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



作為今年這屆“南鑼鼓巷戲劇節”的演出劇目之一以及“中法文化之春”的一部分,《魔幻之夜》(Notte)在宣傳中提到“新魔術”概念和“不適宜癲癇病患者觀看”的提示,令人對這部戲劇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瞠目結舌的演出
在幾乎全黑的舞臺上,只有一絲暗淡的光罩在女演員身上,她開始以太極般緩慢而有韻律的身姿和手法擺弄起魔術中常見的道具——水晶球。不同于一般魔術表演中用雙手的快速動作來產生水晶球懸浮的視錯覺,在這個演出中,女演員不斷地拋接著水晶球,而這球竟然可以圍繞著她的身體緩緩地轉動,然后乖乖地回到她手中,又抑或從高空以極慢的速度墜下,仿佛球體自身具有了對抗重力的力量——通常只可能在影像作品中看到的慢鏡頭特效居然在現實的舞臺上呈現在觀眾眼前!
而男演員的出場更是把在電影中被稱作“子彈時間”(Bullet Time)的超級慢鏡頭效果在舞臺上演繹得出神入化:他雙手高舉、一只腳抬起,以極慢的速度向后緩緩倒下——在現實中上演了電影《黑客帝國》中經典的子彈時間場景,震撼得令人瞠目結舌。另一個場景中,當他起身,身下的椅子也以同樣慢得不可思議的、近乎凝固的速度向后慢慢傾倒。時空在這一刻凝固了,似真似幻的演出令觀者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否進入了2.5次元的空間,幻境與現實竟然難以分辨。
在更為迷幻的另一場景中,男女演員的形象和動作交織穿越在一起,本來是坐在椅子上的男演員在做著動作,但忽然這張臉又幻化成女演員,另一個人的手又從面前這個人的身體中纏繞出來,既親密又疏離——如此詭異變幻、雌雄莫辯,讓觀眾懷疑自己、懷疑現實、懷疑世界的情緒達到了全場的最高潮,很多人唏噓不已。
在強光的閃爍中,舞臺上的男人和女人倏忽相遇,又倏忽錯過,沒有姓名和由來的兩種存在相互尋找著對方;而時間仿佛在以不同的形態流逝,忽急忽緩。魔術創造出一個虛幻的時空,似乎把某種存于世間卻又冥冥不可見的無形力量呈現了出來,它幻變無常卻又使人們互相牽絆慰藉——這難道就是我們所說的命運?
《魔幻之夜》是一個引人沉醉的故事。黑暗里,觀眾的感官開始被迷惑,表演把人們帶入深沉的內在冥想之境,沉思于這一徘徊在親密與孤獨的故事中,看男女主角相互吸引又相互失去,不斷錯過,又不斷相逢。當水晶球極度緩慢地落下時,時間仿佛也在這段旅程中休憩。
被稱作“新魔術”作品的《魔幻之夜》不同于通常意義的魔術表演,它是一個融合了魔術、舞蹈、雜耍和多媒體視覺效果的戲劇演出,其后半部分更接近于現代舞的表演,在迪吧常見的那種白色強光的閃爍中,演員的肢體動作幻化為一個個鮮明的剪影和殘像,沖擊著人的感官。如果說表演的前半部分是營造一種魔幻的氛圍,從心理上調動觀者的情感,后半部分則是運用現代的多媒體手段來極大地刺激觀眾的視知覺神經,使人從生理上產生迷幻之感——而快速的強光正是不適宜癲癇病患者觀看的原因,因為可能會引起癲癇病人發病。
新魔力技術
有記載的魔術形式最早出現在公元前3000年,但歐洲的現代魔術興起于19世紀,與當時的現代主義藝術運動相一致。因為它極大地利用了對于物質科學(物理和化學)的興趣,所以創作出制造假象的技法,目前常見的魔術表演大都源自這一體系。魔術和人類的想象密切相關,其主要效果如飄浮(抵抗重力)、顯現、消失、復活、變形、讀心術、刀槍不入、思想傳送等均是人類幻想的重大主題。雖然這些內容是如此具有當代性,但它們卻被忽略了許多年——“新魔術”正是從此角度出發,對魔術重新進行審視和開發。
《魔幻之夜》的編創者Raphaёl Navarro和Clément Debailleul是“新魔術運動”的發起人,二人都是舞臺設計師、雜耍藝人和魔術師。此外,Navarro還是一個戲劇理論家,Debailleul是一個多媒體藝術家。2000年他們在法國魯昂創建了 14:20劇團,號召使用魔術歷史上所呈現過的不同功能來形成自身的藝術形式,2010年,他們發布了“新魔術”宣言。在法國這樣一個擁有新浪潮、新烹飪和新小說的國度,新魔術的誕生似乎也很合邏輯。
新魔術運動期望打破舞臺戲法兒的限制,而是更多地為戲劇創作服務,以回應現代魔術先驅Houdin“魔術師是一個扮演魔術師角色的演員”的倡議。所以新魔術與我們過去常見的魔術區別在于:它不再是沒有主題線索的各種手法的大串燒,也不再以展示魔術師個人的高超“魔力”作為表演中心;它是為觀眾講述一段故事,開發存在于想象中的事物。它的創造性原則是獨立的,但也包括了舞蹈、馬戲和戲劇等表現形式。通過把古老的技術和現代新技術相結合,它試圖賦予魔術創造以新的生命,使想象成為有形的、可觸摸的,使不可見的事物變得可見和有生命;通過戲弄我們的感知,滿足我們的幻想,把我們認為無法實現的事物變為可能。
Navarro目前也是該劇團的藝術總監,在他看來,新魔術是“轉換真實中的真實”——如果說電影和繪畫是通過圖像的物理空間轉換了真實,戲劇和文學是通過隱喻的空間,那么新魔術則是玩弄真實中的真實,魔術成為一種處理個人與真實(空間、時間、物體等)之間關系的方法。也就是說,在知覺提供的同一時空里,圖像再也不與魔術師的表演一致,它們構成了一個“正確的通向現實的秩序”。
新魔術運動最重要的理念是通過不同的途徑支持藝術家尋找創新的實踐,也就是推動魔術的跨界發展。相似于超現實主義可以包括文學、繪畫、雕塑、攝影、電影和戲劇,新魔術的藝術語言也可以成為多領域中有效的創意原則,應用在戲劇、馬戲、木偶劇以及繪畫、烹飪、高級服裝定制、大地藝術和建筑等不同領域。這種藝術的跨界活動也是目前法國或世界藝術領域的潮流之一,得益于新媒體和數字技術的日新月異,各種藝術形式之間的界限日趨模糊。
Debailleul接受采訪時說,19世紀以來的現代魔術作為一種表演形式受限于物品、效果和姿勢;而新魔術則是打開了其他路徑:它走出表演藝術的限制,設想沒有魔術師的效果,跨越視覺的領域而訴諸于其他感覺比如嗅覺、聽覺、觸覺、味覺……它質疑我們對于時間、空間的知覺——一個正方形的彩虹、一種肉味的草莓、一個悄無聲息落下的物體——都為藝術家的想象提供了新的圖像,也能夠承載新的生命和意義。新魔術建議退回到與魔幻的感覺相連,這種感覺是一種人類原始而又健康的情感,而新魔術正是要試圖喚醒人們對這種情感的感知。
正因為新魔術取消了魔術師在表演中的中心地位,以致有觀眾認為《魔幻之夜》中演員的魔術表演還是學徒水平,并“魔術解密”說所有慢動作的營造都只不過是吊威亞的水平;還有人認為它其實是一個現代舞作品。事實上,新魔術的著眼點從來都不是“魔術”而是一個“新”字, Navarro對記者說:“我們希望觀眾通過這樣和戲劇、舞蹈糅合在一起的綜合表達形式,能夠更多地感受到情感層面的東西,而不是單純觀賞魔術技法本身。”
魔術此刻被轉化為一種藝術創造的技術語言,一種當代的藝術形式,提供了另一種連接現實和我們內心的方法。古往今來,好的藝術總能在心靈上帶給觀眾震撼和共鳴,而并不拘泥于何種形式。因此,我們也不必糾結于舞臺表演中的魔術水平高低,只需進入它所營造的迷幻之境,盡情感受,讓魔術喚醒我們對于生命世界的進一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