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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任漢語類型學思想及其繼承和發展

2012-04-29 00:44:03周上之
現代語文 2012年12期

摘要:語言大師趙元任晚年關于漢語類型特征的思考對于闡發漢語在世界語言類型中獨樹一幟的特殊地位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價值,它指導和引領著百多年來現代漢語研究擺脫印歐框架,返求自身特征的方向與歷程。漢語大師級人物,如王力、呂叔湘、朱德熙、張志公等晚年也如趙先生一樣,表現出類似的反思,有一種脫歐返漢、集體回歸的傾向。

關鍵詞:字 word 多音模式與辭 不同層次的語法

趙元任先生晚年關于漢語類型的思考與探索是他留給漢語語言學和世界語言學的寶貴遺產,其中若干重要概念與范疇經過徐通鏘、潘文國、王洪君等字本位學者的闡發已得到長足的繼承和發展,而另一些思想萌芽的理論價值尚未得到充分認識,值得我們繼續發掘、梳理和研究。

一、字的核心地位

趙元任晚年的漢語研究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個重在陳述事實,不顧忌與流行理論的沖突。另一個是在與印歐語對比中研究漢語特點。由此,他對漢語語言單位的看法發生了根本轉變,這突出表現在對字與詞的關系上。他(1975)直接否認漢語有詞這樣的語言實體:“漢語中沒有詞但有不同類型的詞概念。”同時強調:“在中國人的觀念中,字是中心主題,詞則在許多不同的意義上都是輔助性的副題”(以下簡稱“字中心論”)。趙元任的這篇文章是用英文寫的,發表在臺灣,未能及時為大陸學術界所知,直到1991年才由王洪君翻譯問世。①然而譯文發表已有20余年,至今“字中心論”依然沒有獲得廣泛的支持。吳宗濟先生評論趙元任晚年的學術思想“多有超越時代的創見,因而一時不易被人理解”(參見《趙元任語言學論文集》序)。此話千真萬確。

趙元任先生關于字和word的對比,有兩個地方值得注意。

首先,他認為字與word相當。他說:“字這個名稱(這樣說是因為我希望先避免把word這個詞用于漢語)將和word這個詞在英語中的角色相當。”這個“相當”的意思,聯系上下文應該理解為:字和word都在各自語言中占有核心地位。

其次,他認為這兩個角色相當的語言單位,其本身的特點并不相同。所以緊接著他又說:“這樣說絕不意味著“字”的結構特性與英語的word相同,甚至連近于相同也談不上。”“它跟說英語和寫英語的人叫作word的那種別的語言里的成分在結構上有很大的區別。”他又強調:“印歐系語言中word(詞)這一級單位……在漢語里沒有確切的對應物。”他以橘子(tangeriner)與橙子(orange)這兩種類似而又種屬不同的水果的關系為例來說明字與word的不同。

區別何在?筆者認為,在于這兩種語言單位的不同形式及其不同組合方式。前者是沒有形態變化的聲調音節,后者是有形態變化的帶重音的詞。

趙元任先生關于字是漢語中心主題的思想,在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字本位研究中得到了繼承與發展。

徐通鏘在完全不了解趙元任這一思想的情況下,經過長期探索,1991年在香港“華語社會中的語言學教學”研討會上明確提出“字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的主張,與趙元任先生的思路不謀而合。更重要的是,與趙元任先生散論式的表述不同,徐先生在《語義句法芻議》(1991)一文中比較完整地闡述了他的字本位研究的主要觀點:各類語言都有控制語言結構的基點,在印歐語中是詞,在漢語中則是音節。他認為印歐語是多音節的間接編碼語言,第一步編成多音節語素,第二步編成詞,然后組句。漢語則是直接編碼語言,可以在音節基礎上直接組句,用“合二為一”的方法把詞組變為詞來組句。無獨有偶,他關于漢語是直接編碼的語言的看法在英語界也有類似觀點。②徐通鏘認為,印歐語與漢語分屬兩類不同的語言類型——印歐語是語法型語言,漢語則是語義型語言。因而在語法結構上,前者重“形”——注重詞與詞的形式配合,后者重“序”——與詞形變化沒有任何聯系。在這篇文章中,他還沒有完全放棄“詞”的概念,只是認為漢語的詞的特點是單音節。1992年徐通鏘先生更明確地提出:“字是漢語語音、語義、語匯、語法的交匯點”,這既是徐先生字本位研究的核心觀點,又是趙元任“字是漢語的中心主題”思想的具體闡述。徐先生的“交匯觀”是否已經受到趙元任“字中心論”的直接影響,我們不得而知。幾乎在同時,《語言研究》的汪平也在并未受趙元任影響的情況下獨立寫了《字本位語法》。他們的思路與“中心論”完全一致。1994年,徐先生把“一個音節·一個概念·一個詞”修正為“一個字·一個音節·一個概念”。1997年出版的《語言論》提出漢語的“字辭塊讀句”五級語言單位層次,并對“交匯點觀”進行了全面論述,構筑了漢語字本位研究的理論大廈。從“字中心”到“字本位”。

二、英漢樞紐單位的對比

相比于徐通鏘,王洪君的字本位研究另有特點。徐通鏘的“交匯觀”主要基于漢語本身材料,并立足于宏觀研究,采用語音、詞匯、語法、文字等方面的具體材料加以論證的。而王洪君從英漢對比的角度,對“字與word角色相當”作了直接說明。1994年發表的《從字和字組看詞和短語》一文提出“字的名稱比語素更能反映該級語法單位在漢語中的特殊地位——語音單位和語法單位的交匯點。”此后她發表了一系列論文,并在《漢語非線性音系學》一書中,從音系學和語法學兩個不同角度,詳細論證了“字類似英語的word,是漢語的核心單位”。這就把趙元任的“中心主題”和徐通鏘“交匯點”的觀點在語言類型比較的背景下具體化了。從語言學角度看,這比單純強調漢語特點的研究視野更寬,也更具說服力。

王洪君認為,英語的詞是英語三方面的交匯點:音系單位、語法單位、文字單位。漢語的字也是這三方面的交匯點:音系字(音節)、語法字(語素)、文字字。

從語法單位看,英語的語素(應該稱詞素更確切——引者注)雖然是英語中最小的語法單位,但它是跨音節,跨音部的,它沒有重音,更無停頓和語調。因此,它沒有自己的韻律特征和韻律結構,只能依附于詞,因而不能獨立。而英語的詞雖然還可以再分解為更小的音系單位和語法單位,但是只有它才具有固定的重音和固定的音節分界,才可以(在句法結構中)自由單說,所以“雖然詞既不是英語最小的音系單位,也不是英語最小的語法單位,但它卻是英語中語法單位和音系單位彼此交匯的最小單位。”因而是“語法和音系兩方面都自由的最小單位”(王洪君,2008:319)。詞以下的單位如莫拉和音節要根據詞的首音優先原則和音節結構規則劃分,而詞的重音規則、詞內音段配列規則卻是獨立的,與詞以上單位(短語、句子)無關。所以,詞是英語句法韻律各級單位中起樞紐作用的基本單位。

同樣,字在漢語中的地位與word在英語中的地位相當。漢語的語法單位和音系單位的交匯點比英語的層級低,在“音節—語素”這一級上就交匯了。所以漢語的“音節—語素”這種“一音節一義”的小單元就是漢語的最小句法韻律自由單位。漢語的字有固定的音節邊界、固定的聲調,并且即使是黏著語素,也可以單獨稱說,如“學校”的“校”。而字以上的各種單位,如字組和短語,都是在字的基礎上進行變化或再派生出各種變化規則。

王洪君的理論表述還沿用了詞本位的系列術語,可能會引起不熟悉她體系的讀者的誤解。對于各個層面的“字”,王洪君是這樣表述的:

我們主張把漢語的語素和音節都稱作“字”,同時把語素特稱為“語法字”,音節特稱為“音系字”,而去除了少量語素—音節不相重合之特例的、有意義的音節特稱“韻律字”。

依筆者理解,音系字就是從語音角度劃分出來的最小的獨立單位,即有調音節。語法字(語素)就是從句法角度劃分出來的最小獨立單位。語法字(語素)與傳統語法的語素概念不同,僅指單音節的語言單位,即有義音節。

因此,王洪君的語素專指表義單音節,這與徐通鏘先生完全否認語素的看法有所不同。徐先生認為“漢語中不僅沒有語素這種單位,而且連這種概念也沒有。”“把字等同于語素,這實在是觀念上的一大失誤:語素既沒有理據,也不是句法的最小單位,它們之間沒有任何共同之點,無法互相類比”(1997,18)。不過王洪君的“語素”僅指“有義音節”,這也與傳統語法無形式限定的“語素”有了本質區別。在后來的論述中,她改用了“語法字”這一術語,其實含義是一樣的,強調了單音屬性。比如連綿詞就屬于韻律詞而不是語法字(語素)。

同時,王洪君也保留了“詞”這個術語,并且在不同意義上使用這個概念。她說:“在漢語中,語法詞沒有自己專用的韻律標記。正像趙元任先生曾指出的那樣,漢語的語法詞可以是單音節的,也可以是多音節的。”顯然,她不反對使用“詞”這個術語,但是她的專用概念“韻律詞”是有嚴格限制的,就是指與“韻律字”相對立的,多音節的語義功能單位。由于韻律詞特指雙音及以上的句法單位,實質上也就是徐通鏘(1997:17)定義的“辭”——“漢語中由幾個音節組成的最小結構單位”。

筆者理解,王洪君漢英比較的立足點是:印歐語的語素(詞素)不是一個獨立單位,漢語的語素(韻律字)則是一個獨立單位,盡管很多情況下在句法上黏著。而韻律詞(字組)可以是一個句法結構單位,也可以是兩個句法結構單位。

拋開術語的糾葛,王洪君在“一音一字一義”是漢語基本結構單位這個問題上,是與徐先生完全一致的。她從兩類語言的橫向對比中確定了字與word各自具有的句法韻律樞紐地位,具體深入地闡發了趙元任先生“字與word角色相當的”觀點,從而進一步完善了字本位的理論基礎。

不過從語法理論角度看,“字”或“韻律字”還遺留一個重要問題:如果把“一音一字一義”的語法字認定為語法的基本單位,那么這和傳統的“詞本位”研究是有相通之處的,因為詞本位研究的基礎并不是詞,而是語素,“語素是基本單位”(參見呂叔湘《漢語語法論文集》)。如果我們說語素是漢語的語音、詞匯、語法的最小單位,是三者的交匯點,詞本位完全贊同。

所以,如果認為字本位和詞本位的區別主要是在字或者語素何者為漢語基本單位的話,這很容易變為無謂的術語之爭,因為“一音一義”與“有義音節”沒有實質性差別。

三、一音一義留下的語法問題

王洪君的字本位研究的一大特色是從音系學角度,說明漢語與世界語言的共性。與大部分字本位研究學者不同,她強調聲韻雙分的音節結構是人類音系的普遍特點,而并不僅僅是漢語的特點。音節也是英語的音系單位,只是不與語法單位(詞)重合,而漢語是(與語法字)重合的,因而是“交匯點”,在語法上與word角色相當。所以,王洪君的字本位研究,更凸顯漢語與英語等西方語言的共性。也許這樣表述更容易理解:在英語中,音節是word之下的一級音系單位,但不是語法單位。在漢語中,音節既是音系的核心單位,也是語法的核心單位,而詞——王洪君的韻律詞,徐通鏘、潘文國等人的辭則是由字構成的次級單位。

不過,音系與語法雖有聯系,但不完全是一回事,從語法角度來看,字還有一個與word不同的問題,也是現代漢語不同于古代文言的特性之一。這就是字義問題。

馬建忠以來的現代漢語研究之所以棄字取詞,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古代的字,或者說文言的字,有相當一部分在現代漢語中不再直接表義,而是與其他字合為字組(合成詞)作為一個句法單位使用。很多字在現代漢語中往往已經成為一個句法單位(合成詞)的理據成分。

這個問題首先是一個詞匯問題,呂叔湘先生在討論詞的問題時說:“講漢語語法,也許“詞”不是絕對必要,可是從語匯的角度看,現代漢語的語匯顯然不能再以字為單位。”(《語文常談》三聯書店,1980版,46~47頁)

呂叔湘(1963:420)還指出,漢語中有不少字“不是意義上不可缺少,而是帶有襯字添音的作用”。潘文國(2002:237)把漢字表義程度分為17類,最后一類就是完全不表義的。周上之(2006:303)提出有一類字,意義虛化,句中只有語法作用。比如“打赤膊”的“打”,“睡一覺”的“覺”,只作句子成分,而并無確切意義。

這一類字,是否也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這是字本位研究必須回答的問題。

這個問題其實是字本位和詞本位面臨的共同問題。詞本位對于這個問題的態度是模糊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首先,詞本位認為無義音節不是語法單位,因而將其排斥在語法研究之外。馬慶株(2000:308)說:“語法學只關心與意義緊密聯系的語言單位的功能類別。”“最小的有意義的符號是語素,俗稱為‘字。比語素小的單位只是語音單位,不是語法單位。例如……多音節語素中的音節,它們只是構成語素的語音單位,屬于語音層,而不是語法研究的對象。”語法學只關心與意義緊密相連的語言單位的功能類別。把語法研究置于以意義基礎的功能分析之上,這就使語法分析脫離了形式依據,這是傳統詞本位研究的最大弊病,也是其理論不能自圓其說的根源。

其次,詞本位沒有回答上述在合成詞中不表義的“有義音節”是否仍然是漢語的基本單位。這種詞中虛化,已經無義的“有義音節”,只構詞而不造句,與word不在一個層次上,因為word是句法單位。

印歐語的詞理論是以形式依據為最終標準的。比如固定詞組雖然作為一個語義功能單位使用,但依然以形式標準看作詞組,而不是詞,盡管它的作用只相當于一個詞。所以,漢語詞本位研究實際上已經脫離了印歐語語言理論的立足之本。

因為無形式依據的語義標準是無法貫徹到底的,所以,不管詞本位的理論家們主觀上如何思考,客觀上他們不得不放棄這個標準。漢語的許多無義字(無義音節,利用剩余法確定的)不但是語法單位,而且還是詞,因為它們可以在句中起作用,比如量詞、助詞、連詞、嘆詞等。

許威漢(2000:284)覺察到這個問題,并著重指出:

從意義著眼,詞究竟是什么還是難于弄清楚的。而且,“意義單位”的意義,還得下注解才行。為什么呢?因為照通常的想法,“人”“黑”“走”等有意義,“如果”“也”“啊”等似乎沒有什么意義,只有“功用”;而語言學家認為功用也是一種意義,可以叫作語法意義。這就必須給“意義”下一個注解。

這是概念的擴大,“有義音節”的“義”在這里被擴大到功能范圍了。把本不是意義的功能塞到了意義中去,這是違反同一律的。嚴格地說這是偷換概念。詞本位研究有兩個重大的理論問題是通過偷換概念的辦法來擺脫困境,自圓其說的。一個是“廣義”形態,把不是形態的語法功能也看作形態。另一個是“語法”意義,把不是意義的語法作用也看作意義。

詞本位研究雖然放棄了“字”這個客觀的基本語言單位的形式,但在實際中還是不得不回到“字”(音節)的形式基礎上。比如,在使用功能標準來分詞時,就必須立足于音節,以一個音節是否有義來作為語素的分析基礎。所以,單純的意義標準是無操作性的。呂叔湘(2002:399)早就說過,“最成問題也最不成問題的是意義。如果真像某些語法學家所說,一種動作或一種性質,當你把它當作一種抽象的食物看的時候,它就具有名詞的性質,那么,意義真是一個最聽話、最不搗亂的孩子,可以放在一邊。詞本位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為什么在語素問題上就避而不談呢?呂叔湘先生還有句名言:

漢語的詞在形式上無從分辨。

其實,漢語的所有語言單位在形式上都無從分辨,雖然它們都依附于音節之上。

從擴大的意義概念出發,詞本位研究有一個秘而不宣的分詞標準,就是實詞和虛詞標準不一。虛詞之所以定為詞,并不是因為其意義,而是因為其句法作用,即所謂語法意義。語義標準只適用于實詞,對于虛詞來說,只有功能標準。漢語中有一部分詞不是語素,也不是在語素(有義音節)基礎上劃分出來的,而是在字(音節)的形式基礎上直接使用功能標準得到的。呂叔湘(2002:378)很早就明確談到過詞本位的這根軟肋:“在語義方面,……實詞的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能分開,虛詞的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分不開,甚至沒有多少詞匯意義。”呂叔湘(2002:514)特別說:有些助詞的“詞”的資格不牢靠。……大概除語氣助詞外,都在不同程度上有能否保留“詞”的資格的問題。

同樣道理,字本位研究如果以“一音一義”為基礎,不把“音”和“義”分開,或者在音義關系上一味堅持“意義”原則的話,則有可能重蹈詞本位覆轍。

比如,徐通鏘(1997:12)認為,漢語的發展從“一個音節一個意義”發展為“兩個音節一個意義”。他說:“隨著語言的發展,雙音字興起并逐漸成為語言的主流性結構單位。”并且明確說:“字則是指音義結合的語言結構單位,而且有時候不限于一個音節。”他把多音單位也納入字的范圍。如把“彷徨”“朋友”之類的叫作雙音字,“綠油油”之類的叫作三音字,“稀里嘩啦”“驚心動魄”之類的叫作四音字。

把字組也稱作字,就等于取消了字作為漢語基本單位的核心地位。字本位研究沿著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從語義出發,把字擴大到字組,就等于取消了字的形式依據,等于承認可以按照意義標準來劃分基本語言單位。這必將與詞本位殊途同歸。陸儉明(2009:12)說:“如果字就是指最小的音義結合體的話,我也可以接受字本位的觀點。”這句話潛臺詞其實就是說,只是把語素概念換一個名稱,詞本位完全也可以接受字本位研究。客觀地說,詞本位甚至可以反駁,你的字還不如我的語素,最起碼語素是不可能與短語產生糾葛的,而這種語義字不但包括語素和詞,甚至還包括固定短語。怎么能稱為“基本”語言單位呢?

徐通鏘“語義型”的字本位觀和傳統的詞本位觀都是立足于意義基礎的,而是否以語義為基礎則是“字”或語素的區別所在。立足于語義的“字”(以下簡稱“語義字”)勢必脫離字的形式,這就與“語素”在思維方式上是一致的。語義字與語素沒有本質區別。

所以,徐先生關于漢語是語義型語言的觀點和傳統的詞本位是有共同點的,就是承認漢語基本語言單位建立在語義基礎上,或者說,把語義作為確定基本語言單位的標準。

這不符合“字是漢語中心主題”的精神。趙元任先生說:“什么是一個字?一個字總是一個音節,通常還有一個意義。”趙先生還說:“我打算用它的漢語名稱“字”,不方便的時候,就干脆先把它叫作“音節詞”(word-syllable)。”而“語義字”不是“音節詞”。“如果我們深入觀察現代漢語的話語結構并試圖找出類似其他語言里word那樣的小單位,就會發現,有時一個音節詞像一個word,有時則兩個或更多音節詞結合在一起才像一個word。”(2002:894)

趙先生用了很長一段話來說明什么是“字”:

“字”這個詞,嚴格地說是“字”這個字,就僅僅是指那個在學校里教授的、在語文工具書里被解釋的、書寫上作為獨立的單位而彼此分開的、人們意識到語言里的微小變化時最常談起的那個普通的、短短的話語成分。

這里絲毫沒有提及一音一字必須要有一義。

同時語義字的劃分也不同于word,不符合印歐語劃分基本語言單位的精神。Word的劃分標準不是語義,而是形式。

呂叔湘先生(2002:487)說:“一般地說,有兩個半東西可以做語法分析的依據:形態和功能是兩個,意義是半個,——遇到三者不一致的時候,或者結論可此可彼的時候,以形態為準。重要的是末了這句話。”

兩種對立的理論研究走向同一條道路,這說明:不管哪一種理論研究都不能把語法分析置于意義基礎之上,否則必然陷入無法自圓其說的矛盾中。

徐先生的字本位沒有看到字的形式的主要作用,過分強調了字的意義。他把漢語看作“語義型”語言,以區別于“語法型”的印歐語。他的“一音一義一字”的概念只限實字,不包括虛化字(虛字是塊的標記)和無義字(由一音一義虛化或變化而來的無義音節),而無義字正是現代漢語研究棄字取詞的主要原因。

字本位研究的另一主要倡導者潘文國在此問題上與徐先生有所不同。他(2002:268)說:“漢語雖然是個語義型語言,但漢語的語義往往是不自由的,受約束的。……因此,光講漢語是語義型語言是不完整的,完整的提法應該是:漢語是一種語義型語言,又是一種音足型語言。這正是字本位研究帶給我們的最重要的結論。”

針對字的語義問題,潘文國(2002:235)說:“漢語的字是形音義三位一體:一個字形,一個音節,一個意義。人們容易想象這三者也一定是同步出現的,有其形必有其音,也必表示一定的意義。事實并非如此,……在不少情況下,一個字的出現并不是為了表示它所代表的意義,而只是為了表示這里需要有一個音節!

這也是詞本位研究所贊同的,呂叔湘、朱德熙(1952:5)說:“字是形體和聲音的單位,詞是意義的單位。”

字本位的字,其立足點是音形,而不是意義。一切語言單位,過得硬的標準不是意義,而是形式。

郭紹虞說:“漢語對于音節,看得比意義更重一些。(參見《漢語語法修辭新探》,商務印書館,1979:444)潘文國(2002:205)進而認為,漢語構辭起作用的“第一是音節,第二是語義”。

徐通鏘先生后期著作中,用字組的概念代替了雙音字或多音字的說法。他(2008:128)在談到漢語書面語和口語差別時說:“文言以字為基本結構單位,特點就是1個字·1個音節·1個概念,但以口語為基礎的白話早已突破這個“1”的限制,形成2個字·2個音節·1個概念的字組;也就是說,字組已經成為表達概念的結構單位,而字在這種字組中已處于理據載體的地位。”這里他已經明確地把字和字組區分開來。他接著強調:“字在字組中雖然轉化為理據載體,但并沒有因此而喪失它作為漢語基本結構單位的地位。”不過他仍然強調語義的作用:“漢語的音節與概念性的意義有強制性的關系,是表義的單位,一個音節一個字,字組的生成是以字為基礎的,因而在解釋多音節單位意義時,就需要著重關注單音節字的字義之間的組配生成關系以及它們與字組整體所表達的概念意義之間的關系。”但是,對于在多音單位中不表義的字,徐先生沒有論及。與此相關的是虛字的性質,虛字在徐的體系中沒有定性,只認為是塊的標志。

王洪君對漢語最常用的兩種語音構詞法的研究,證明在漢語本族語中由無義單音構成的多音節詞象聲詞、連綿詞等以及其他語音形式如兒化等也是受單音控制的。她(2008:160、187)將前者稱為“一生二”式,后者為“二合一”式。

雖然王洪君從音系學角度證明了單音的核心地位,但在語法方面,她也贊同“一音節一義”的原則,把意義看作是“語法字”的前提之一。至于作為理據成分和構辭(合成詞)成分的無義音節,在語法上是否具有與有義音節同樣地位,她的研究沒有涉及。這是字本位語法研究無法回避的問題。

筆者認為,潘文國“音足型語言”的提法比語義型更體現漢語的語言類型的本質。從語言單位的角度看,字的本質特征是其音和形,意義不是。呂叔湘先生說:“傳統的‘字,既指書面上的一個個方塊字,也指口語里的一個個音節,不管它在多大程度上獨立地起表達作用。”

沒有意義的字依然是字。這個大家都不會有異議。但是這樣的字是不是語法單位?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在字本位研究的各家中可能就有分歧了。

筆者認為,辭中無義字——不管原本是無義字還是有義字——都不能排斥在語法研究之外。因為這類無義字同虛字一樣“無義有用”。

辭中無義字雖不直接參加組句,但有另一種層次的語法作用,就是構辭作用。一個無義字與一個有義字構成了一個辭,而這個辭即使與那個有義字是同義的,它們的句法功能也有不同,必有其不可替代的一面。這種句法差異突出表現在漢語獨有的同義字辭上。漢語的同義字辭,語義相同而音節不同。它們在組句中各自發揮著自己獨有的,不可替代的作用。這時,無義字對句法的作用是間接的。

此外,漢語中還有少數直接以無義字、虛化字作句法成分的情況。如“打的”的“打”,甚至還有“無義動辭”,即所謂形式動詞“進行、加以”之類。這些字、辭都是無義有用的。

從漢語組合的形式角度出發,筆者認為,凡字都有“獨立性”,包括無義字。比如,當我們說“葡萄的‘葡是沒有意義的”這句話時,實際上就已經承認了“葡”的獨立性,承認“葡”可作主語。因而筆者以為,只有堅持認為無義字也是語法單位才是徹底的字本位。因為字本位研究不能以意義為基礎,而必須以形式為基礎。

因而徹底的字本位不但要堅持強調字的地位,還需強調在字的音義關系上,音為基礎,義依附于字。如果在音義關系上不堅持這一點,就無法和詞本位研究,無法和詞本位的基本單位語素劃清界限。詞本位是以意義為前提的,語素“最小的音義結合體”的概念包含三要素:最小、音、義。其中“義”是關鍵,“最小”是限制“義”的,與“音”無關,“音”的數量無足輕重,完全取決于“最小的義”的要求。正是基于這一點,詞本位認為無義音節不是語法單位,只是語音單位,在語法上沒有地位。因而語素是一個與音節數量無關的概念,可以撇開音節,直接定義為“最小的意義單位”。在音義關系上,詞本位的實質是定義不定音,而字本位則應該是定音不定義。由此來看,筆者認為,“一音一字一義”留下了與詞本位相通的漏洞,只有堵了這個漏洞,才是徹底立足于字。

從歷史經驗來看,如果不堅持形式標準,脫離“音形”來談語法,任何理論——不論是字本位還是詞本位——都有可能混淆基本語言單位的界限。比如,呂叔湘先生曾把“您”看作兩個語素。陸志韋(1957:1)曾經批評“小詞+小詞=大詞”的說法有以詞構詞的弊病。因為趙元任先生(2002:894)曾談到用音節詞(字)創造新的復合詞。由于詞本位的“詞”是不考慮音節的,一個復合詞可以包括兩個單音詞,甚至短語(三音詞含雙音短語)。徐通鏘先生(1997:140)雖然批評說:“詞中還有詞的說法在邏輯上不大說得通。”但是他本人(1997:12)也曾把“驚心動魄”看作一個字。兩者都是忽視形式而重視語義的結果。

筆者認為:正如音系字(韻律字)不必是一個意義單位一樣,語法字也不必是一個意義單位。兩個層次的字在這一點上是一致的。

從語法角度看,有形式未必有意義,但有形式必定有功能。或者說,字未必有義(詞匯意義),但必定有用(語法作用)。意義和功能都以形式為立身之本。無形式必無意義。有形式必有功能,意義以形式為前提,功能不以意義為前提。

所以,雖然字絕大多數是有義的,但對無義字的態度是字本位研究的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因為這才是字本位和詞本位的真正分歧。無義字是字本位和詞本位的試金石。我們必須為趙元任先生“字與word角色相當”的論斷作一個注解:字是以其形式而不是以其意義和word角色相當的。

四、多音模式與辭的問題

字本位的另一個問題是由字組成的語言單位——“辭”的問題。

字本位研究的重點不在字而在辭。因為“字與word的同”突出表現在“辭”上面。

辭是以字為基本語言單位的漢語發展的必然產物,辭出現在漢語歷史上具有重大意義。從造字演變為組辭,這種語言單位的生成方式的演變,使漢語字匯系統脫胎換骨,能以數千基本字從容應對無限增長的信息概念。這并非字本位一家之言。比如蘇新春(1993:195)認為漢語詞匯發展經過如下三部曲:1.一音一字多義;2.一音多字或一字多音;3.多音(多字)組合為復合詞。漢語由402個音節加上聲調構成的1300多個聲調音節相互之間僅僅組合一次,就能得到169萬個雙音結合體,而漢語詞匯的總數目前大致只在40萬。所以他說“漢語詞匯由單音詞向復合詞化方向的變化,是為自己找到一條生氣勃勃、充滿彈性的發展之路。”這與字本位的觀點如出一轍。

對于立足于音形(音足型)的字本位研究來說,其理論難點不在字而在辭。

字是漢語的自然單位,是漢語的語言實體,就像英語的word一樣,這一點根本無需論證。而辭則有本質的不同,辭是在字的組合中分析出來的語言單位,是對字組的定性,相當于趙元任先生所說的“詞概念”。因此,對于辭的界定就如同對詞的界定一樣,必然會有不同的意見。

趙元任先生似乎預見到會有這個麻煩,他(2002:899)批評那種一定要在漢語中找到詞的流行觀念:“為什么非要在漢語里找出其他語言中存在的實體呢?更有成效的進一步研究應該是確定介乎音節詞和句子之間的那級單位是什么類型的,至于把這些類型的單位叫作什么,應該是其次的問題。”

他把這級單位稱作多音節的“模式”:“語言中有意義的單位的簡練和整齊有助于把結構詞和詞組做成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乃至更多音節的方便好用的模式。”值得重視的是,這個“模式”并非指固定組合,而是指橫跨于印歐語詞和短語兩邊的字組,既包括結構詞(復合詞),也包括詞組(短語)。這個概念打破詞和短語界限。

趙先生的這一思想至今還未引起應有的重視。詞本位研究仍然受困于不分音節的統一的詞的概念。趙先生晚年已經拋棄了以前建立在“語素、詞、短語”概念之上的詞的看法。他的“詞”是一個具有很大彈性的模糊概念,既可以是單音節的音節詞,也可以是多音節的結構詞、語法詞、臨時詞甚至詞組。他說:“漢語的詞在日常語言中,……是指措詞用語和各種固定短語。”

字本位研究中,徐通鏘先生把字以上的單位——辭——定義為固定性字組。但由于他從語義出發,沒有堅持形式標準,所以未能說明辭與字是性質不同的兩類語言單位。字作為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或者說最小結構單位是不可分割的。但是辭則不同,作為字組的辭是由兩個(或多個)基本單位構成的。

絕大部分字本位的支持者或反對者往往把爭論焦點聚于“字”,但他們都沒有意識到:字本位研究的難點不在字而在辭,因為我們無法把辭與一般字組完全分離。這個問題也是詞本位的老大難問題,只不過表述方式不同:復合詞與短語是無法截然分開的。

從字出發,所謂辭或復合詞只是字的組合體,不是基本單位。漢語語法分析中,只有基本單位在形式上是不可拆分的,而由字派生的辭(合成詞)都是可以拆分的,(至于它們拆分后是否還有意義,能否單用,都是另外的問題)。它們盡管被冠以“固定性結構”,其本質仍是字組。比如成語,即使被稱為“凝固性短語”,但只要需要,就仍可拆分或替換其中的字,這也是漢語字匯推陳出新的力量所在。比如老舍就曾把豐富多彩改為“豐富多腔”。

陸儉明先生對字本位的一個主要質疑就是,新理論的提出應該有助于解決舊理論解決不了的問題,否則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對于字本位來說,也就是能否解決詞本位解決不了的問題——語素與詞、詞與短語的分界問題。陸先生的質問是十分尖銳的,直到目前為止,字本位也沒有拿出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字本位陣營中對于辭與一般字組的具體研究以陳保亞關于“字結”的研究最為深入。

陳保亞在字的作用上,與徐通鏘有所不同。他(2008:360)說:“我同意徐老師對詞的看法,我們的主要分歧在于,徐老師主張直接以字為單位來研究語法,而我覺得字上面還應該有一種具有生成能力的單位,當然不是詞。”(參見《求索者——徐通鏘先生紀念文集》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他(1999:2005)提出以“平行周遍原則”作為劃分字結(偏正辭)與偏正詞組的標準。不過金朝煒(2012)指出這個原則是不成立的:“陳保亞所舉出的所有的平行周遍的字組實際上都是非平行周遍的。”“我們通常認為是規律性極強的字組,但事實上反例幾乎不可避免地一定會存在。筆者搜盡各類資料,卻仍未發現一例字組可以嚴格地說是平行周遍的。”(參見《字組的性質與類推》,載周上之主編《世紀對話——字本位和詞本位的多角度研究》,北京大學2012年版)筆者認為這個批評十分中肯,然而更重要的是,“字結”研究的思路與詞本位在本質上還是一致的,仍然希望找到一個標準,把一般字組(傳統語法所謂短語)和辭(固定字組、傳統語法所謂復合詞)截然分開。無論是字本位還是詞本位,只要試圖把同質的東西劃分為性質不同的兩大塊,必然殊途同歸。如果字本位研究不改變立足于語義功能的研究思路,即使不用詞本位的概念術語,走的還是詞本位的老路。

筆者同時認為,陸先生對字本位的批評雖然深刻尖銳,但依然是從詞本位的角度看待漢語的結果。如果我們不再從“語素、詞、詞組”這類印歐語概念思考問題的話,就能理解詞本位對這個問題的分析研究,僅僅是對字或者字組的語義功能進行劃分,而語義功能的差異是連續的,漸變的,是不存在印歐語“詞素、詞、詞組”那樣涇渭分明的形式界限的。基于“音足型”的字本位研究認為,對于同樣形式的語言單位,是不可能用語義功能標準截然分出兩類不同性質的語法單位來的。因此,在“字”基礎上,是不可能截然分為語素和詞兩類語言單位的,其間必然有一段不可分割的連續體。同理,一個多音模式(字組),也不可能截然分為復合詞(辭)和詞組(短語)兩類語言單位的,其中也必然有過渡,如離合詞和其他亦此亦彼的形式。

換一個角度看,也同樣,不同形式的語言單位,雖然可以形成同類句法單位,但是不能把這類語義功能看作是與基本單位平起平坐的語言單位。

形式單位與語義功能單位不是一個級別的語言單位。前者不依賴后者,是研究后者的基礎,后者則依附于前者。

換言之,對于字和字組的句法功能研究是不可能劃分出印歐語那種詞和非詞的界限的。就好比我們不可能以語義功能標準把印歐語的詞和詞組分為兩類形式單位一樣。

相對于字來說,辭在形式上并不“固定”,就像用七巧板拼圖一般,既可以拼合,也可以拆分。從這個意義上看,把辭看作和字同類的形式單位顯然是錯誤的。字本位強調字與辭的形式差異,只有基于這一點,字與辭才得以劃清界限。辭作為凝固性字組的所謂“凝固性”,僅僅指單字組合之后的語義確定性,而非組合的不可分割性。

從形式這個角度看問題,詞本位的失誤并不僅僅在于棄字用詞,更重要的是在舍棄字的同時放棄了形式標準而改用意義標準。呂叔湘先生有句名言:“漢語的詞在形式上無從分辨。”詞與語素以及短語的界限之所以劃不清,原因就在于此。從字本位的角度看,詞本位所謂分詞這個問題是含混不清的,如果以字的形式為基準,應該分屬兩種層次的研究:一是語素和單音詞,這是對于字的語義功能的劃分;二是合成詞與短語,這是對于字組的語義功能的劃分。前者是對于漢語基本結構單位的研究,后者是對基本單位的組合體的研究。前者相當于印歐語的單詞的研究,后者相當于印歐語的固定詞組的研究。同樣,字本位的關鍵也不在于強調語義的重要性,而在于是否能堅持字的形式作用。

不過,趙元任先生的論斷如果細細推究一下,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未解決,就是多音模式與所謂自由組合的字組兩者之間的關聯。一方面如上所述,固定字組具有拆分的可能,而另一方面,被視為“詞組”或自由短語的東西,有時也必須作為固定組合使用,不可分割。也就是說,所謂自由短語的分合也不是絕對自由的,有時也有凝固性。對于自由語素的非自由性,詞本位早有共識,但是對于自由短語的凝固性,這方面似乎還鮮有研究,應該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新課題,還應該成為字本位和詞本位的共同課題。如果能理清自由短語固定使用的情況,辭和非固定字組的密切聯系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王洪君(2008:298)對于“韻律詞”和“韻律短語”相互關系的分析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參考答案。她認為,韻律詞和韻律短語之間存在著“韻律類詞”這一過渡形式。比如三音結構可以分為兩類:“1+2定中為韻律詞(如東北虎——引者注)、1+2定中為韻律類詞(如紙老虎——引者注)、2+1述賓為韻律短語(如研究虎——引者注)。”但是雙音模式是否存在過渡形式?如何區分?換言之,韻律詞是否也包括自由字組和固定字組兩類?王洪君似乎沒有專門論述。

相比之下,潘文國(2004:191)則把兩者之間的這種聯系和過渡說得更明確:“在漢語中,不論古今,詞和短語都是難以確定的過渡性單位……劉勰把它們統稱為‘辭。”他(2004:203~204)又說:“把詞擴大到辭,這是為了給困擾現代漢語研究多年的詞與短語難以劃界問題找一條出路:既然詞與短語在理論上如此難以劃清,而按現代語法學家的研究,漢語中詞與短語在結構上又無很大不同,那為什么不能換一個思路呢?這就是根本不去追求勉強將它們劃清,在一般情況下就將它們統稱為辭,不區分是詞還是短語……說到底,硬要給詞和短語劃出分明的界線是詞本位思想的產物,隨著詞本位思想的拋棄,人們將會發現,詞和短語不分不會是什么嚴重的問題。”注意,這里的詞僅指復音詞,不包括單音詞。從字的角度看問題,單音詞與短語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糾葛的。就好像印歐語的詞和詞組之間界限分明,不會發生糾葛一樣。

字和word既有相同又有不同。在其生成發展上,現代漢語的字與word完全不同。字在字匯體系中是一個穩定封閉的部分,常用漢字大概在三四千左右,而辭則是一個變化的開放的部分,始終處于變動之中。與字相比,Word本身就是開放的,其數量仍在不斷擴大。如果理解了字與word的差異之后,我們就會看清,漢語的所謂新詞,絕大多數只是新辭——舊字新組而已。漢語以恒量的字來生成增量的辭。從這一角度觀察說,漢語的字與辭的關系就好比印歐語詞與詞組的關系。字為本原單位,辭為派生單位。

詞本位的最大問題在于脫離了漢語的形式來研究漢語,因而把兩種不同層次的語言單位——字與辭看作同級語言單位。就好比把英語的詞和詞組看作是同級語言單位,這還不亂套嗎?

數十年的漢語研究告訴我們,作為固定組合的二字詞或三字詞與作為自由組合的二字短語和三字短語是無法截然分開的。這證實了趙元任先生三十多年前的論斷:多音模式既包含結構詞,也包括詞組。與此緊密相連,詞本位研究的另一個結果就是:單音語素與單音詞是無法截然分開的。因為我們在進行這類鑒定時,并不是在劃分漢語的形式單位,而是在對漢語的單位組合進行語義功能分析。王力先生在分詞時首創的擴展法,其實只是用功能標準來考察兩個形式單位之間的組合關系,而不是對形式單位進行界定,擴展的前提必須是兩個形式。(參見周上之《漢語離合詞研究》,2006)

綜上所述,在字的音形義關系上,字本位陣營存在著兩種不同理論傾向:一種是強調字的意義,另一種強調字的音形。前者以徐通鏘為代表,后者以潘文國、汪平等人為代表。筆者贊同后一種,并認為,這是與趙元任“字中心論”思想一致的。

語言學家們研究語言必須從語言實體出發,語言實體是語言事實,事實只有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事實不需要界定。

五、不同層次的句法。

趙元任先生“字中心論”的另一個思想萌芽是對于漢語句法的論述。

所謂語法,簡言之,就是語言基本單位的組合之法。所謂句法,就是句法單位的組合之法。由于漢語的語言單位與印歐語具有不同特點,因此,漢語的語法與印歐語語法也就有相應的差異。

趙元任先生把漢語語法置于兩個背景中進行考察。一是中西對比,另一個是古今對比。

印歐語從古至今,都是以詞為主,而漢語則有古今之不同。古代漢語以字為主體,現代漢語主要以因字而生的辭為主體,所以語法格局呈現出不同于印歐語的雙重性。漢語的語法由兩個層次——字的層次和辭的層次——交織而成。

詞本位研究一般認為,由于漢語沒有形態變化,所以只有句法沒有詞法。由于詞本位立足于統一的詞概念來分析漢語句法,所以不考慮詞的音節差異,把單音組合和多音組合都看作同一類句法組合。

趙先生則注意到其間的差異及其對漢語語法研究的重要性。他是從古今漢語差異來看待漢語的句法的。古今漢語的差異首先表現在語言單位的音節形式上:“在漢語的文言階段,即古代經典和早期哲學家所用的語言中,單個音節恐怕在相當程度上類似與西方觀念中的一個word。但是到了現代漢語,這種情況已經大為改觀。”同時,他又認為,類似漢語雙音化的流行說法“過于簡單化了。”因為單音的音節詞和多音的字組模式共同發生作用,所以他的結論是“漢語既不是單音節的,也不是多音節的。”從句法組合看,漢語的句法既有單音組合方式也有多音組合方式。這就與印歐語建立在word基礎上的單一語法不同了。

趙元任(1956)下面的一段話似乎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注意:“如果凡單音節都是詞,而研究其間關系的是句法,那么,我們手邊就有了不同層次的句法,其中有些單位就成了別的單位的結構成分”(參見趙元任,2002:810)。其中包含了字本位研究的一個重要的思想萌芽。

“不同層次的句法”是漢語語法最重要的特點之一。詞本位的許多學者注意到了相關的語言事實,但是受到詞的觀念的限制,不能從字,也就是不能從漢語的底層結構看問題,因而未能把握問題的本質。比如,朱德熙先生(1982:4)有一個重要觀點:“漢語復合詞的組成成分之間的結構關系基本上是和句法結構關系一致的。”他認為這是漢語語法最主要的兩個特點之一(另一特點是漢語的詞類與句法成分之間沒有印歐語那樣的對應性)。然而為什么漢語的復合詞結構和句子結構具有一致性?朱先生似乎沒有深究下去,而這其實是“不同層次句法”的表現,只不過用了詞本位的曲折表述方式。當然,我們不能苛求當時的漢語研究者,因為不把統一的詞概念分解開來是無法把握這一點——字基礎之上的句法形式的,看不到復合詞的結構就是句子結構——單字組合的句法。其實在朱先生之前,趙先生(1968)就說過:“現代漢語的復合詞的構成多數遵循文言的結構類型。”

徐通鏘如下論述則對趙先生的話作了具體說明:

“字組的結構規則為什么能稱為句法?這取決于“序”的生成。……借助于“因字而生序”的“序”的規則去生成表達一個概念的字組。這樣,字組就成為銜接語匯和句法的紐帶。”“字組在語義上只表達一個概念,屬于語匯的范疇,而其中隱含的組合規則又應屬于句法的范疇。

徐通鏘(2008:133)還有一句精辟之言,道出了不同層次句法之間的內在聯系:

昨日的結構單位成了今日的理據載體。

因為漢語的組合方式“單字編碼格局演變為雙字編碼格局”,因而“字組已經成為表達概念的結構單位,而字在這種字組中已處于理據載體的地位。”

徐通鏘同時強調這一變化并沒有改變字的核心地位:“從深層的結構關系來看,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的結構雖有差異,結構單位的表現形式也有區別,一以字為主,一以字和字組并重,但其中隱含的生成機制和基本結構原理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差異。”緊接著的這段話是對趙元任“不同層次句法”的最好解釋:

“字組生成的研究集中于字與字的先后排列順序的規則;“序”的有層次的生成體系又如套盒,一層套一層,以字造辭(字組),載體套入線性的“序”。所以,不管是哪個時期的漢語研究,都得以字為基礎。為什么?因為從古至今,時、空交集點的字始終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

不過徐通鏘關于漢語從單字編碼格局變為雙字編碼格局的說法似乎沒有完全擺脫趙先生提及的“過于簡單化了”的“漢語雙音化”這一流行說法的影響。現代漢語中,字既造句又構辭。辭的內部是單字組合法,辭的外部則不再是單字的組合法,而是辭——多音模式的組合法。漢語句法的真實狀況是既有字與字的組合,又有辭與辭的組合,還有字與辭的組合。這種多重句法既不屬單字格局,也不屬雙字格局。筆者稱之為:字辭混組格局。

筆者以為,這就是“不同層次句法”的具體意義:單音句法和多音句法并存。當然,其語法的“序”都是字的組合。漢語的辭法和句法,都屬于字的組合之法。以字造辭(字組)就如同以字造句一般,都以字為基礎。由于遵循同一規則,所以現代漢語字組的結構規則就是古漢語的句法——單字組合法。

有一個問題徐先生未有論及,就是辭的組合與字的組合畢竟是有區別的,這是兩種不同層次的句法。

趙先生詳細研究了兩種句法之間的差異,尤其是當兩者交互組合的時候,辭的內外部關系會呈現出不一致的狀態。他的《漢語結構各層次間形態與意義的脫節現象》一文專門研究不同層次句法之間的矛盾現象。他說:“各結構層都有其獨特的活動范圍和內在的一致性:如果打破層次的劃分,把句中各個成分等量齊觀,那么就會出現種種雜亂和不協調;由于結構層次的間隔,說、寫、聽、讀現代漢語的人對這種雜亂和不協調卻感覺不出來。”(趙元任,2002:810)。他總結出共有六類這樣的矛盾現象,都與字義的虛化和不同層次的組合相關。

辭法與句法一致的現象集中表現在離合詞的使用方式上:兩字和一辭重合。趙元任先生對此也有許多相關論述,其觀點從詞本位轉為字本位的思想軌跡也十分明顯。限于篇幅,只能另文論述了。

漢語大師級人物,如王力、呂叔湘、張志公等晚年也如趙先生一樣,表現出類似的反思,有一種向字集體回歸的傾向。而趙元任的超前觀念,有許多閃耀著凸顯漢語類型的思想火花,值得我們繼續深入發掘。本文拋磚引玉,以期引起漢語學界對于這一傾向的重視,推動中國語文研究的現代化進程。

注釋:

①王洪君回憶說:我在翻譯趙元任的文章時就開始贊同字本位,徐

老師曾經說我,非得國外大家說了才同意。但還有許多學者根本不同意趙元任呀。我的翻譯是葉蜚聲老師校對的,他的評價是“趙先生到老年糊涂了”。

②研究英語的復旦大學程雨民教授也持類似“直接編碼”的觀點,

認為漢語以語素為基礎造句。他認為“歐美理論有很多不適用于漢語處,顯然是由于歐美學者缺乏漢語知識而殘留的,就像他們當年尚未認識歐洲現代語言時也曾帶著拉丁語的成見看自己的語言一樣。但中國語言學界都沒有與他們較真。”他感嘆“漢語學界太遷就歐美語言學理論”,出于與歐美學者“較一下真……說明漢語語言系統的運作與歐洲語言很不相同”的想法,他(2003)寫了漢語語法專著《漢語字基語法——語素層造句的理論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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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上之 上海外國語大學對外漢語系 20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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