舉止可愛。（常用于戀人之間）。另外，“扯”在方言中也有多種解釋，例如：陜西關中地區口語中，“扯”字解釋為“糟糕，失敗”，如：這次考得太扯了！四川方言中，“扯”字解釋為“搞笑，匪夷所思，另類”。例如：胡扯淡。西南官話區也有關于“扯”的方言詞，例如：扯白（撒謊的意思）。從這些可以看出，“扯”的義項頗多，從最初單純的手的動作引申到了言語行為。

“策”在《說文解字·卷五》的解釋為：馬棰也。從竹朿聲，楚革切。由此可見，“策”字最初是一個形聲字，作為名詞使用，本義為：竹制的馬鞭（頭上有尖刺的馬鞭，因為“朿”，指帶有芒刺的植物，作“策”的聲符，同時兼表字義）。這個義項在很多古籍里面都可以考證，例如：繞朝贈之以策。（《左轉·文公十三年》）；則仆執策立于馬前。（《禮記·曲禮》）。其后，同樣作名詞，由本義引申為駕馭馬匹的工具，包括韁繩之類，再引申“策略，計謀”等義。這些詞義都只局限于名詞的用法。隨著語言的發展，“策”慢慢地發生了詞性的變化，指用鞭棒驅趕騾馬役畜等，引申為駕馭。例如，早在唐朝時期，韓愈在《雜說》就有言：策之不以其道。

近年來，在長沙方言中，“策”（同“扯”，談話、閑談的意思）成了一個使用頻率極高的字。它不僅大量使用在人們日常的口語中，還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報紙、電視等媒體。2002年5月，湖南經濟電視臺創辦了一檔娛樂性脫口秀節目“越策越開心”，這檔以長沙方言為主的節目，自開播以來一直雄踞湖南本土電視收視率前列。從2006年5月8日起，“越策越開心”（精選版）通過湖南衛視周一至周四的黃金時段，面向全國播出。一時間，“策神”（形容人很能侃，很健談），“策一下”（拉拉家常的意思）等帶“策”的詞語與語句成為活躍在長沙方言中的流行語。原本毫無關聯的“扯”與長沙方言中的“策”被列為同義詞。那么，“策”中包含的“扯”的義項是因何由來？這兩個字之間是存在歷史淵源上的聯系，還是僅僅只是義項上的巧合？

二、“策”在長沙方言中的義項

為了更好地考證長沙方言中“策”的由來，本文對“策”的其他義項做了總結分析，認為“策”字至少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意思：

（一）形容某人話多。如：一個人能說會道，我們稱之為“策神”，例如：你真是會“策”呀；這個意義還可以引申開來，某人不好打交道、喜歡無話找話等等，都可以歸結為“策”，如：這件事你準備找他幫忙啊，那他就有蠻（很）“策”喃。

（二）調侃，即用言語戲弄、嘲笑。如：兩個很久不見的朋友相遇了，甲問：“好久冇看見你了，發財了吧？”乙答：“你莫（不要）‘策我咯，我一個打流的（小混混），哪里發得財到呢？”

（三）同“扯”，談話、閑談。如：牌桌上兩人發生爭論，另兩個勸解他們說：“莫‘策噠，繼續打牌咯！”又如：大家都準備吃飯了，有幾個人卻仍然坐在沙發上談論一件公事，這時別人走過來催促他們說：“你們‘策熨帖了沒有，開飯噠呢。”

三、“策”字的由來

目前，關于“策”字由來的考證主要有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是：“策”只是一個有音無字的方言詞，與眾多的有聲無字的方言詞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第二種說法是：“策”的本字是“呫”和“詀”。筆者認為以上說法都有不科學之處。“策”的真實來源是“扯”，依據是，“策”的義項基本和“扯”中的“扯蛋，扯談，以及四川方言中搞笑，匪夷所思，另類”這幾個義項相吻合，并且，從讀音上來說，“策”在長沙方言中的讀音也與“扯”具有極高的相似性。

四、“策”字由來的兩種說法考證

（一）本無其字，假借他字

在很長的時間內，人們一直以為，cè（或chè，在長沙方言中，這兩個音沒有區別）是一個有音無字的方言，例如：北京話里的“Cei了”（摔碎）；“Dia Ner了”（跑）；“Qing好”（等著好消息）就是一類有音無字的方言字（詞），至少它們的方言本字還未考證出來。因此，人們認為，在長沙方言中，由于本土文化的推動，選擇一個“策”來代替一個方言詞純屬一種巧合。

（二）來源于“呫”和“詀”

對第一種觀點予以反駁的學者的主要依據是漢字造字法。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選擇了“策”字來代替cè（或chè）不符合造字規范。雖然它僅僅只是一個方言字。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漢字作為表意文字，和拼音文字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它具有獨特的結構特征并包含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各類信息。在東漢或更早時代，人們就根據已有的漢字結構，分析歸納出來了漢字構造理論，即“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六書”中前四書是造字方法，后兩書是用字方法（因為轉注和假借都沒有造出新字，只是增加其含義），所有漢字的形體構造都超不出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四種形體構造的范圍（此就繁體字而言；大陸所推行的簡體字，在對漢字進行簡化時，并沒有完全遵照“六書”的原則）。“cè（或chè）”無論是哪一層意思，都與口和言有關，而“策”字則與這些內容沒有關系，它的形成，不屬于“六書”中的任何一種。因此，它應當是帶有“口”旁字的變體。

在《康熙字典》以及1999年版的《辭海》中，都收入了“呫”和“詀”這兩個字。這是兩個生僻字，即使在古代漢語中，使用的頻率也非常低，所以《現代漢語詞典》和《古代漢語詞典》都沒有收錄。但是，“呫”和“詀”都是多音字，“呫”一讀為tiè，意為“嘗、啜”；一讀為chè，《辭海》沒有對單字做出解釋，而是列出了相關的詞及其意義：①呫呫，喋喋不休貌、絮語貌；②呫囁，低聲絮語貌；③呫嚅，低聲絮語。“詀”一讀為zhān，多言，相關的詞語有：詀諵（nán），多言貌；一讀為chè，同“呫”，相關的詞語有：詀讘（左“讠”右“聶”，音zhé）低聲絮語。從這里可以看出，不論是“呫”還是“詀”，它們的語音和語義，都與長沙話中的cè（或chè）如合卯榫。

長沙方言中，有很多字詞，實際來源于古漢語或者是保留了古漢語的讀音（如大量的入聲字），因為讀音的變化以及普通話的推廣，夾雜在其中的古漢語便成了地地道道的方言，“呫”和“詀”就是典型的一例。“呫”和“詀”在古漢語中也難尋覓到單用的例證（一般都是和其他字組成詞語合用），其詞性多為形容詞，而長沙話中的cè（或chè）一般單用且詞性為動詞，這不妨看作是語言的發展。《新唐書?姚紹之傳》（卷二百九?列傳第一百三十四?酷吏）：“（李）嶠等數附（李）承嘉耳呫嚅，紹之翻然不復顧。”持這種觀點的學者還認為，若要在“呫”和“詀”中選擇一個作為cè（或chè）的本字，基于語言規范以及電腦輸入的方便，在“呫”和“詀”中選擇一個作為cè（或chè）的本字，大家選擇了“呫”，因為“詀”是繁體字，《辭海》雖然收入了其簡體（左“讠”右“占”），但電腦輸入法中，卻都只有繁體字，而用繁體字顯然又不符合當前的語言規范。“呫”字沒有繁簡之分，電腦輸入十分方便，于是“策”的本字是“呫”和“詀”。

五、本文觀點——“策”來源于“扯”

《漢語方言大辭典》中“扯”的意思主要有三個：1.匪夷所思，另類。2.糟糕，徒勞，例如：“白扯”一詞，在該詞典中的釋義為：＜形＞①徒勞。東北官話（注音略，下同）；北京官話；＜名＞②沒有希望。東北官話，北京官話。3.漫無目的的談話，如：扯蛋（來自重慶方言）等。隨著網絡和電視傳媒的發展，以及流動人口的增多，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日益頻繁，語言的發展較之從前更加快速，因此，方言之間的融合日益加強。“扯”這個詞在方言中的一些義項，如“扯淡、扯蛋、扯皮、扯謊”逐漸成為口語交際中的主流義項，這些帶有“扯”的詞語逐漸成了現代漢語中的常用詞匯。

“策”在長沙方言中讀為[ts‘?41]，但《長沙方言詞典》未收錄“策”。《長沙方言研究》第70頁有“策[ts‘?]入聲”。在《長沙方言研究》《衡陽方言研究》《益陽方言研究》等著作中，我們都能找到“扯”（[ts‘?41]或[qia33]），《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中華書局）記有湘方言的“扯”（[ts‘?41]）這一詞條，同樣未收湘方言中的“策”。這就更使“策[ts‘?41]”源于“扯”（[ts‘?41]有了考證意義。《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扯”收有“漫無邊際地閑談”這一義項，該義項的詞條有扯白（來源于方言）、“扯淡、扯臊”等。也有語言學家認為，根據其來源“[ts‘?41]”不應寫成“策”，而應是“扯”。

在長沙方言中，“策”最初的意思其實就是“扯淡、扯皮”的意思。例如：“你莫和我策了咯，我還有蠻多事情要做喃（不要和我瞎扯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再和老子策，老子就和你沒完！（你再和我沒完沒了的糾纏，我和你沒完）”。可見，“策”的本來意義就是“扯”。這一點已經得到很多湘方言研究者的考證。“扯”為什么會演變成“策”呢？筆者認為，隨著人們對客觀世界認識的日益豐富，以及表達欲望的日益強烈，人們對“扯”這個外來方言詞又賦予了更多本土化的內涵。例如，前面說的娛樂性脫口秀“越策越開心”，為什么不把它取名叫做“越扯越開心”呢？其一，“扯”在這里只有“閑聊”的意思，觀眾看到這個題目難免會產生抵觸情緒，有損電視的收視率。其二，“策”在這里的意義并不局限于“閑扯”，它在此被賦予了一種新的內涵，即“駕馭引領”之義。“越策越開心”這檔節目通過主持人之間的聊天、現場觀眾的互動和邀請嘉賓參與等方式，使人們了解更多的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奇聞異事，收看節目，放松心情之余，也使自己增長了見識，愉悅了身心。電視娛樂節目“越策越開心”引領的是一種積極向上，追求快樂的生活方式。由此可見“策”的改寫功不可沒，它在“扯”的基礎上被賦予了“引領”義。

由于傳媒效應的影響，“策”的用法就此流傳開來，使得“策”成為了最富有長沙本土氣息的方言詞之一。例如：見面可以先策一策，噓寒問暖一番；聽到了某些有趣的事情也可以和同事、朋友“策下子”（分享一下），帶給大家多一點的樂趣；在路上碰到個可愛的小孩，也可以和他策一策，逗他開心，也逗周圍的人開心。把正面、積極的情緒帶給大家。綜上所述，“策”不僅有“扯”義，而且有駕馭別人思想的深層含義。把“扯”演變成“策”這個極富代表性的方言詞匯，實乃長沙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

六、“策”字流行原因初探

“策”是一個具有濃厚長沙方言特色的時尚詞語，口語色彩較強。“策”字在長沙方言中早已有之，但其成為一個時尚詞語卻是在“越策越開心”播出之后。它能夠在一段不長的時間內在人們的交際中和媒體中盛行，有多方面的原因。

（一）傳媒推動功能

湖南電視臺方言脫口秀節目“越策越開心”從2005年開始播出后，以其幽默、搞笑的特色迅速躥紅，這一品牌的中心詞“策”也隨之成為人們的口頭禪，并產生了一系列的“策”族詞，如：“策神、神策、策耳不忘、策吧、策組織”等，真有“策向全國”的勢頭。

（二）語言的強勢同化規律

強勢語言的普及是語言發展的基本規律之一，表現為經濟強勢同化、政治強勢同化、文化強勢同化和教育強勢同化等形式。一些地區或國家的經濟發展很快，占有很強的經濟優勢，其所通用的地方方言或國家語言借助經濟上的優勢，逐步成為全國范圍乃至世界范圍的強勢語言，這就是語言的經濟強勢同化現象。長沙是湖南的省會城市，是湖南的經濟、文化、政治中心，尤其是近年來長沙的經濟飛速發展，廣電湘軍異軍突起，長沙有一種引領娛樂風尚的強勁勢頭，說長沙方言成為一種很時髦的語言現象，“策”的泛化是這種強勢語言同化的表現之一。

（三）求新從眾心理

“策”有“聊、說、調侃、開玩笑”義，“策”字具有鮮明的個性又能合乎時代潮流。媒體的推廣，強化了“策”字的流行，以至成為長沙方言中使用頻率很高的詞語。

（四）語言經濟原則

“策”在人們的日常交際中，用來表達言說之意，除此之外，還具有動感和幽默感，帶給人一種愉悅感，說出來也比較時尚。“策”是一種滑稽的、創造性的說話方式，可指善意的玩笑和調侃，也可以指一種機警和即興的發揮。“策”字簡明扼要地表達了上述語義，符合語言經濟性原則的要求。

七、結語

長沙老少皆知的口頭詞“策”的義項及源流考釋，發展由來大致如上所述。通過對古漢語字典、詞典和湘方言專著中“策”字語音及其形式上的演變軌跡考察，我們可以看出，語言的發展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它會隨著語境或社會的變化而變。方言詞匯是普通話的源頭，為普通話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策”字雖然源于“扯”，但它已經具有新的詞義，在理性義和色彩義上都與最初的“扯”產生了差異。“策”和“扯”可共存于漢語詞匯系統中，共同為豐富人們的語言表達而服務。

由此可以看出，方言詞匯的產生是社會發展和語言演變的一面鏡子，是不同地區文化融合的產物，是記錄一個時代一定地區語言生活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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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婷長沙 湖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41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