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彬華

? 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在官場人生、做官實績、眼界胸襟、經世謀略和思想理念等諸多方面,完勝曾國藩,比贏左宗棠,趕超李鴻章,成為最后中國最后一個皇朝最后一個名臣良相!
張之洞和較早于他的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并稱晚清四大名臣,但就知名度和后世影響力而言,張之洞不及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
然而,歷史不以先來后到論英雄。有這樣一個不爭的事實:較之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張之洞從政時期,國勢更加頹廢,政治更加黑暗,官場更加腐敗,人心更加背離。可就是在這樣一個歷史環境中,張之洞卻奇跡般地崛起并鼎盛了起來。他的崛起和鼎盛,推動了社會發展,也讓那個茍延殘喘的清王朝,揚過眉,也吐過氣,甚至看到了帝國振興的希望。帝國雖然沒能振興,可張之洞卻為我們留下了影響深遠的千秋功業和不可磨滅的精神遺產。
《勸學篇》是中國革新的官方宣言
清光緒十三年(公元1897年)底到次年春末,張之洞搜求中外典籍,經過幾個月的努力,對照維新派的所言所行,將早期“洋務運動”思想家馮桂芬倡導的“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的“中體西用”思想進行了極為周密的引證和體系化,細致梳理了 “洋務運動” 三十多年的興衰成敗,并在“百日維新”前夕公布了代表自己一生思想成就以及清政府革新該走向何處的洋洋政綱《勸學篇》。
《勸學篇》序言里,張之洞開宗明義,認為中國面臨幾千年從未遇見的危急局面,“今日之世變,豈特春秋所未有,抑秦漢以至元明所未有也。”在空前的“世變”面前,清政府與士大夫沒有別的路可走,只有“變”,中國才能生存下去,才可能有前途、有希望,“變”已經成為整個知識階層的共識。但如何“變”、朝哪個路徑上“變”,整個知識階層包括居于上層的官僚士大夫并沒有統一的意見,“圖救時者言新學,慮害道者守舊學,莫衷於一。舊者因噎而食廢,新者歧多而羊亡;舊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則無應敵制變之術,不知本則有非薄名教之心。”張之洞認為,中國知識界再這樣下去,會導致“學者搖搖,中無所主,邪說暴行,植流天下。敵既至無與戰,敵未至無與安,吾恐中國之禍,不在四海之外,而在九州之內矣!”鑒于目前中國局勢,張之洞說自己“規時勢,綜本末,著《論》二十四篇以告兩湖之士,海內君子,輿我同志,亦所不隱。”
張之洞將自己的著《論》分內外兩篇,明確宣布自己是西學的倡導者,但提倡西學不能丟掉中華傳統,朝政革新的根本在于“正人心,開風氣。”張之洞指出,忠義傳統包括維護清王朝的正統地位,這是中國的大經大義,革新的目標是要進一步強化這些大經大義,確保國家的穩定與安寧,而不是朝相反的方向發展,把整個國家搞得人心散亂,分崩離析,讓國家陷入到沒有秩序、自相殘殺的更大災難之中。基于這一點,《內九篇》里張之洞著重講“一曰同心,明保國、保教、保種為一義,手足利則頭目原,血氣盛則心志剛,賢才眾多,國勢自昌也;二曰教忠,陳述本朝德澤深厚,使薄海臣民咸懷忠良,以保國也;三曰明綱,三綱為中國神圣相傳之至教,禮政之原本,人禽之大防,以保教也;四曰知類,閔神明之胄裔,無淪胥以亡,以保種也;五曰宗經,周秦諸子,瑜不掩瑕,取節則可,破道勿聽,必折衷於圣也;六曰正權,辨上下,定民志,斥民權之亂政也;七曰循序,先入者為主,講西學必先通中學,乃不忘其祖也;八曰守約,喜新者甘,好古者苦,欲存中學,宜治要而約取也;九曰去毒,洋藥滌染,我民斯活,絕之使無萌拼也。”按照張之洞自己的說法,內九篇就是“正人心”的要則,目標是維護整個國家體制與社會秩序的穩定,為革新營造更好的社會環境。
在《正權篇》里,張之洞對比中國與西洋各國的實際情形,著重分析中國的民權與議會政治問題。他指出,“中國士民至今安于固陋者尚多,環球之大勢不知,國家之經制不曉,外國興學、立政、練兵、制器之要不聞,即聚膠膠擾擾之人于一室,明者一,閽者百,游談囈語,將焉用之?”西方“必家有中貲者(中產階級),乃得學員議(議員)。”而中國沒有西方社會里的中產階級,“華商素鮮巨貲,華民又無遠志,議與不議等耳。”在這樣的國情下,驟興議會民權,會適得其反。張之洞并不認為中國不需要搞議會民主,伸張民權,只是時機未到,“此必俟學堂大興,人才日盛,然后議之,今非其時也。”在《變法篇》里,論及變法的問題時,張之洞非常清晰地指出:“變法者,朝廷之事也,何為而與士民言?曰:不然。法之變與不變,操于國家之權,而實成于士民之心志議論。”“夫不可變者,倫紀也,非法制也;圣道也,非器械也;心術也,非工藝也。”“法者,可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夫所謂道者,本也,三綱四維也,若并此而棄之,法未行而大亂作。若守此而不失,雖孔孟復生,豈有議變法之非者哉!”翻譯成今天的話語系統是指,變法本應是政府的事情,從政府的角度求變是很容易的,但它要改變廣大知識分子與普通百姓的習慣與生活,所以成功與否最終還是取決于知識分子與普通百姓的是否擁護和歡迎。倫紀、圣道和心術就是國家建設與發展的指導思想,政府的正統地位與社會生活的和諧穩定。顯然,不管是哪個朝代、哪個執政者,變革絕不會是破壞這些根本性的東西。那么,除此之外,在張之洞的眼睛里,政治體制乃至政府結構、法律體系、道德活動、風俗習慣、科學技術、學術思想、工商企業等都是可以變的,而且要大變。所以,只要守住了根本性的東西,其他方面盡管可以去變,哪怕是孔子孟子等人重新來到人世,他們也不會否認變法的意義。在《會通》篇里,張之洞再一次強調:“中學為內學,西學為外學,中學治其心,西學應其世。”對于一貫主張“經世致用”的中國學者來講,張之洞的主張無疑是在把大本大原的中華經義進行了“務虛化”,而將西方文明進行了“務實化”,這對在中華經義上持頑固立場的知識分子有明顯的軟化作用,更有利于把革新的努力做下去。《勸學篇》既是“洋務運動”的系統總結,也是中國進行進一步革新的官方宣言。《勸學篇》發表后,風行海內,受到當時光緒皇帝和整個士大夫階層的佳評。即使是后世,既想尋求國家的穩定與和諧,又想追趕西方發達國家的政治家,多少都把自己的政策取向往張之洞的想法上靠,或者在與張之洞不謀而合。
一生就是一部生動的晚清史
張之洞上承鴉片戰爭,下啟辛亥革命。這是中華民族一段屈辱不堪的血淚史,也是中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之一。回眸這動蕩飄搖的70年,張之洞貫穿始終,他見證、參與或主持了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運動、英法聯軍侵華戰爭、洋務運動、中法戰爭、中日甲午戰爭、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及八國聯軍侵華戰爭、清末新政和預備立憲等所有國家大事,這些大事串聯起來,就是一部晚清的歷史。
張之洞靠當憤青發跡,最后位極人臣,成為名符其實的宰相。這個過程本身就不可思議,而張之洞一生都在升官,一生都沒有閃失,這更令人無法想象。特別值得稱頌的是,他竟然在不斷升官的過程中,成為對中華民族發展有著重要貢獻的全才式人物,以至于使他在官場人生、做官實績、眼界胸襟、經世謀略和思想理念等諸多方面,完勝曾國藩,比贏左宗棠,趕超李鴻章,成為中國最后一個皇朝最后一個名臣良相!
遺憾的是,張之洞之后,中國再無名臣,他和他的豐功偉績,也隨著帝國命運的終結,被遺忘在歷史長河之中。這對于他和他所處的那個時代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