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未成人

沈奇嵐

獻給18歲的成人禮——在一個人學走路時，被扶著的那個肯定是孩子。而當他開始扶著別人的時候，無論是扶著小孩，還是扶著老人，那個人才是腳踏實地、頂天立地的成人。

在太平洋島上有個民族，男人和女人分開居住，因為環境惡劣，敵族出沒，這個民族從小被訓練得勇猛好戰。他們的成人禮，是將男孩扔到遠山之間，如果他帶回了敵人的頭顱，他就被正式認可為男人。如果他沒有回來，這個族群將永遠抹去他的名字。

這是長大成人的一種方式。

長大成人，我18歲時并不完全理解這四個字的意思，以為這就意味著父母不用再管頭管腳，所有的人都該更尊重自己。

在古代，長大成人意味著正式成為社會的一員。

古人長大成人時，有個“加冠”的儀式。貴族男子到了20歲，由父親或者兄長在宗廟里主持冠禮。挑選了吉日，選定了加冠的男子，準備了祭祀天地和祖先的供品。加冠，意味著這個男子從此是社會的一員，可以參政，可以參軍，也可以參加祭祀大典。他不再是那個時時被額外照顧著的小孩，他從此是“社會”的一員，他的聲音會被聽見，他的熱血可以為國而流，他對他所在的那個族群有著義務和責任。

如果不能理解自己所擔負的義務和責任，不能履行這些期待，那這個人依然沒有長大成人。

他不再是跟在父親身后的小孩，也不再是母親庇護下的混世小魔王，他是一個要在世界上留下腳印的人。

在西方，長大成人的上流社會的女孩有一個“Debut”（首次亮相）。她將穿上華美的衣服，訓練優雅的儀容，因為在那場隆重的宴會上，她所在的那個族群（整個上流社會）會為她的亮相舉杯。從這一刻開始，她不再是一個小女孩，而成為了一個淑女。她將有資格加入各種高端俱樂部，周旋在不同的追求者之間，她可以建立自己的事業甚至帝國。在她亮相的那一刻，她長大成人，她成為了她所在族群的正式一員。

“成人”的實際含義是“成為社會人”，成為一個群體的正式一員，古人和今人用這樣那樣的方式昭告天下，這孩子現在成為我們的一員了。但這孩子是否真的明白自己的角色轉變呢？

古人不用考大學，18歲之后基本就可以在社會上行走了，結婚、生子、立業。可對于現在的中國孩子，大多數人18歲時的身份依然是學生，可以在保護得好好的象牙塔里繼續讀書，不必早早地肩負起家庭和國家的責任，擁有無限延長的青春期。

我至今記得德國大學報名的第一天，在學校的教務處外排了長長的隊伍。但是那一天，我沒有看見一個家長。所有的德國大學生都是一個人來的，有人提著行李箱，有人背著登山包，井然有序。每個人都自己拿著表格，認真地填好，并且知道下一步該去哪里做什么和怎么做。

我問他們，你們的宿舍都搞定了？他們說，他們自己在網上找到了房子，已經提前過來安排好了。交了租金，和房東簽了合同，自己刷了墻，自己把床和書櫥拼了出來。

而我知道中國大學報名的第一天，有多少父母陪著自己的孩子前來。填志愿的時候，父母的意見左右了孩子的未來。選專業的時候，又是一個全家的決定。

18歲，是長大了，但是未成人。

只有當一個人的心足夠強大，并從物質和精神上照顧父母和他人時，他才是真正的長大成人。

在一個人學走路時，被扶著的那個肯定是孩子。而當他開始扶著別人的時候，無論是扶著小孩，還是扶著老人，那個人才是腳踏實地、頂天立地的成人。

或許以這樣的高要求來衡量18歲的孩子，實在太不公平。18歲不能工作哪來收入，18歲在家里還沒有什么發言權，沒法參與家庭決定。但是如果沒有這份意識，那只能永遠是長大而未成人。

這份意識很簡單，也很清晰：當你不再依賴他人站立在大地上，當你開始以自己的力量攙扶他人時，你才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