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你聽，石頭在發芽……

時朝莉

我很喜歡顧城的詩，比如這首《小花的信念》：“在山石組成的路上/浮起一片小花/它們用金黃的微笑/來回報石頭的冷遇/它們相信/石頭也會發芽/也會粗糙地微笑/在陽光與樹影間/露出善良的牙齒。”

喜歡這首詩，因為我就是那片小花中的一朵，因為我已經見證了：石頭會發芽，會微笑，會開花……

那條崎嶇的路與那朵金色的花

我曾經在一所偏僻的村小工作了10年，走過了一條彎彎曲曲的路。

初登講臺，由于把握不好教材的重點，我的教學成績曾一塌糊涂。后來，幾位很熱心的同事給我傳授了如何應對考試的經驗，接下來的幾年，我的教學成績一直很不錯。

不過，很快就出現了新情況：因為對孩子們要求太苛刻，雖然教學成績優異，但孩子們并不喜歡我，甚至還有抵觸情緒。

面對現實，我實在想不通：孩子們的成績好了，他們為什么不領我的情？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開始思考：教育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再帶班級，我調整了教學策略，教給學生學習的方法，讓他們高效學習。孩子們學得快樂，成績仍然優異。更重要的是，孩子們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們，大家彼此信任、友好相處。

接下來的日子平淡安然，我心里卻隱隱覺得缺了點什么，沒有前行的目標，對工作甚至有些倦怠。看著學校那些兩鬢斑白的老師，我難以想象，如何這樣走過幾十年，熬到退休那一天。

徘徊在山石鋪成的冷冰冰的路上，我彷徨了很久很久。

沒想到，一個看似自私的念頭，會把我引領到另一條命運之路：懷著“兒子快上一年級了，我希望教自己的孩子”的心愿，幾年前，我主動向學校申請教一年級，希望能為了兒子提前積累一些經驗。

接班以后，我很快就后悔了：教一年級居然會這么累！

班里有57個孩子，來自附近農村，很多在建筑工地、鄰近工廠打工的父母早晨6點多就把孩子扔到校門口。我幾乎每天都從早晨6點多開始進班陪孩子們；中午，陪孩子們一起在餐廳吃飯；下午放學后，還要輔導家長沒來接的孩子寫作業……那段日子真是焦頭爛額。我的心天天都揪著，連晚上做夢都是學生、家長……

我痛苦不堪，甚至下定決心，以后無論如何不再教一年級。

可是，2008年8月，我在網上無意間發現了朱永新老師的博客。在那里，我讀到了焦作張碩果老師帶領她的團隊開展新教育實驗的故事。看完故事，我馬上搜索“教育在線”論壇，一頭“扎”進了“毛蟲與蝴蝶”板塊兒，看完了導航帖和網站推薦的所有榜樣帖，我毫不猶豫注冊了網名，然后申請加入毛蟲群落……

記得很清楚，當時是凌晨兩點多。我從電腦室出來，走在寧靜的校園里，心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既洋溢著熱血澎湃的豪情，又隱隱預感到這條新教育之路肯定艱難。

我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沒有合適的書。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繪本，也買不到優秀繪本。我在網上向素不相識的新教育榜樣教師小舟成群請求幫助。她很快就從網上給我發送了一部分繪本，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

有了電子繪本，我帶著孩子們開始了“毛蟲之旅”。讀寫繪，是從《月亮的味道》這本書開始的，然后是《猜猜我有多愛你》《鼠小弟系列》等。雖然是初次接觸繪本，但孩子們的表現讓我和家長們大吃一驚。誰也沒有料到，沒有任何繪畫基礎的孩子們，居然能夠那么清晰地用圖畫表達出自己的內心世界，那么豐富，那么精彩。

就這樣，孩子們通過兒童課程喜歡上了閱讀和繪畫，班級各方面情況一天比一天好，我的信心更堅定了。

石頭的冷遇與陽光

盡管后來我在網上搜到了許多電子繪本，滿足了基本的教學需要。但希望孩子們能夠手捧真正的繪本，津津有味地看的心愿卻愈發強烈了。

想法簡單，實施起來卻很困難。

首先是我個人經濟條件有限。當時，我和愛人替遠房親戚擔保了九萬元貸款，這個人惡意欠賬不還。我們的工資被銀行扣發抵債，只留下四百元錢作為我們的生活費，生活真是捉襟見肘。我自己給孩子們買書太難了。

我找到了校長，給他匯報了我們班的情況，請求他特批兩百元給我們班買書。校長說：“不可能，學校有學校的原則。”我知道作為管理者，他有他的難處，但我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我必須自己解決問題。

至于家長我更不敢指望。他們靠種地和打工為生，把血汗錢看得特別重……思來想去，我終于痛下決心：透支自己的信用卡給孩子們買書。大不了，就算是給自己孩子買的；大不了，每月慢慢還就是了，我對自己說。

網上買到的第一批總價值七百多元的書，很快寄到了。我萬萬沒想到，有些家長看到這批書特別好，就自發組織全體家長開會，集資把這批書買下來，作為班級圖書。

問題就這樣以我不敢想象的方式順利解決了。從此，我們班購買圖書就順利多了。

當然也有困難的時候，比如最初買書，有的家長不理解不配合，不僅說風涼話，甚至指著我的鼻子罵，給校長打電話舉報我收錢買書，并揚言要去教育局告我等……

但身正不怕影子斜，買書的錢，家長代收；買書的過程，任何家長都可同行；購書后，實際書款和書目在教室的墻上張貼，隨時歡迎質疑……我只能以微笑和淚水，來回報這些冷遇。

后來，朱永新老師在“教育在線”論壇上讀到我關于圖書的故事后，用他個人的稿費，給我配了60套新教育兒童階梯閱讀書包。每套書包中分低中高3組，每組各有童書12本。也就是說，朱老師給我配足了一到六年級可供60個孩子同時共讀的圖書。

看到8大包、2000多冊書，我的親人、家長、同事都驚呆了。我的家人之前還不太理解我對新教育的執著和投入，從那以后，我所有的工作，他們都鼎力支持，再無半句怨言。

同事們看到這些書，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原來，真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家長們就更實在了。他們說，往后二話不說，時老師讓干啥，咱就好好干。人家對咱們好，咱們更要干出個人樣來。

我們還陸續收到了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的薛曉哲主任、“小書房”的漪然老師寄來的部分圖書，他們都是我和孩子們生命中最絢爛的那抹陽光。

孩子們是幸運的，我也是幸運的。

2010年11月，我有幸成為了“新教育種子計劃”的首批種子教師。這是一個公益項目，資助在教育一線開展新教育實驗的老師。通過提供學習進修機會等方式，激發教師潛能，幫助教師快速成長。該項目資助我購買了數千元的教師專業發展方面的書籍，解決了我渴盼成長，卻囊中羞澀、購書難的問題。

在“新教育種子計劃”的資助下，我去了深圳、海門、成都、絳縣等地考察學習，在罕臺新教育小學參加了暑期研討。一系列學習，不僅開闊了我的視野，更重要的是，讓我看到了自身的不足和努力方向。

自此，我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我只需要靜下心來，像種子一樣，汲取陽光，積蓄力量，默默在歲月中生長……

石頭在微笑，石頭在發芽……

美國詩人惠特曼說：“有一個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見最初的東西，他就變成那東西，那東西就變成了他的一部分……”我就是這樣，看著孩子們一天天幸福地成長……

圖書問題迎刃而解后，不知不覺中，我們的腳步日漸從容。

兩年時間，我和孩子們共讀了許多童書，共同品讀了不少自創的課程。孩子們的變化越來越大：他們的眼睛開始閃亮，敢于表達，日記越來越精彩……

每周五的最后一節課，是我們班的讀寫繪時間。那些以前從不讀書的家長們也養成了習慣，只要有空就進教室，陪著孩子們聽故事。

很多家長正在地里干活，忽然想起是親子共讀時間，就急匆匆趕到學校。經常，我會看到滿腳泥、滿身土的家長坐在位子上和孩子一起津津有味地聽故事……

孩子們的日記本上，也會看到很多家長歪歪扭扭的字跡。他們有的連小學都沒有上完，現在卻鼓足勇氣重新拿起筆來……

一位家長50多歲了，小學三年級都沒有讀完。她也開始嘗試著拿起筆和孩子一起寫閱讀的感受。她擔心自己的字寫不好，每次都是孩子先寫草稿，然后她戴上老花鏡，一筆一畫謄寫。

另一位家長在集市上擺菜攤，每天夜里3點多就要去批發菜，然后回來賣，起早貪黑。有一次，開完家長會，他非常感動，為了給我寫一封回信，他熬了通宵，寫了不滿意，撕了重寫，反反復復……

還有一位家長，當初曾經因為不理解為什么要閱讀，來校吵了我一頓。后來，他發現自家內向的孩子通過讀書慢慢開朗起來，就堅持陪孩子閱讀。在鎮上小餐館當廚師的他，早上5點多出門，晚上9點多回來，卻每天都趕回家和孩子一起讀書，一起寫日記，一起參與班級活動……

我微笑著、感動著、幸福著。

的確，只要我們用心，自然會聽到石頭發芽、開花的聲音，哪怕如此細微，也宛如天籟……

【童喜喜點評】

人們常說一句話：相信種子，相信歲月。

是的，相信生命一定會朝向陽光，相信時光一定不會辜負努力。

也有人常常抱怨：我所處的環境，種子不可能發芽！

的確，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客觀條件差異很大。

然而，教育是個必要的烏托邦。只有堅守“石頭能發芽”的信念，才會創造石頭發芽的奇跡！

（責 編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