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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一張床

2012-04-29 11:32:13薛友津
鴨綠江 2012年11期

薛友津,江蘇省徐州市某機關干部,徐州市作協副主席。當過文工團演奏員,做過報紙編輯,1984年始文學創作,曾在《花城》《鐘山》《小說界》《清明》《雨花》《青海湖》《江南》《青年文學》《天津文學》《山東文學》《安徽文學》《短篇小說》《春風》《芳草》《鴨綠江》、《小說月報·原創版》等50多家雜志發表文學作品400余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女人不言夢》,中短篇小說集《小鎮女流》《嘶風》《在愛情邊緣徘徊》《濁血》,長篇報告文學《小康離我們還有多遠》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史善春在來龍街上也算得上一個能人,從小手就巧,啥事一點就通,農活就不用說了,鐵叉掃帚揚場銑,鋤、耕、收、種都是一把好手。結婚那會兒,市面上正流行老虎腿家具,他帶了兩個饅頭,在縣城家具店一坐一天,回來后將屋后兩棵槐樹鋸了,又將院里那棵生長十多年的梧桐放倒,買來鋸子、斧頭、刨子,兩個多月的功夫,一套老虎腿的家具就做出來了,除了油漆、折頁花點兒小錢之外,這套家具基本上沒掏自家腰包。家具一做出來,就轟動了整個來龍街,以至后來許多人家做家具都來模仿,甚至有的木匠也登門找史善春求教。史家這套家具最為出彩的是那張床,床除了非常精細、有派頭之外,就是大,在街上諸多人家的床中算是一最。叫街坊鄰居想不明白的是,這個史善春做這么大的床作甚?況且他的個子又不高,穿鞋量也只有一米七不到,做這么大的床放在家里既浪費又占地方,圖個啥呢?有人與史善春開玩笑,說史善春你打這么大的床,想取三妻四妾啊!史善春光笑不語。多少年之后,也就是前幾年,來龍街上還有一位打這么大床的主兒——來龍鎮的鎮長崔雷霆,據說,一晚上崔鎮長的床上同時睡了三個女人。其中有個女人就是鎮文化站長陳瘋子的老婆。陳瘋子原本并不瘋,因為老婆被鎮長睡了,敢怒不敢言,一憋氣就瘋了;瘋得不太厲害,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還能寫寫文章,畫畫花鳥魚蟲之類的東西。陳瘋子明著不敢與鎮長斗,暗地里就寫了一段打油詩,縣里省里甚至中央四處寄,并在網上發了許多帖子。你別說,還真叫他給告贏了,不久那個崔鎮長就被開了公職,從來龍街上消失了。這個時候,就有人與史善春說笑,說善春,你可要當心了,鎮長崔雷霆睡大床落了個雞飛蛋打,你可別步他的后塵啊!史善春說,我是個平頭老百姓,一床睡五個也沒事!有人又說了,你那個家伙能撐住勁么?別說五個女人,恐怕給你兩個,一個回合你都抵擋不住了呢!史善春說,我不逞能,你找兩個女人叫我試試看。人說,晚上你回家與你媳婦練練不就知道功夫咋樣了嗎?

現在一般人不與史善春開這個玩笑了,因為史善春的女人兩年前過世了。

女人在世的時候,史善春一直在外面打工,掙錢供兒子讀書,妻子去世了之后,他才從外面回來。本來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史善春還準備走的,妻子沒了,一人在家更沒意思。哪知剛剛新婚不久的兒子家寶偏要去北京闖闖,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史善春阻攔不住,只好自己留在家看門。家里沒個男人不行,再說,湖里還有三畝多地,總不能荒了。史善春想,要是妻子活著就好了,自己也就可以出門打工了。可是家中有個年輕的兒媳,這叫不算年老的公公多多少少有些別扭。不過,這都是命,就像他一樣,當年考大學只差三分,兒子家寶前幾年高考也只差三分,你說巧不巧,這不是命又是什么?假如他當年考上了大學,假如兒子家寶上次高考不失利,也許他們史家的歷史又得重新改寫。

史善春的家在西街,六間堂屋,他住三間,兒子住三間,當初兒子結婚的時候,史善春就想在中間砌一道墻,兒子不讓,說一家人,當中隔著一道墻,無形之中就生分了。如今妻子去世了,兒子又出門在外,家中只有公媳,出來進去的,總有些不便。史善春便又想起砌墻的事。起初,兒媳秀華說啥不同意,說爸,你是想與我們分家呀?史善春說不是。秀華說那是為什么?史善春吱吱唔唔說不清楚。其實秀華也明白公公的心思,就順坡下驢地說道,如果你真想砌的話,就中間留個小門吧,那樣進出也方便些,大門卻不能開,一是不安全,二來家寶不在家,別人家還以為我們分家了呢?史善春想想也是。

夏收以后,這天沒事,史善春去磚瓦窯要了兩車磚,又買了些石粉,秀華給打下手,傍晚的時候,墻就砌好了。正在收拾工具呢,張彩霞來了。

張彩霞一雙胖手,一手提了個提盒,一手握了一瓶簡裝“洋河”,人沒進門就嚷嚷:“善春,我說你今早怎么沒去吃豆腐呢,原來是在家壘墻頭了。”

秀華上前招呼道:“嬸子來了?”忙將張彩霞手中的東西接過來。

史善春見是張彩霞,一雙小眼早已瞇縫起來了,說道:“彩霞,又給我送韭菜餃子了?”

張彩霞說:“不光是韭菜餃子,你沒看我手里的酒瓶嗎,有酒就有菜,你這個聰明人這還猜不著?”說著自己動手從堂屋搬出來飯桌,放在梧桐樹底下,然后揭開提盒蓋子,一樣一樣向外端菜盤:一盤五香花生米,一盤豬頭肉,一盤蠶豆花,還有一盤澆了蒜泥和碎辣椒的熱氣騰騰的水豆腐。“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好起工了,給你賀一賀!”

史善春笑道:“又不是蓋高樓大廈,砌個爛墻頭有什么可賀的!”

張彩霞說:“難得有人想著你,你別不領情!”

史善春邊洗手邊點頭:“領情領情,怎么會不領情呢?”

張彩霞咧著嘴說:“人家說,一輩同學三輩子親,我是上輩子欠你的!”

史善春偷笑著打開了酒瓶蓋,接過秀華遞過來的玻璃酒杯,斟滿了兩杯酒。

張彩霞說:“秀華,你也過來一起吃吧。”

秀華說:“我又不會喝酒,你們先吃吧,我去淘一把綠豆燒點兒稀飯,今天天有點兒熱。”說著進了東面的鍋屋。

喝了一口酒,史善春問張彩霞:“韭菜餃子呢?”

張彩霞說:“在提盒里卡著呢,我怕涼了不好吃。”

史善春說:“放在肚里就涼不了了!”停停又說,“餃子酒古來有。快端出來。”

張彩霞起身去提盒端餃子,沒等她手中的盤子放下來,史善春忙慌捏了一只水餃放在嘴里,邊咀嚼邊咂著嘴:“香,真香!”

張彩霞說:“香吧?今天的餡子里我又特地放了一把蝦皮。”

史善春說:“怪不得味道與往天不一樣的嘛!”

不經意間,兩人的酒杯碰到一處,接著,兩只酒杯都底朝了天。

張彩霞說:“善春,自從嫂子去世后,咱姊妹倆好久沒在一起喝了,今兒高興,咱將這瓶酒擺弄完咋樣?”

史善春說道:“擺弄完就擺弄完,多大事!”

說話間,二人又喝干了杯中酒。

張彩霞平常雖然有些酒量,因為喝得有點兒猛,分明已有幾分酒意,說話的聲響卻明顯放小:“善春,嫂子去世,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太理解了!”稍時又說道,“三年前,麩皮的爸去世,一連多半年我都沒能睡個整覺。”

本來史善春今天心情還算不錯,張彩霞一句話說到了他的痛處,由不得人心頭一陣發酸。他何嘗不是這樣呢?想想張彩霞,也真是苦命的人,她的父親在她一歲多的時候就去世了,她的母親劉寡婦,就靠賣豆腐將她養大,現如今丈夫又沒了,她又成了寡婦,這真是命啊!史善春從身上掏出一支香煙,點燃,長嘆了一聲。

“也給我來一支。”張彩霞說。

史善春又重新點燃一支煙,遞給張彩霞。

張彩霞狠命地吸了一口,又狠命地吐出一口煙霧:“我中年喪夫,你中年喪妻,咱們的命一樣孬,有啥法子呢?這日子還得過下去!善春,你要想開些!”

史善春點點頭:“想不開又能怎么樣呢!”

張彩霞踩滅煙頭,端起酒杯:“為咱們兩個苦命的人干一個!”

月亮不知何時被夾在了梧桐樹的枝杈里,飯桌上早已是碎花一片。

史善春怕這樣的心情喝下去準得醉,就岔開話題:“彩霞,說來也怪,我這輩子就喜歡吃韭菜水餃,一天三頓都吃不夠!”

“你喜歡吃那還不容易嗎?我每天都給你包。”張彩霞從傷感中走出來,露出了笑臉。

史善春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嫂子在世的時候,也經常包韭菜餃子,不知為何,就是不如你包的好吃,真是怪了。”稍時又說,“材料也都是按照你的法子調的餡子。”

張彩霞得意地說:“我有秘方!”

“啥秘方?”史善春有些好奇。

張彩霞說:“我種的韭菜從不上肥料。”

史善春問:“那上啥?”

張彩霞說:“不能告訴你!”

史善春說:“對我也保密?”

張彩霞說:“等你娶了新嫂子,我告訴她。”

史善春故意將臉一板:“別亂扯,這輩子不打算找了,就一人過!”

張彩霞撇嘴一笑:“你守得住空房?”

史善春說:“孩子都娶媳婦了,還弄那事干啥!”

張彩霞說:“你那張大床不是糟蹋了?”

史善春說:“糟蹋就糟蹋!”

秀華從鍋屋出來了:“爸,稀飯燒好了。”說著用手拍一下腦門,“我的頭突然有些疼,我回房躺一會去,碗筷等一會兒我來收拾。”

張彩霞關切地問:“是不是受涼了?”

史善春說:“要不我去二先生藥房給你拿幾片藥?”

秀華說:“不用了,睡一覺就好了。”

看秀華進了自己屋,張彩霞問道:“秀華是不是懷孕了?”

史善春說:“虧你還是個女人!家寶已經走了一年多了呢。”

張彩霞一拍大腿:“你看我這熊記性,去年八月節你家家寶沒有回來。我忘了這茬了!”

又喝了兩杯酒,史善春猛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彩霞,剛才說到了二先生,你們倆的事怎么樣了?”

張彩霞慘然一笑:“什么怎么樣了?我與他是絕對不可能的事!”略頓又說,“若是可能的話,二十多年前就在一起了,還能等到如今?”

史善春說:“也是奇了怪了,你們小學、中學、高中一十六年一張桌子坐著,怎么就弄不出一點兒閑言碎語來呢!”

“我也常常納悶兒。”張彩霞苦笑,“是怎么一回事情呢?就是不行,我一看著他那張臉心里就膩歪!”

史善春好言勸道:“二先生家庭條件在我們來龍街上是數一數二的,無人可比。打小他的家境就好,他的老父親朱一刀在外行醫,創下家業,過賤年的時候,他家都沒斷過頓。你記得不?每年鬧春荒,我們這些人家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而朱家,一天三頓都是稠稠的稀飯。上小學的時候,他經常買牛奶糖給你吃,你死不要,他硬塞,后來你就將奶糖分給我們同學吃。想那時,我們真沾了你不少的光呢!”

張彩霞哧哧地光笑不語。

史善春繼而說道:“現在人家二先生過得更比我們好,來龍街上他是第一家蓋起了小洋樓,又是第一個買小汽車的主。他那個藥房,每一年少說也有五六十萬的收入。再說,他等你多半輩子了,在我們來龍鎮上也稱得上吉尼斯之最了。”

張彩霞嘆道:“緣分也許真的是上天注定的,我與他沒這個緣。”

史善春繼續勸:“有緣沒緣,還不是你一句話嗎,只要你上嘴唇與下嘴唇一碰,說同意二字不就成了!”

月亮今夜無人欣賞,它或許感到了委屈,將身體藏進了一片薄云之中……

張彩霞拿起酒瓶倒酒才發現瓶子早已空了,她要去商店再拿一瓶來,被史善春勸住了。

史善春抬頭望一眼夜空:“天不早了,哪家商店不關門?再說,明天你還要起早做豆腐呢!”

張彩霞假裝生氣地說:“你這不是往外攆人嘛!”說罷起身拔腿就向外走,連提盒都忘記了拿,等史善春拿著提盒追出院門,張彩霞早已沒了人影。

幾聲狗吠咬破夏夜的夢境,史善春剛欲轉身,猛然發現,不遠處房屋的黑處里有個人影一閃不見了。

史善春猜想,那個黑影一準是二先生朱懷運。

史家那張出名的大床一直放在東間屋里,妻子去世以后,史善春再也沒有在那張大床上睡過覺。他在西屋里支了一張小床,晚上就在那里休息。一早一晚那張大床史善春必須打掃一遍,用濕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箱式床頭與雕花帳桿,然后抖抖枕巾,抖抖被子,用毛刷掃掃單子,再重新將被子疊好,疊得很工整,有棱有角。接下來,他會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抽上一支煙,愣一會兒神,這才回西屋困覺。

從前妻子活著的時候,晚上史善春即便不喝酒一沾枕頭就打呼嚕,現在就是喝酒也睡不著。過去有時夜間與女人做愛時,做著做著眼皮一耷拉就能困著。自從女人走了以后,史善春幾乎是夜不能寐。有時困得急火了,趴床邊打個盹就完事了。連他自己也不曉得,幾乎是夜夜不睡的人,白天怎么會有那么大的精神干事情。

月亮從窗外照進來,屋里就光閃閃地亮堂。有月光的地方,啥都看得清楚。但地面上卻沒有什么東西叫史善春二目流連。這使得他失去了尋找目標的欲望及興致。正當他心灰意冷的時候,墻角里有個紅色的、圓圓的小東西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史善春好奇地從小床上下來,連鞋也沒顧上穿,走到墻跟前,將那個紅紅的圓圓的小東西捏在手心,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紅色的紐扣。

我的屋里怎會有這種扣子呢?是亡妻留下來的嗎?不像是。史善春記不得亡妻生前有這種衣服扣子,即便有,人已經死了快兩年了,房間也不知打掃多少遍了,這個小東西怎會藏在這里呢?史善春想起來了,這個扣子也許是兒媳秀華的衣服上脫落下來的。不過,秀華平時很少到他住的西間屋里來,沒有事她到這里做甚呢?雖說是公媳,一家人嘛,再避嫌,你的房間也不能一步不能進,再說你房里又沒有老虎,又沒埋地雷,人家為啥不能進的呢!史善春想起來了,十多天前,秀華曾經到他的屋子里找衣服洗。固然,平時自己的衣服都是自己動手洗的,因為常年在外打工早已習慣了。可是那次洗衣服叫他這個當公公的很尷尬,自己的襪子及短褲兒媳也幫他洗了。弄得他一連幾天見到秀華臉上都有些不好意思。從那以后,該洗的小衣服,再忙再累也要自己洗出來,免得再遭難為情。

二番躺回床上,史善春順手將那枚紅色紐扣塞到枕頭下面,心想哪天想起來交還給秀華。正準備睡覺,猛然想起來,剛才秀華說頭疼這會兒不知咋樣了,疼得厲不厲害呢?要不要看醫生呢?連飯也沒吃就睡了,真叫人放心不下。唉,若是妻子在世就好了。唉,若是家寶在家就好了。史善春困意皆無,翻了半天身終究還是起來了。

夜靜。外頭無人說話。連狗也不叫。

其實不然,人狗無言,那青蛙不在鬧嚷嗎?那蛐蛐不在聒噪嗎?

雖然有了這些聲音助威,史善春走起路來還是躡手躡腳,生怕鬧出動靜來。

新砌的墻頭散發出磚石嗆鼻的氣味,新裝的小門大敞著,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時候,史善春心中還在想,明天想著去五金店買副插銷裝在小門上,這樣一來,砌這道墻頭才能發揮它的作用。至于什么作用,史善春沒有過深去想。

兒媳的屋門未關嚴,中間閃著一道二指寬的縫。史善春不免心中埋怨道,這孩子怎么不關門就睡了呢?多不安全哪!史善春欲抬手想敲門,胳膊在半空又停住了,怎么想怎么不合適,三更半夜地敲兒媳的門,知道的說你去關心兒媳的,不曉得的還不知怎么猜疑呢!

史善春最后決定還是回屋去,別惹出什么閑話來。本想將兒媳的屋門帶嚴的,又怕驚動秀華,若是問起來,叫他如何作答呢!

折回到自己的堂屋前,史善春心想回屋也睡不著,便坐到梧桐樹下吸起煙來。一支煙未吸完,突然聽見有人敲院門。聲音不大,倒嚇了史善春一跳。夜這么深了,會是誰呢?是張彩霞?

史善春輕輕走至院門口,邊拉門閂邊低聲問道:“誰?”

外面答:“是我,善春。我是朱懷運。”

“二先生?”史善春疑疑惑惑將門打開,“這么晚了,有事嗎?”

朱懷運說:“坐下來說。”

兩人坐到樹下,朱懷運掏出煙來,給史善春點燃后,自己也點上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半晌才吐出一口煙霧。

朱懷運說:“多半夜了,我也不繞圈子了。善春,你與彩霞今晚是不是喝酒了?”

史善春說:“喝了,怎么了?”

朱懷運說:“你倆是不是有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史善春被問傻了。

朱懷運說:“你老婆沒了,是不是想與張彩霞搞對象?”

史善春哈哈笑了,手指點著朱懷運:“我說二先生啊,你胡吊扯什么呢?彩霞是寡婦不錯,我是個鰥人也不假,你別把我們往一起湊啊!”

朱懷運說:“就因為你們一個是寡婦一個是鰥人才叫人不放心呢!”稍時又說,“上學的時候,張彩霞就戀著你,要不是因為你,張彩霞早與我結婚了。”

“養雞場關門,你是無雞(稽)之談!”史善春有些腦了。

見史善春不悅,朱懷運忙賠笑臉:“善春善春,消消氣,剛才我是故意這么說的,我相信你的話。只要你不與彩霞好,我就不怕了。”

史善春拍一下小腿,說狗日的蚊子!

史善春沒好氣地說:“二先生,我要想與彩霞好,還等到今天?”

朱懷運又給史善春遞上一支煙:“我知道,當初是彩霞娘嫌你家窮,其實彩霞心里……”

“過去事別提,過去事別提!”史善春連連擺手。

“天不早了,我回去了。”朱懷運站起身,拍拍史善春的肩膀,“善春,耽誤你休息了,哪天我一定擺一桌請你。”走兩步又折回身,“善春,彩霞聽你的話,沒人的時候,你替我勸勸她。”

史善春說:“瞅個時間再說吧。唉,你真不容易,等彩霞這么些年……”

兩人到了院門口。

朱懷運說:“善春你回吧,不好意思,這么晚了。”

史善春說:“你我是老同學,還客氣什么呢!”

“善春……”朱懷運走兩步又轉回來,一把拉住史善春的手,“善春,你與彩霞真的沒有那個事?”

“二先生,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史善春用力甩開朱懷運的手,三兩步回到院子里,咣當一聲關了院門,氣哼哼地回屋子了。

外頭傳來一陣似唱非唱、似念非念悲涼的喊叫:

雕花大床蟬(蠶)絲被啊,

夜晚歇著三個妹啊,

若問男的是哪一個啊,

一鎮之長大老崔啊。

露水夫妻不長久啊,

哪知道啊,

老天不容被雙規啊!

……

史善春倚在床頭上,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個陳瘋子又犯病了!”

月西影斜,秀華還在床上“翻燒餅”。自從男人家寶走了之后,她幾乎每夜都是這樣睡不著覺。說來也怪,當閨女時,只要是頭一沾枕頭,便不知東西南北了,睡得還死,即便是將她丟進漫野湖里,她都不曉得。現在可好了,睡覺成了她的一塊心病,身子一碰床,精神頭就來了,腦子里像是演電影似的,一遍一遍濾著過去的事情,主角當然是她與男人。其實她與家寶接觸時間并不多,婚前經別人介紹認識后,見面也就十來次,因為婆婆病重,說是沖喜,匆忙結了婚。婚后剛度完蜜月不久,家寶就走了,前后算起來,在一起的時間不足兩個月。在這段充滿美好與喜悅的日子里,她與家寶之間雖然稱不上如膠似漆,但也算是甜甜蜜蜜。秀華感覺到,這種甜蜜的生活只不過是用舌尖輕舔了一下,還沒有完全滋潤透,就消失殆盡了。她向往著這種日子盡早到來,可是家寶已經走了一年多了,男人的一切在他的心目中已經淡忘得差不多了。有時閉目,連他的長的啥樣子都回憶不起來了。床頭上掛著她與家寶的結婚照,沒事的時候,或者是睡覺前,她就會呆瞪著雙眼看著那幅照片,直到二目發酸。繼而,心中就跟著酸起來,酸著酸著,就會感到傷心,一傷心眼淚就會在眼眶里打轉轉,三轉兩不轉,眼淚就像開閘的洪水傾頰而下……這個時候,她就會找條毛巾或是枕巾將淚臉蒙住,任憑多余的淚水恣肆。她多么想大哭一場啊!可是她不敢放聲,她怕公公聽見。

人不傷心不落淚,秀華是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

傷心一會就過去了,接下來便是難耐的寂寞。在秀華看來,寂寞是最最狠毒的、也是最最痛苦的事情。如果湖里有活,或者家里有事情做,還好些。秀華就怕閑著,一閑著寂寞就會自動找上門來,欺負你不說,還捎帶著叫你生怨,叫你生恨!怨有頭恨有主,可秀華的怨恨沒有頭也沒有主。她對男人不會有怨恨,也不可能有怨恨。偏偏就是這個樣子,像練射擊的人找不到靶子,只有漫無目的地瞎胡瞄。

這種無端的怨與這種無端的恨在秀華的心中慢慢地生根、開花、結果,然后變成久久的、沉沉的思念;這種思念令她思想變得遲鈍、行動變得遲緩、記憶變得模糊。她經常是丟三忘四,明明是去拿笤帚掃地,卻去拿雞毛撣子。有時她會在自己屋子里愣神,一愣就是大半天。有時什么事情也沒有,卻在自己三間房子里不停地走動,來來回回好幾趟,連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今晚張彩霞來家喝閑酒,秀華表面上沒說什么,其實心里不太高興,所以燒好了稀飯推說自己頭疼就回房了。雖說秀華到來龍街時間不久,對張彩霞也不甚了解,不過對張彩霞那種像男人似的喝酒她特煩。一個女人嘛,特別像她這樣死了男人的女人,更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說話做事都不能太隨便,一隨便,鄰居們閑話就多。秀華打小就沒了父親,是母親一手將她撫養成人,二十多年過去了,母親遵守婦道始終不嫁,全村的老少沒有不夸的。張彩霞的男人死了好幾年了,雖然沒弄出什么笑話來,但是張彩霞那種舉止令人不喜歡。固然,聽說婆婆在世的時候,張彩霞也經常來家與公公喝閑酒,有時還猜拳行令。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如今婆婆已經不在了,一個鰥人,一個寡婦,三更半夜■在一起,再清白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公公又是個剛死了女人不久的鰥人呢!

這個張彩霞真是叫人好氣!

還有,那個張彩霞最近經常死皮賴臉來家送韭菜餃子,到底懷的啥目的?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韭菜餃子有啥了不得的,再好吃也不過是韭菜做的,再香還有豬肉餃子香嗎?再者說了,你張彩霞種的韭菜不就是不上大糞不上化肥不打農藥而上的是豆腐渣嗎,你當我不曉得啊。我早想好了,過幾天我就在院子里種幾畦韭菜,我也上豆腐渣。公公不是喜歡吃韭菜餃子嗎?我就天天包給他吃,看看你張彩霞還有啥借口到咱家里來。

對于父親一樣的公公,秀華有說不盡的感激,家中好吃好喝好穿的都盡著自己,湖里的農活公公也不叫她插手 ,生怕她累著。家務活吧,其實兩口人之家,也沒啥家務活,洗洗衣掃掃地做做飯,就這樣,公公還包攬一多半,所以說秀華整天閑得沒事情干。溜門子、逛商店他又不喜歡,只有待在家里,白天聞鳥叫,黑夜聽蟲鳴,除了想心事還是想心事。

剛才,迷迷糊糊之中,秀華聽到了公公的腳步聲,固然很輕,她還是覺察到了,甚至聽到了公公的喘息之聲。幾乎每天夜里,公公都會在他的屋門口站一小會兒,然后默默地走開。公公是個老實人,平常不拘言笑,他雖然是個有文化的人,思想卻很保守,在男人面前從不放肆,在女人面前從不大言,穿著也是循規蹈矩,不像街上其他的男人,經常光著上身串門。上天秀華回娘家,提前一天回來了,正是傍晚的時分,當時公公正在當院里擦澡,見秀華進門,紅著臉慌忙端著臉盆閃進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因為過于匆忙,險些摔了一跤。嘴里連連說,不是說明天回來嗎?怎么提前了呢!秀華知道平常公公都是在屋子里擦澡,他是覺得自己今天不回家,所以才弄得這么狼狽。秀華覺得對不起公公,要是進來之前先敲一下院門,或是咳嗽一聲也不至于弄得公公這么難堪了。回到自己屋里好長一段時間,秀華還感到好一陣后悔。不過,想起公公那個樣子,秀華又覺得有些兒好笑,所以就笑了,先是偷笑,不覺得竟然笑出了聲。

秀華長到這么大,接觸男人并不多,親近的,除了父親,就是家寶與公公,當時看到公公赤紅的上身及發達的胸肌與健康的體魄,秀華心里不由一振,對于男人的身體,秀華是陌生的,家寶的身體她已經淡忘了,今天另一個男人的身體突然閃現在他的面前,她的神經猛地被公公的身體吸引著,好像是一縷新鮮的陽光在他的眼前燦爛了一下,使得她心猿意馬,分了好久的心都沒有收回來,以至于公公進屋去了,她還愣在那里傻站著。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慌神!那一夜,秀華幾乎是一夜未眠。

秀華睜眼躺在床上,就是不困。猛然間她感到身體有些異樣,起初是雙頰發燙,然后渾身發癢,像是有萬只螞蟻在她的肌膚上啃食;隨著心里一陣煩悶,兩乳膨脹著,下身肆無忌憚地騷動起來。她心中明白,毀了,又想男女間那種丟人的事情了!她忙將枕巾咬在口中,抱起一只枕頭,不由自主地在床上翻滾起來……汗水浸透衣衫,秀華像是從身上剛剛卸下千斤重擔,身體發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夜老了,蛐蛐與青蛙也累得歇去了;月乏了,也藏到屋山頭去了,院子里的光亮散亂且無力。

秀華到了屋外,不由打了個寒噤;她雙手抱膀站在那里,想起剛才的事情,又覺得有些難為情,不知不覺流下淚來,用手一抹,那淚竟是涼的。

西墻角那片地是荒的,原先是種了幾株月季花,紅的、白的、粉的都有,是家寶沒走前種下的,也開了一季,農村人對種花養草這個事情也不上心,加上無人照管,那花也就敗了。

反正回屋也睡不著,秀華找來一把鐵鍬,將月季的殘枝敗葉歸攏到一塊,然后自顧翻起地來。邊翻地心中邊盤算,過幾天,找一些韭菜種子撒上,用不了多久,就有韭菜吃了。

天剛麻花亮,張彩霞門口就圍了一大堆人。都是來吃豆腐的。

吃豆腐是來龍街上一景。興了幾十年了。就像別的地,有的早上喝熱粥吃油條,有的吃包子喝辣湯,有的吃羊肉湯泡饃,有的吃湯面,有的吃熱燒餅卷狗肉喝狗肉湯。來龍街上就興吃豆腐。有人說,來龍街上的人皮膚白,與吃豆腐有關,無從考證,不過,早上吃豆腐的確是當地一道風景。豆腐攤前擺了十幾張馬杌子(一種矮小的桌子),上面擺著鹽、甜油、香醋、青碟(青辣椒)、紅碟(紅辣椒)、蒜泥、豆瓣醬等等佐料,因人的口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來吃豆腐的不光是來龍街上的,除了本街的,鄉下人也來吃,有的騎著車子要跑幾里路甚至十幾里路專門來吃豆腐。這幾年,附近的其他鄉鎮也到來龍吃豆腐,吃豆腐吃出了文化,有的把吃豆腐當成了請客的場地。比如說,有的人欠某人的情,就說,哎,那天我請你去來龍街張彩霞家吃豆腐。有的買賣人談生意,也約到豆腐攤前來,邊吃豆腐邊談。

街上有四五家賣豆腐的,只有張彩霞家的豆腐賣得旺。每一天早上都能賣五包豆腐。張彩霞也不多做,每天只做五包。賣完了,其他家的豆腐才開張。張彩霞之所以每天只做五包豆腐,一是做多了人太累,二來也給別的家留點兒生意,所以另外幾家做豆腐的都對張彩霞很佩服,說張彩霞會做人。

張家豆腐是張彩霞的娘劉寡婦創的牌子。劉寡婦做豆腐在來龍街上那是出了名的。那豆腐既白又細又嫩,關鍵的是劉寡婦做的豆腐硬,沒有水。過去的人講究實惠。據說,打一塊劉寡婦的豆腐,用一根馬尾巴提著,走二里路那豆腐都不會散。張彩霞做的豆腐與她娘不同,那豆腐做得表面硬,其內里柔嫩得很,加上佐料齊全,所以吃客盈門那是當然的了。不過,也有人私下議論,說張家的豆腐之所以能夠籠絡人,靠的是張彩霞那張風騷的臉盤子與她胸前那對勾引人的會說話的大奶子!張彩霞聽了,也不生氣,一笑了之。

史善春早上也常來張家吃豆腐,不論吃多吃少,張彩霞總不愿意收錢。史善春就說,你如果不要錢,我就去別人家吃。張彩霞只好象征性地收一點。

看著豆腐攤前排那么多的人,史善春就找個閑地方吸煙等著。張彩霞眼尖,早望著史善春了,沒等史善春一支煙吸完,一盤熱氣騰騰的豆腐就送到了他的面前。上面還比其他人的豆腐上多了一灘小磨香油。

街坊吳二就故意說搗蛋話:“張彩霞你太勢利眼了,史善春后來的你卻先給吃,還淋了香油,我們為啥沒這個待遇?”

張彩霞說:“有意見去茅坑提去!繼而又說道,誰叫你不是我的同學的呢?俗話講,一輩同學三輩子親,打碎骨頭還連著筋。你若是我的同學的話,我也會這么對你的。”

二先生朱懷運早來了,其實史善春也早看見他了在附近瞎轉悠,生著昨晚的氣,故意不搭理他。

看著史善春吃上了,朱懷運這才湊過來。一屁股坐在史善春的對面:“善春,昨晚的事你別往心里去,今早的豆腐我請。”然后高聲喊,“彩霞,善春的豆腐記在我的賬上。”隨即又說道,“給我也來一盤。”

張彩霞沒好氣地回道:“這包沒你的份了,等著吧!”

吳二打抱不平道:“哎,張彩霞,人家二先生也是你的老同學,你怎么對人家不冷不熱的呢,你這不是看人下菜碟子嗎?”

張彩霞不理睬吳二的話,卻接朱懷運剛才那句話,嘟噥道:“一盤熊豆腐也值得你請?真大方呢!”

朱懷運也不氣惱,瞄著張彩霞背影暗笑。

一個人也不好意思吃,史善春掏出煙來與朱懷運吸著等豆腐。兩人正說著閑話,村主任史家成偎過來了。按輩分史家成得喊史善春一聲叔。

“善春叔,正好有個事找你。”史家成接過朱懷運遞過來的香煙,習慣地在杌桌上爽爽,這才叼在嘴上,接著朱懷運送過來的火點燃。

史善春在嘴里“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史家成說:“鎮里秋天搞大棚蔬菜種植,叔,你家經濟條件好,算一個吧。”

“得投多少錢?”史善春問。

“一個大棚七八千塊錢吧。”史家成望著溜地說道。地面上有只螞蟻正向他的腳面爬,他用指頭彈掉螞蟻,仰著脖子喊道,“彩霞,給我來一盤豆腐。”

張彩霞忙中偷閑應了一聲。

“得要這么多錢啊?”史善春有些不樂意。

史家成說:“鎮里一個棚補兩千塊錢呢?”說著吹了一口煙灰,“叔,你帶個頭還有你虧吃!”

史善春想一想,然后搖了搖頭。

朱懷運說:“善春,要是錢不寬裕的話,我那里有。”

“錢有。”史善春掐滅煙頭。

“那是因為啥?”史家成忙不迭地問。

史善春說:“我先吃了,豆腐都涼了。”稍時又說道,“不瞞你倆說,明年我還想出去。假如我種了大棚,我一走,秀華又不懂農活,你說咋辦?”

“你還走啊?”史家成有些失望。

豆腐上來了,卻只有一盤,而且是送給史家成吃的。

史善春開玩笑道:“彩霞,你真是看人下菜碟,二先生可是先來的呢!”

張彩霞道:“他天天吃,他吃不膩,我都膩了!”

朱懷運笑道:“不慌不慌,我沒有事,等一會兒。”

史家成與張彩霞開玩笑開慣了,望一眼張彩霞的胸脯:“彩霞,一大早忙的,怎么我看里面沒穿胸罩啊?胸脯閃多半個!”

張彩霞笑罵道:“死不正經的,你媳婦的奶子你天天還沒瞧夠啊!”

“那不一樣。”史家成扒一口豆腐說,“就像這豆腐,你家與旁家感覺就大不一樣,都是黃豆做的,也全是那么個做法,味兒就是不同!”說著,故意在張彩霞的屁股處撓了一下。

張彩霞與史家成亂慣了,半開玩笑道:“你還是書記呢?一點兒不正經!我看你是大糞泡尿,又臭又騷!”

史家成說:“書記咋啦,書記也是人,也食人間煙火,也有七情六欲。再大的官也擋不住喜歡女人。崔鎮長官比我大,一張大床上一晚上就睡了仨,不比我還臭還騷?”抬頭見陳瘋子來了忙住了口。

“陳站長來啦?我給你端盤豆腐去。”張彩霞乜斜一眼史家成,麻利地將陳瘋子面前的馬杌上的盤子筷子收拾一下,用抹布抹干凈,對陳站長一笑,“這就來了。”

陳瘋子的精神比昨日好些了,目光也不那么散了,他定睛望著二先生:“懷運,過會兒,我去藥房去拿點兒藥。”

朱懷運說:“待會兒我給你送家去吧。”

陳瘋子手搖著:“不麻煩不麻煩,還是我去取。”

不一會兒,張彩霞一手端著一盤豆腐過來了,一盤給陳站長,一盤送到了朱懷運的面前。

史家成眼尖:“哎,我說彩霞,二先生的豆腐上怎么也有香油?我吃豆腐也付錢,你有點兒不講究!”

張彩霞用手撩一下額前的頭發:“他今天啊,是沾了陳站長的光。”瞟一眼吳二,“有意見你也去茅坑提去!”

史家成用筷子點著桌面:“你等著,今天后半夜我再找你算賬!”

張彩霞叫嚷著史家成的小名:“二妖你來,你不來你二妖是大閨女養的!”

昨天傍晚下了一場小雨,刮了一場這個季節很少有的東北風,早晨就有些涼意。獨自坐在梧桐樹下的秀華心中暗想,秋深了。

太陽溜達到樹梢的時候,寂寞的院子里就顯得有點兒生氣。孤獨的鳥兒在樹葉的茂密處鳴叫,踩落了幾滴殘雨,滴在秀華瘦削的肩頭。真涼,秀華不由人地抱緊了雙臂。

公公去外地看朋友去了,估計一兩天才能回。早飯做了,秀華卻不想吃,無事可做,秀華一個人就在院子里呆呆地坐著。平時有公公在,倒沒覺得怎么樣,如今公公突然離開,心中多多少少有點兒孤單,就像樹上那只鳥。

這幾天叫秀華憋悶的不只是這些,過去一兩天或是兩三天,他會主動給男人家寶打電話解悶,不知啥原因,家寶的手機這幾日一直關機。是手機沒電了,還是手機沒錢了呢?不對啊,若是沒電的話,不能一直沒電吧?假如手機沒錢的話,也沒道理,過去聽家寶說,他們工地附近就有充話費的地方。難道說是手機壞了嗎?還是手機被人偷去了!不然的話,家寶的手機不會打不通的。到底是啥原因呢?真是急死人了!秀華又在心里怨恨家寶,不論是沒電了,還是沒錢了,還是手機丟了還是手機壞了,那你不會借別人的手機打個電話回來啊!笨死你了,是豬才會這么笨你知道嗎……對了,萬一不是這個原因呢?會不會是生病了?會不會是受傷了?秀華心中又急又亂,不知怎么辦才好。

偌大的一個院,秀華今天才嘗到冷清的滋味。

秀華不知不覺從那個院子走到自己住的那個院子,雖然當中有道墻隔著,可她還是覺得院子太空曠、太野,令人生出許多凄涼與憂煩。

猛的,她望到了一片綠色,那是她的韭菜園。很顯然,那是昨日小雨的功勞。記得兩天前她來看時,韭菜還沒有出土,一場雨就把它催出來了。秀華走過去,蹲下身,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嬌嫩的葉片,心中隨即升起一種感動,眼睛里便有亮光在閃動著……

回到自己的屋里,秀華的心情似乎好多了。給家寶打的毛衣還差兩個袖子,閑著沒事,坐在床沿織了起來。抬眼間,她看到了掛在衣服架上的那件粉紅色襯衫,最下邊少了一粒扣子,其實前兩天她就發現了,四處尋找也沒找到,昨日去商店配,就是配不上,她要的那種紅扣子斷貨。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不下地干活,這扣子能掉到哪里去呢?屋里屋外,甚至連洗衣機都找了,就是找不著。真是怪了!猛然間想起,前兩天給公公打掃屋子,是不是掉在那兒了呢?正好公公不在家,秀華放下毛衣,去公公住的西屋里看一看。

公公的屋里有股男人味。男人味是啥味?秀華也鬧不明白,反正與自己的屋子里味道不一樣。這種味道一直吸引著秀華的內心。只要公公不在家,她總要偷偷地來公公的屋里坐一會兒,深呼吸幾口氣,然后才出去。有時即便公公在家,她也會借故來打掃衛生,或者找公公換下來衣服洗來西屋轉上一圈。

扣子要丟肯定在地面上,所以秀華的目光地始終在地面上尋找。西屋里擺的東西不多,一眼就能看徹底。來來回回搜尋了好幾遍,也沒找著。桌底下、床拐角甚至墻旮旯秀華都用手摸了好幾遍,還是不見那粒紅色紐扣的蹤影。

秀華坐在床邊,打了個愣神,然后站起身,嗅嗅鼻子,又深深地吸了口空氣,這才轉身向外走去。

正午,院子里除了樹底下,四處積滿了陽光。秋老虎開始發威了,天氣死熱。秀華站在當院,不一會兒身上就有些發粘了。昨晚上懶得沒有洗澡,估計太陽能熱水器這會水也該曬熱了,秀華就想現在洗洗澡。

西院的鍋屋不做飯,改成了洗澡間,家寶出去打工,平常太陽能只有秀華一人用。有好幾次,秀華躲出去,叫公公用太陽能洗洗澡,不然浪費可惜了。公公死也不肯。

洗完了澡,秀華本已準備好了換身的衣服,想想又沒穿,家中沒人,這時候也不會來外人,難得有展示自己身體的機會,索性光著身子在院子里走動。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身上的水珠也晾干了,秀華還是不想穿衣服。秀華心中暗想,假如男男女女在一起都不穿衣服的話,那將是多么難堪啊!真是那樣的話,夫妻不夫妻的,流氓不流氓的也就不那么計較了吧!不過,聽說外國有的地方在海邊洗澡,男女都不穿衣服,如果有人穿衣服倒被人視為流氓了,因為你看了別人的身體了,你不叫人家看你,人家豈不是吃虧了!

秀華在樹底下光著身子坐了好一陣子,感覺身子有點兒疲乏,想回屋補個覺,她都好幾夜都沒睡好了,這會兒眼睛都有些發澀了呢。走到公公的堂屋門口,看著東屋緊鎖的房門,一直有著好奇之心的她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門口。

婆婆死了之后,除了公公進去打掃之外,東屋就一直這樣鎖著。開始秀華覺得可能是公公與婆婆感情深厚,不愿意外人碰他們的床。況且那張床又是那么特別。不過后來秀華發現,有幾次,公公三更半夜偷偷起來進了東屋,進去之后便將房門從里面插死,也不開燈,一二十分鐘后才像先前一樣,躡手躡腳出來,將屋門鎖好,然后才回到西屋里睡下。

自打結婚后,秀華一直沒有去過公公的東屋。公公之前也與她交代過,東屋不允許她進去。起初秀華也沒在意,但后來公公半夜三更像做賊似的舉動引起了她的注意。東屋里到底有啥秘密呢?

東屋的鑰匙就在堂屋山墻的相框后面藏著,秀華自從那一次發現這個藏鑰匙的地方之后,便對公公的東屋產生了狐疑。其實,令秀華早就有著極大的興趣的還是公公的那張大床。

秀華從相框后面拿到那把鑰匙,不知啥原因,開鎖的時候,雙手竟有些顫抖。

東屋里前后都有玻璃大窗,光線就十分充足。因為沒人居住,屋里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霉味。床很大,靠后窗山墻放著,沒有外人傳說的那樣大,秀華眼睛目測,估計長有兩米二三,寬大約兩米五左右,幾乎是見方。因為床大,再加上衣柜、五斗櫥、床頭柜,屋里顯得很擁擠。

家具不顯得舊,可能后來重新刷了漆,紫紅的漆面還透出光亮。房間里很干凈,家具、地面幾乎是一塵不染。秀華在床前傻站著,起先那種好奇心完全消失殆盡。他不明白,公公平常為啥那么緊張將門鎖得緊緊的,就好像屋里藏著什么大秘密似的,卻原來啥也沒有。秀華心里突然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秀華正準備離開,她看到床上的被子疊得有些凌亂,就想打開重新疊整齊。當她抖開被子時,突然一樣東西從被里掉了出來。秀華一把沒逮住,東西滑到了床下。秀華蝦腰撿起那個東西看了半天,也沒有辨認出是啥玩意兒。她拿著那件東西在手中一邊端詳一邊琢磨,猛地,他看出來了,那是女人下身的那樣東西。秀華啥都明白了,原來公公夜深人靜的時候,鬼鬼祟祟來東屋里卻是來干這個事情的。不由人地,秀華臉上升起了一團紅暈,隨即心里頭有一種不可名狀東西在那兒作怪,沖撞著她的某根神經,她實在是把不住自己的心,直想男女之間的那種事情……她的腦海中便浮現出與男人家寶屈指可數的那幾夜的歡愉。她在公公的那張大床上左右翻滾著,呻吟著,那張床雖然寬大,有幾次秀華差點兒滾落到床下。這時,她心中才弄明白公公打這么大的床的目的。

一陣疲乏襲上身來,突然之間秀華就被困倦給打倒了,她本想歇一會兒的,哪承想一下子卻睡著了。當時,她還想著去看看院門關沒關,哪知眼睛一閉就啥也不知道了。

二先生朱懷運突然決定要打一張大床,是與史善春家一樣大的那樣的床。

近來一段時間他與張彩霞關系有些松動,兩人見了面不像往日那么繃著臉,有人的時候,張彩霞有時還與他開一兩句玩笑。這令朱懷運的身心又重新蕩漾起來,并且看到了愛情道路上的曙光。

張彩霞多年來暗戀著史善春朱懷運是曉得的,但叫朱懷運想不明白的是,史善春哪一點兒比他朱懷運強呢!論長相他也比史善春長得周正,若是從事業與家庭經濟條件來講,他史善春更是沒法比。這卻是奇了怪了,張彩霞眼里心里裝得就是史善春,而他在張彩霞的眼里心里連泡狗屎都不如。這使得朱懷運多少年來的心里一直窩著個疙瘩。不過追張彩霞的目標一直沒有變,相反更加強烈。即便張彩霞后來結婚生子,朱懷運還是癡心不死,并放出話來,今生今世非張彩霞不娶,現如今已經是四十好幾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幾年前,張彩霞的男人沒了,朱懷運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哪知道偏偏史善春的老婆也死了,這給朱懷運與張彩霞之間又添了一堵墻。自從前幾日的那天晚上與史善春夜談之后,朱懷運心中算是有了底了。不過說是這么說,史善春說的是不是心里話?能不能算話,這都是個未知數。總而言之,史善春一天不結婚,他與張彩霞的事情就不能安穩。所以這段時間,朱懷運一直在心中琢磨,要想割斷張彩霞與史善春之間的關系,使其斷了念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辦法叫史善春抓緊結婚,若是史善春重新成了家,那么張彩霞也就沒有猴跳了。

朱懷運也是一個有心計的人,暗地里他聯絡了來龍街上幾個有名的媒婆,給她們講,誰要是能幫史善春說到一個合適的老婆,事成后賞金兩萬。

遍地撒網,總能捕到一兩條魚。這天晚上,一個媒婆領個女的到了朱家藥房。那女的三十出頭,也是死了男人的,不過沒有孩子;人長得血俊,個頭也與史善春般配。朱懷運甚是高興,見到那個女人后,偷偷和她講,假如事情成功,他出五萬塊錢作為陪嫁。

女的姓黃,朱懷運就稱呼她小黃,兩人私下約定,以遠房表兄妹相稱。

朱懷運估計要是直接由他給史善春提媒,恐怕會引起張彩霞的猜疑。史善春被好事蒙著也許想不到,張彩霞是個鬼精的人,明睜大眼的事情,張彩霞會看不出來?所以朱懷運就想了一招,叫小黃與史善春來一個“日久生情”。

二天一早,朱懷運到史善春家請工。

史善春一聽這話就笑了:“二先生,你是那根神經扭著了,你這么有錢,紅木床你也買得起的。”

“不買,就打,與你家一摸一樣的。”朱懷運說。

史善春端詳著朱懷運的臉:“你的腦子沒病吧?想打我這樣的床,如今木器廠的手藝比我強得多,你可以去訂做。再說了,我又不是正經的木匠,街上真正的木匠多得是,過去我那是鬧著玩的。”

朱懷運說:“就請你打,別人的活我相不中。”

史善春無奈地搖搖頭:“反正我沒事,你去準備木料吧,今天我得磨磨工具,明天過去。”

朱懷運千恩萬謝地走了。

將朱懷運送到院門口,史善春突然想起什么,問道:“你要結婚嗎?”

朱懷運本想說先準備著這句話,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嘆一口氣:“老同學取笑了,誰要我呢?還等著你有空在彩霞面前替我美言幾句呢!”

史善春說:“那是當然的了,你放寬心吧。”

朱懷運走后,史善春將工具找出來,鋸子已經銹了,他找來銼刀,將鋸子挫了一遍,又把斧頭刨子在磨刀石上磨得鋒快,收拾得差不多了,這時秀華上街買菜從外面回來了,史善春連忙從晾繩上拿過來一件短袖褂子披在身上。

秀華問公公拾掇這些東西干什么?史善春就把朱懷運來請他去打床的事情說了一遍。秀華也覺得奇怪,但啥話也沒說。

史善春邊拾掇東西邊說:“明兒起,這幾天我就不在家吃了。”

“嗯哪。”

“你想吃啥你就自己做點兒。”

“嗯哪。”

史善春想起什么:“家寶的電話打通了沒?”

秀華苦笑著搖搖頭。

“這個狗日的!”稍時又說,“回頭我去你彩霞嬸家問問他兒子麩皮的電話,問問是咋回事。”

秀華忙阻止:“別了,許是家寶的手機丟了或是壞了。我再打試試。”說罷,將菜籃子提進鍋屋去了。

史善春望著兒媳的背影,突然間想起了什么:“你好久沒回娘家了,悶的話,回去過幾天。”

秀華在鍋屋答應著:“嗯哪。”接著又說道,“天熱,不然等天涼快些再回去吧。”

“也好。”

秀華拿出一把豆角在樹下飯桌旁撿。

史善春收拾好工具,洗了手,將身上披著的褂子穿好,對秀華說:“我出去一下。”正欲出門,又停止腳步,“秀華,這兩天你沒去過東屋吧?”

秀華被問得一愣怔:“東屋?我去那干什么,我又沒有鑰匙。”

史善春感覺這話問得有點唐突,也就有些不好意思:“沒有事,我隨便問問。”

秀華想起東屋被窩里那件東西,臉上不由一陣發燙,也不敢抬頭,等公公出門遠去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暗想,公公問這話是啥意思,難道說她去東屋被公公發現了嗎?想想不會啊,她啥也沒動啊?忽地想起,她走時將公公的被子重新疊了一下,也許是公公發現了什么。秀華心中好一陣埋怨自己,怎么這樣粗心呢?她猛然想起了東屋的那把鑰匙,忙站起身來去找,沒出秀華所料,相框后的鑰匙已經不見了,她心里不由有些悵惘。

朱家藥房沿街蓋了二層小樓,樓下是藥房,樓上是辦公室、手術室、倉庫。一個大院,很深。后面又蓋一座樓,是四層;一二層當病房使用,三層是會客的地方,最上面一層是朱懷運在那住著,一個人住一層樓,翻跟頭都用不了。

朱懷運在后院樓下找了一間空房,臨時給史善春打床用。室內有一個柜式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史善春一進去不由打了個冷顫。

史善春說:“二先生,你是找我來干活的嗎?分明是叫我來享福的呢!”

朱懷運說:“天這么熱,你若是中了暑,耽誤了工期不說,我還得給你吃藥打針,那樣才劃不來呢!”

史善春在拾掇木料,朱懷運出去了,不一會兒又回來了,身后跟進來一個渾身散著香肥皂味的女人。

朱懷運介紹說:“這是我的表妹,姓黃,你就叫她小黃吧。”

史善春開玩笑道:“哎喲喂,二先生你在哪兒找來這么一位天仙哪?你是叫我來干活的還是叫我來談情說愛的!”

一句玩笑開得朱懷運與小黃都笑了。這也是他們兩人想要的效果。

史善春接著問:“這位姑娘在哪里干?”

朱懷運說:“在前面藥房拿藥。”

史善春說:“你藥房的人我個個認得,這個小黃我卻頭一回見呢!”

“剛來不幾天。”朱懷運說。說著從身上掏出來兩包煙來,放在墻邊的桌子上,隨口說道,“這幾天,小黃就在這里替我給你倒茶、點煙、打打下手,陪你說說話。”

史善春正經說:“我剛才是與你們開玩笑的,我干活身邊站個女人,我是來干活的還是欣賞美女的!再說了,要喝茶要抽煙我自己會弄,弄個閑人伺候我,你說多別扭!”

朱懷運笑道:“俗話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別■嗦了,就叫小黃在這幫忙吧,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史善春還想說什么的,那旁,小黃早已將茶泡好了。接著打開一包煙,抽出一支,送到史善春的嘴上,又親自給點上火,然后又將茶杯送到史善春的手中,含情脈脈地望著史善春。

小黃微笑著說:“這是上等的西湖龍井,善春哥,你喝一口茶再干吧。”說著一掀杯蓋,滿屋濺香。

史善春無意瞅一眼那個小黃,一雙手不去接茶杯都不行了。那個小黃真叫一個俊,怎么看怎么好看。除了在外頭打工那陣子,晚上下班沒有事,好跟別人一起去馬路旁看女人,回來這年把,特別是死了老婆之后,史善春還沒有這么正兒八經地打量過一個女人呢。

史善春品了一口茶,咂磨咂磨嘴:“他奶奶的,到底是好茶,真香!”

小黃笑了。

史善春說:“你笑什么?”

小黃說:“沒什么,我是覺得你的樣子好笑。”

“我的樣子咋啦?是不是很老?”史善春不由人地用手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子。

“不老不老!”小黃趕緊說道。半晌小心問道,“善春哥,你今年……”

史善春連忙說:“我四十四了,屬馬的。”

小黃有些驚奇:“怎這么巧,我也是屬馬的,小你一旬。”

“是嗎?”史善春也覺得巧,順口開玩笑道,“我是老馬,你是小馬。”

小黃更正道:“不,你是大馬,我是小馬!”

史善春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嘿嘿地笑了起來。

小黃也不由人地笑了起來,兩人都感到很愉快。

史善春忽然想起了什么:“光顧說話了,到現在一點活也沒干,再不干,怕是中午老板不給飯吃了!”

說著放下手中茶杯,撿起一塊木料,搭上鋸,呼哧呼哧地鋸了起來。

雖然屋內有空調,史善春干了一會活,額頭上還是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小黃去水管子打了一盆水,濕了毛巾,一趟一趟給史善春送毛巾擦汗。開始史善春還接了毛巾自己擦拭,后來小黃嫌他手臟,要親自給他擦,史善春還有點兒不好意思。

小黃說:“你是個走南闖北的人,頭腦咋還那么封建呢!”

史善春覺得人家小黃說得有道理,就采納了人家的意見,再有汗,就伸著額頭讓小黃給他擦。

快晌午的時候,突然間停電了,在農村,一天停幾回電那是常事。小黃叫史善春歇會兒再干,史善春覺得沒出多少活,就沒有歇,繼續接著干,不多會兒,渾身上下衣服就濕透了。小黃去前面找來一把芭蕉扇,替史善春扇著扇子,微風里裹著噴香的肥皂味,史善春愈干愈有勁,一點兒也不覺得累。他忽然想起了朱懷運說的那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話來,不由偷看了一眼小黃,心中非常愜意,恣得直癢癢。

晚上,朱懷運從飯店要了幾個菜,開了一瓶好酒,又將村主任史家成叫過來陪酒。

酒喝到三五杯的時候,史家成就看出問題來了,對史善春說道:“叔,你與小黃認識多久了?”

史善春說:“咋的了?也是今天剛剛接觸。”

史家成說:“不對,當侄兒的說句不當說的話,我看這個場面,總感覺著,你與小黃好像老熟人似的。”

趁著酒興,史善春笑罵道:“你狗日的啥意思?人家小黃可是個女同志,你別胡咧咧!”

史家成說:“叔,我是說啊,我瞧著你與小黃挺有緣的,如今你是孤家寡人一個,我聽二先生說,他這個表妹也是獨身,還不如你們兩個啦咕啦咕,我做個媒,這條大鯉魚我就吃成了!你瞧咋樣?”

雖然事情來得有些突然,史善春心里也沒有思想準備,與小黃才認識一天,史善春對小黃的確有許多好感,不過這么短的時間就確認婚姻大事,雙方也沒了解了解,總不是那么回事,就說道:“家成,這個玩笑不能開!”

“啥玩笑不能開?”隨著話音,張彩霞一腳跨進門來。

早晨史善春來朱懷運家的時候。路過豆腐攤子,張彩霞見史善春拿著工具就問他干啥去?史善春就把幫朱懷運打床的事說了,所以張彩霞特地過來看看。

對于張彩霞到來,朱懷運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從未登門的張彩霞能賞臉到他家來,怕的是,張彩霞來的不是時候,他怕他導演的這一出戲別被張彩霞給攪黃嘍!

朱懷運急忙站起身,將座位讓給張彩霞,又給張彩霞重新換了碗筷,拿了一只酒杯,倒滿了酒放在張彩霞的面前。

張彩霞望著小黃問朱懷運:“這個小妹是哪里的人啊?我怎么不認識的呢?”

朱懷運忙介紹:“這是我的表妹。”接著與小黃說道,“小黃,這是我的老同學,你叫張姐。”

“張姐。”小黃低低聲音。

張彩霞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說道:“怪不得剛才這里這么熱鬧的嘛,卻原來有個美人尖子在這里坐著,難怪難怪!”

史家成也是被人請來忠人之事的,他也知曉張彩霞心里想著史善春,連忙岔開話題:“彩霞,你今兒來晚了,得罰你幾杯。”

張彩霞沒接史家成的話,卻問朱懷運道:“說剛才你們說這玩笑不能開,開啥玩笑了?”

朱懷運一時語塞,答不出話來。

史善春腦子反應得快:“我們在說二先生的事,都四十好幾了,到現在都沒有成家,家成說你挺合適的,又是老同學。”

張彩霞冷笑道:“你們背后亂嚼舌根,罰你們幾個才對呢!”

史善春、史家成、朱懷運還有小黃都斟滿了酒,一口悶了。張彩霞好強,連喝了兩個滿杯,算是晚到的罰酒。接下來,朱懷運又開了一瓶酒,又打電話給飯店加了兩個菜,不多時第二瓶酒又見底了。朱懷運還要去拿酒,叫史善春給擋住了。

張彩霞說:“拿,難得高興!”

史善春勸道:“明天你還做豆腐呢!”

張彩霞說:“不做了。”

大家都曉得張彩霞的脾氣,知道勸也是無用。朱懷運去樓上拿來了酒,大家繼續喝。

又喝了幾杯,張彩霞突然冒出一句話:“小黃,聽說你是孤身一人,人長得也不錯,你看看你表哥,人有人,事業有事業,至今也沒成家,不如你們來個親上加親,多好!”

一句話說得在座的都愣住了。

就在這時,藥房看夜的老李頭慌慌張張地跑進門來,氣喘吁吁地對史家成說道:“史主任,不好了不好了!”

史家成一驚,問:“啥事情。”

老李頭說:“文化站的陳站長死了。”

史家成又是一驚,酒也醒了:“怎么死的?”

老李頭說:“聽講是跳河。”

屋里除了小黃在那愣著,其余幾人都拔腿向外跑去。

老李頭腿腳不太好,踢踢踏踏地跟在后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前面人聽的:“陳站長肚里沒有一口水,可能是嗆死的。真是可憐哪!聽吳二講,下午還見到他的,說沒就沒了,你說這人哪,唉……”

為了陳瘋子的后事,史善春、史家成、朱懷運幾個人忙到了二半夜,當晚派出所也來人了,開始還懷疑是不是有人害的,因為害陳瘋子家破人亡的那個崔雷霆還活著,而且當上了房地產的老板,比過去還有錢。姓崔的買通人報復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后來有人證實,天傍黑的時候,的確有人看見陳瘋子一個人在橋頭轉悠。再后來,在陳瘋子的家里又發現了他給在城里念書的兒子留下的遺書,所以排除他殺的可能。

上午,史善春起來,直接到陳站長家燒紙。陳的父母還健在,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場面的確令史善春傷心落淚。燒完紙之后,史善春又陪著陳家兩位老人說了一會兒話,接著鎮里來人了,派來一位副鎮長專門料理此事。鎮里還派了一輛小汽車去縣城接陳站長的兒子。鎮村都有人在那照應,看看沒有多少大事,史善春就想回藥房繼續干他的木匠活。

早晨忙得沒顧上吃飯,走到張彩霞的豆腐攤前,史善春本想要一盤豆腐吃的,哪知張彩霞見了他愛理不理、一臉不是一臉的,弄得史善春一頭霧水,心中納悶,奇怪啊,昨晚一起喝酒還是好好的,怎么隔了一夜就變臉了呢?史善春在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啥事情。一賭氣不吃了,昨晚熬夜也不太想吃,加上又碰到陳站長的傷心事,也覺得心里有點兒堵得慌。在豆腐攤前傻站了一會兒,一扭臉,史善春走了。

到了藥房,史善春看見朱懷運正在當院與小黃說話。

見史善春過來,朱懷運就說:“善春哥,昨兒個為了陳站長的事熬了多半夜,不然上午歇歇吧?”

史善春望一眼小黃說:“歇什么?我這人就這脾氣,有了活就閑不住,不干完心不安,抓緊干完了沒心思。”

“忙啥呢!”朱懷運掏出煙來,給史善春丟去一支,又親自給點上。而后說道,“不急不急,慢慢干,我又不急等著床睡。”稍時又說,“我去陳家燒把紙。”

史善春說:“我剛剛燒完回來。鎮里派人來了,我瞧沒啥事,我就來了。”

朱懷運說:“善春哥,活不急,你干活悠著點兒,天熱,別中暑了!”又對小黃一遞眼色,“小黃,你可得照顧好我的老大哥啊!”

小黃笑著點點頭。

史善春今兒才發現,小黃笑起來很好看,牙齒怪整齊,也很白。昨天閑談中知曉,小黃過去曾在大城市里打過工,經常刷牙那是一定的。史善春心中暗想。

史善春那邊摸過工具,還沒有動手干活,小黃這旁茶就泡好了。茶葉放得有些多,因為小黃心想史善春昨夜熬了眼,所以泡濃了點兒。昨兒熬了夜,早晨又沒吃東西,史善春空腹喝了一杯濃茶,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不好說,又怕茶葉糟蹋了,所以端起茶杯一口就喝干了。

剛剛才刨好一根木料,小黃將茶杯續滿,又遞過來了。

史善春說:“不渴。”

小黃說:“喝點兒吧,我看你都出汗了呢!”

史善春本想說那是虛汗,怕小黃多想,又怕屈了小黃一番好意,就沒說。又將那杯茶喝干了。小黃放下茶杯,又去淘一條毛巾,替史善春擦去額頭上的汗。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是張彩霞,手里端了一盤熱豆腐,還拿了兩個五香雞蛋。見到小黃對史善春那個親熱勁兒,一撇嘴兒。

張彩霞:“喲,怪不得不餓嘛,有美女在這陪著,即便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會覺得餓的,是不是史大哥!”

小黃急忙撤開身子:“張姐來了?”說罷借故去前面提開水,拎起水瓶出了門。

史善春被弄得很尷尬,也覺得一個男子漢叫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年輕的女人擦汗有點兒不男人!知道張彩霞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她的心性脾氣他摸得一清二楚。她說再難聽的話你別理會,也別解釋,解釋多了相反更加解釋不清。所以不接張彩霞的話茬,端起豆腐就吃。

張彩霞一邊剝著雞蛋一邊說著慫腔:“史善春,恭喜你啊!”

史善春不能不搭話了,卻又裝著糊涂:“喜從何來?”

張彩霞冷言冷語道:“恭喜你交了桃花運哪!”

史善春只顧低頭吃豆腐,裝著沒聽懂張彩霞的話。

張彩霞將剝好的雞蛋放進史善春的豆腐碗里:“不是嗎?你看看,開著空調在這談情說愛,這不是交桃花運是什么?”

史善春瞥一眼張彩霞:“別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張彩霞撇撇嘴,“冤屈你了嗎?你們才認識多久?就那樣親熱,叫人惡心不惡心呢!”稍停又說,“你都四十好幾的人了,別弄出啥事情來沒法收場啊!”

史善春叫雞蛋噎著了,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底,沒有管用,自己在那里用手掌撫弄著咽喉。

張彩霞嗔怒道:“噎死你!看你還想好事不!”

終于順暢了,史善春長出一口氣,開玩笑道:“我死了,你也擺脫不了關系,是你給我剝的雞蛋。再說了,我死了,你有啥好處?還得花錢燒紙,還得買花圈!”

張彩霞站起身來:“我沒有閑工夫與你磕牙,我還得回去做生意呢!”走兩步又轉回身,發狠道,“史善春,我警告你,你如果胡思八想,我饒不了你!”

史善春有意裝出一臉賴皮相:“想想咋啦?想想又不犯法!”

張彩霞啐了一口:“呸,我看你敢想!”

走到藥房門口,正好遇到朱懷運。

朱懷運上前招呼:“彩霞,怎么走了?”

“不走,還等著你來賣我啊!”張彩霞冷嘲道。

朱懷運笑著說:“看你說的!”見張彩霞手中端著碗,就問道,“彩霞,給誰送豆腐呢?”

張彩霞故意說道:“善春早上沒有吃飯,我給他送了一碗豆腐,還有兩個五香雞蛋。”

“你對善春哥真是太好了!”朱懷運一臉羨慕。

“我對他好,也沒有你對他好啊!”張彩霞話中有話。略頓又說,“好煙好茶招待,還弄個美女在那伺候著,你說你朱懷運想干什么!”

見張彩霞愈說愈來氣,朱懷運始終面帶微笑:“彩霞,你可能是誤會了!”

張彩霞冷笑道:“朱懷運,你少在我面前耍小聰明,你心中那個鬼點子我不猜也知道,你叫那個姓黃的在史善春面前晃來晃去的,你是啥目的我能不清楚?”

朱懷運笑道:“彩霞,你真是想多了!”

張彩霞放緩了語速:“那好,就算是我想多了,你明天就將那個姓黃的女的攆得遠遠的,別叫我再看到她,行嗎?”

朱懷運臉上仍舊掛著笑容:“彩霞,其實……”

張彩霞嗔怒道:“我不聽你解釋,如果叫我相信你,你就按我說的辦!”

朱懷運還想說什么,張彩霞卻抬腿走了,回頭撂下一句話:“我警告你朱懷運,假如你與我日鬼,我有的是辦法治你,不信你就走著瞧!”

二天,史善春干了一上午活也沒見著小黃,他也不便問,心想可能是朱懷運派小黃出去做別的事情了。下午小黃仍舊沒有來。史善春就有些奇怪,晚上與朱懷運一起喝酒的時候,史善春就憋不住勁了,問朱懷運小黃怎么一天沒見。朱懷運輕描淡寫地說,我忘記告訴你了,小黃家中有事,臨時回去了。史善春就不好問下去了。又過了兩三日,仍不見小黃回來,史善春干起活來就覺得沒有勁,吸煙不解悶,喝茶茶沒味。眼看著那張大床就要做好了,那晚,史善春又向朱懷運婉轉地打聽小黃的情況。朱懷運說,小黃的父親病了,挺重的,以后能不能來還兩說著呢。說完這話朱懷運心中一陣思量,心想,假如小黃不走的話,看史善春那個渴勁兒,說不定他兩人能成。可朱懷運不敢冒這個險,他絕不敢與張彩霞斗心眼,真斗起來,自己絕對不是她的對手。他與張彩霞的關系剛剛有所好轉,這好不容易創造的大好局面不能被自己給破壞了。那個小黃對史善春也好像有了意思,不過朱懷運也看出來了,她圖的是錢。當叫她離開的時候,表面上小黃有些舍不得,當朱懷運掏出來五千元錢作為這兩天的補償的時候,小黃連停也未停,裝起錢就出了門。其實,只兩天的功夫,即便是真感情,又會有多少含金量呢!

與小黃兩天的接觸,史善春的確有點兒相見恨晚的感覺。小黃突然離去,給他的精神上打擊很大,剛熱乎就涼了,這種反差使他有點兒接受不了。他心中抱著一線希望,他總覺著小黃不能就這樣消失了,兩座山不能相見,兩個人總會見面的。

在大床完工的那天晚上,史善春酒喝得特別少,無論別人怎么勸,他就是不喝。回去的第二天,史善春就病倒了,發燒燒到三十八度幾,去朱家藥房掛了幾天吊瓶燒才退,他與看她的兒媳婦秀華講,可能是干活時吹空調吹的。

昨晚秀華終于與家寶聯系上了,是家寶主動打來的。真叫秀華猜對了,家寶的手機前些時真的丟了。因為沒發工錢,所以也沒買。昨天剛剛開了工資,就馬不停蹄地買了一部,叫啥牌子,秀華一時沒有記住。秀華在電話里埋怨家寶道,你不會借人家手機來個電話說一聲啊,害得人家提心吊膽的好幾天!家寶說了兩大車軟話,秀華這才算拉倒。

一夜,秀華睡得像頭死豬。早晨起床,她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站在屋門口梳好了頭,而后就在那里放遠望,他便看到了那幾畦翠綠的已經■巴高的韭菜。心想好割了。

秀華突然萌發了想給公公包一頓餃子吃的念頭,可是,這個想法一經形成,又被自己給否定了。她只會和面,卻不會包餃子。剛出學校門就結婚了,想學還未來得及。婆婆又不在了,想學也找不到人。當然他不想去求人,怕別人笑話說她笨。想來想去,秀華決定回娘家去一趟,找母親指導她包餃子,這樣,別人想笑話她也笑話不成了。

吃了早飯,秀華對正在掃院子的公公說,我今天想回娘家一趟。史善春說好啊,又說趁涼快,早些動身。說罷,丟下掃帚,去堂屋里將自行車推了出來,又試一試車胎,發現氣足足的,就又說,回家想過就多過幾天,反正家里也沒有啥事。秀華答應一聲,又隨即說,今晚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史善春有些詫異,說你都成個月沒有回娘家了,在家多過幾天吧。你母親肯定是想你了,你好好陪陪她說說話。秀華說,你的身子還未好透,日子長了我不放心。史善春連連擺手,你別管我,我的病早就好利索了,你就放心在家多住幾天吧。秀華只好答應著,其實心中早計劃好了,只在娘家呆一晚,她還惦記著包餃子給公公吃呢!

秀華走了之后,沒啥事,史善春想到地里轉一轉,看看稻子啥時好割。他已經計劃好了,明年不準備種莊稼了,想把地改作大棚種蔬菜,聽說村里已與上海一家大公司談好了,全村土地全部種蔬菜,至于種什么,由那家公司說了算,連種子、化肥、農藥都由那家公司統一安排。最省事的是,等蔬菜成熟了,公司負責銷售,全部供應全國大城市超市。農民只出土地、大棚,還有管理什么的,每畝地每年純收入不低于一萬五千元,這比種糧食的收入要高出了一倍,既旱澇保收,又省心,還不擔風險。困難就是蓋大棚需要投資不少錢,有的家庭治不起,鎮里答應,對于有困難的家庭,可以從銀行辦小額貸款,村里負責擔保。像史善春這樣條件好些的家庭不需辦貸款的,一座大棚鎮里還一次性補貼兩千元錢。村里已經作了動員,鎮里說已與上海那家公司簽訂了合同,時間是十年。史善春算了一筆賬,如果種好的話,像他家里三畝多地,一年可以收入五萬多元。

稻穗大部分已經出齊了,再有二十多天就可以收割了。史善春在自家的地邊轉了兩圈,想想種了多少年的莊稼,猛然一下改種蔬菜,從感情上講還有點兒留戀。不過,每年有五萬元的收入,他就不必外出打工了。本來他打算明年叫秀華在家看家,自己出去苦錢的,農忙時再回來,現在看起來出不去了。他在心中盤算,如果秀華同意,就叫她也出去打工吧,自己就在家種菜、看家。

下傍晚,史善春正準備做飯,張彩霞來了,拎了瓶放了十多年的仙女散花的藍瓷瓶“洋河”,還帶了四樣小菜: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碗自家做的鹵煮香干、一包荷葉熏腸、半斤史善春愛吃的五香牛肉。張彩霞將樹底下的飯桌用抹布抹一下,而后將菜拾掇出來。

自打生病,這幾天史善春始終沒碰酒,今兒個在湖里轉了半天,肚子也有點兒餓了,見了酒就比往日饞得慌。嘴里直泛口水。他嫌一盅一盅喝起來麻煩,拿來兩只大白碗,將一瓶酒咕咚咕咚倒進碗里,正好滿滿兩碗。兩人都愛惜酒,端起來怕灑了,就用嘴拱,一人拱了一大口,不約而同地咂著嘴說道,好香!好香!

三口酒下肚,史善春掏出煙來,邊吸煙邊與張彩霞說著閑話。

“秀華走娘家了?”

“清早走的。你見了?”

“她打我的豆腐攤前過,我問的她。”略頓又說,“我叫她捎二斤豆腐回去,她說死不要。這孩子!”

“隨她。你別見怪。”

張彩霞猛然想起件事:“善春,今兒沒別人,你與我說句實話,你對那個小黃是不是有點兒意思?”

史善春看看天說:“天黑了,我去拉燈。”

張彩霞按住不讓,沒好氣地說:“天黑你也吃不進鼻孔里去!”接著說道,“我問你的話呢?”

“就兩天的時間,我們能有啥意思!”

“我想你也不會這么憨的,你了解那個小黃嗎?看她打扮那個浪樣兒,過去肯定風流得很!”

“你別這么說人家,喜歡打扮不一定就是風流!”

“你看看,還沒有怎么樣呢,就護上了!”

“我護她作甚,我又與她沒有啥!”

張彩霞端起酒碗:“為你的清白干一個!”

放下酒碗,史善春又抽出一支煙,用煙頭點燃,吸了兩口,說道:“彩霞,你與二先生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著?”

張彩霞隨口答道:“沒有打算,所以也沒有想怎么著,”

“你這么拖著總不是個事。”

“我的事你別管!”

史善春偷偷一笑:“不管不管,咱們喝酒。”

張彩霞喝了一大口酒,重重放下碗,眼睛逼視著史善春:“善春,今天我倒要問問你,你自己的事咋想的?”

史善春裝著糊涂:“我啥事?”

“你準備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我還能咋著?一人過才素靜!”

“怕不是真心話吧!”

“騙你是狗。”

張彩霞暗中冷笑:“你寧愿當狗,也不愿意講實話!”

史善春不語。

張彩霞猛地端起酒碗,史善春意識到了什么,欲上前阻攔,卻被張彩霞甩開了,接著一口氣喝干了半碗酒,而后望著遠處喘著粗氣。

史善春說:“彩霞……”

“走了!”張彩霞猛地站起身,由于起得有些猛,險些栽倒。

史善春急忙上前扶住:“彩霞,我送你回去!”

張彩霞胳膊用力一甩,弄自己一個踉蹌。

史善春一把攬著張彩霞的腰,生怕她摔倒。張彩霞順勢倒在了男人的懷里。史善春想撒手撒不了,想不抱也不行了。他心中暗想,若是這樣出去,鄰居們肯定議論,一個寡婦一個鰥人,兩人這樣抱在一起,能說清的事也說不清了!還不如先叫她醒醒酒再說吧,也許那樣影響小些。

“你喝多了。不然你到屋里躺一會吧。”史善春像拖死豬似的將張彩霞弄到自己的床上。

張彩霞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眼睛死死地閉著。

史善春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沿上。他心中明白面前這個女人心中想的是什么,可是他答應過朱懷運,男人說話,吐口唾沫砸個坑,不能不算數!若是那樣的話,還算是什么男人呢!

女人的氣息在向史善春逼來,他在心中暗暗地告誡自己,史善春哪你可不能亂來,可不能亂來啊!

其實張彩霞沒有醉,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現如今她的目的達到了,她心中真是興高采烈啊!一個失去多年男人的女人身邊躺著一個他一直眷戀著的男人,你說她能躺得住嗎?躺著躺著就憋不住了,突然一翻身,一把將史善春抱住了,抱得像箍桶似的緊……

就在史善春像拖死狗似的將張彩霞弄進屋里的時候,秀華騎著自行車趕到了院門口。

秀華的確準備第二天吃完早飯再回婆家的,吃過晚飯之后,秀華越琢磨越不放心。來時候,她在街口碰見了張彩霞,張彩霞知道她回娘家的事,當時沒有想得那么復雜,張彩霞的問話引起了她的警惕。當時她都走老遠了,那個張彩霞還追過來問她啥時回來,她想也未想就說第二天回來。現在回想起來,為什么張彩霞對她啥時候回來這么關心呢?想必沒存好心。所以秀華就沒往好處想。晚上包餃子,秀華學習了半天,因為心不在焉,包了好幾個都沒有包成個。弄得娘直說她笨。吃了飯,不顧娘的勸阻,秀華硬是騎車回來了。她的哥哥要騎車送她,他沒讓。

到了院門口,還沒有下車子,秀華就聞見了一股撲鼻的酒味。秀華從虛掩的院門往里瞧,只見飯桌上杯盤狼藉,顯然是剛剛散席不久,卻不見人影。秀華輕輕推開院門,躡手躡腳來到院子里的梧桐樹下,看到桌子上擺了兩副碗筷,不用猜,準是張彩霞來了。然而,院子里靜悄悄的,不知道兩人跑到哪里去了,這時候,秀華心里真的沒往好處想。

猛然,秀華聽到公公的屋里有響動,便小心翼翼走到窗戶底下偷聽。

女的說:“善春,我能到你東屋的大床上躺一會兒嗎?”

男的說:“不行。”

男的又說:“絕對不行!”

女的說:“你這么咬死口?”

男的說:“就這么咬死口。”

女的說:“為啥?”

男的說:“必須是我的女人,才能上我的大床。”

女的說:“我就是你的女人!”

男的說:“你不是。”

女的說:“我就是!”

男的說:“你不是。”

女的說:“我就是!”

男的說:“好好好,我不與你爭,是也好,不是也罷,反正你不能上我的大床!”

突然,男的哎喲一聲:“你別瞎摸啊!”

女的說:“咋的,我摸摸又不犯法!”

男的說:“你別這樣!”

女的說:“我咋樣了!”

男的說:“咱只說說話。”

女的說:“難道說你不想?”

男的說:“不想。”

女的冷笑:“放你娘的驢屁,你瞞得了我?你瞧你下面硬的,跟槐木橛子似的!”

男的尖叫:“哎哎,你別碰我!”

女的說:“你干不干?”

男的說:“不干。”

女的說:“我再問你一句,你到底干不干?”

男的說:“我到底也不干!”

女的說:“我日你史善春的祖宗!”

男的說:“隨便你日誰,我也不能答應!”

男的說:“你別拽我的褲子啊!”

男的說:“彩霞,你別逼我,我真的不能……”

女的說:“不能什么?你給誰守貞節牌坊!是死去的嫂子還是你心中另有別的女人!”

男的說:“啥都不是,你別亂猜了!”

女的說:“你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今晚絕不能放過你!”

男的說:“彩霞,你別動,我們真的不能那個……從小,我拿你都是當妹妹看,再說,我已答應過二先生,我不能言而無信!”

女的說:“我是你什么人?你拿我充老好人?”

男的說:“我不是充老好人,二先生的條件確實不錯,再說,人家等你這么些年,難道說,你一點兒也不領情!”

女的說:“史善春,你是一個天下難找的大混蛋,從今往后咱倆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認得誰!”

秀華聽見屋里有腳步聲,慌忙將身體閃到一邊。

張彩霞走至房門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史善春,現在想起來,我真有點兒懷疑,你是不是使了朱懷運的錢了!”

說罷,張彩霞氣沖沖地向外走去,走至院門口,見到秀華騎的那輛自行車,不由愣了一下,然后,一把將車子推倒,大步流星,急匆匆地離開了史家。

再有兩天就是中秋節了,街上早已彌漫著月餅甜甜味道。出外打工的人陸陸續續回家過節。這是本地人的規矩,每逢過團圓節,無論有多遠,都撅著屁股往家奔。

上年中秋,家寶就沒有回來過節,說是工地排他值班,值一天班,能拿到一百多元錢,幾天假可以有一千多元的收入。今年家寶該回來過節了吧?所以一個星期前,秀華就打電話詢問這件事。家寶在電話中說,肯定回。就在昨天晚上,突然來電話變卦說又不能回來了,說是老板很器重他,今年還留他帶班。家寶在電話中強調,去年是值班,今年是帶班。也就是說,老板已經升他為中層干部。秀華不懂這中層干部是多大的官,只知道家寶現如今已經不干活了,只負責指揮。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今年又不回來過節了。家寶說他不是圖錢,也想家,也想她。不過剛剛當頭頭,就得作一點兒犧牲。秀華很生氣,就說,你作犧牲了,我咋辦?結婚不到兩個月你就走了,聚少離多,到現在分居已經快兩年了,你替我想想了嗎?但凡你心中有我一點點的話,那你總會找個借口回家的,難道你忘了我嗎!忘了我們婚后那段甜蜜的生活了嗎!秀華非常生氣,最后連話都不想說了,沒等家寶講完,她就生氣將電話掛斷了。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屋里的床沿上傷了半宿的心。

二天一早,秀華就把家寶不回來過節的事情對公公講了。

史善春一聽也十分生氣,大罵兒子不孝,認為家寶是賺錢心切,所以又罵家寶,錢是你的爹啊!

張彩霞的兒子麩皮與家寶同在一個地方打工,麩皮昨晚已經回來了。史善春就想找麩皮問問家寶的情況,因為前段時間晚上與張彩霞的那件事,兩人已經好久不說話了,怕見面尷尬,從那以后,史善春連張彩霞豆腐攤都沒有去過。最近,街上人風傳張彩霞已經答應了二先生,不知真假,傳說兩人已經進城買了結婚戒指。史善春弄不清張彩霞這次是賭氣還是真心,他不想打聽,也不想再摻合這件事。

你去張彩霞家將麩皮叫來,我有話問他。史善春對秀華說。

不一會兒秀華回來了,身后跟著麩皮。

史善春直截了當,說麩皮,家寶怎么沒有回來?麩皮從身上掏出北邊帶來的“中南海”香煙,遞一支給史善春,說善春叔你吸煙。史善春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麩皮說善春叔,這煙你吸著咋樣?北京產的,名牌。史善春來氣了,你媽的麩皮,北京一趟,你狗日的耳朵叫門給擠著了!你給我裝聾作啞!麩皮傻笑,說家寶沒打電話回來說嗎?史善春說你狗日的別給我嬉皮笑臉的,你給我說真實情況,家寶到底值班還是有其他的事?麩皮說這事你得打電話問家寶,因為家寶提拔了,早就不干重活了,我也不經常見到他。史善春說你早晚總能看到他吧,他沒提回家過節的事?麩皮說我不太清楚。史善春說家寶沒出什么事吧?麩皮說我不太清楚。史善春見麩皮說話閃爍其詞,就明白之中肯定有點兒事情,當著秀華的面,又不好細問。史善春對秀華說,你現在就給家寶打電話,我來接。

秀華撥通家寶手機,剛響了兩聲,哪知那頭突然間又掛斷了,再撥,對方卻關了機。

史善春就知事情不好,心中突然作出決定,中秋節去北京過。

他對秀華說,家里稻子也割了,地里一時半會也沒大活,家寶不是不能回來嗎?我們就去他那兒過節。你晚上簡單收拾收拾,明兒個咱們爺兒倆就動身。

麩皮聽罷精神顯得有點兒緊張,說善春叔,你還是別去吧?史善春說為啥?麩皮說路這么遠,過節人多車又不好坐,票特緊張的,你說去就去,我怕到時你萬一找不到他,不是白跑一趟嗎!史善春聽麩皮話里有話,就追問,麩皮你狗日的給我說實話,家寶到底有啥事情!麩皮一聽,拔腿就向外走,邊走邊說,我啥也不知道,你還是打電話問問家寶吧!

家寶干活的工地說是在北京,其實在密云縣,不久前剛改為市,離北京還有上百里地呢。

那天,史善春與秀華坐車趕到密云,已經是晚上了,那天正好是農歷八月十五。有麩皮偷偷給的地址,爺兒倆很容易就找到了家寶打工的地方。

因為放假,工地上悄沒聲息,只有兩個看工地的老頭在工棚里喝酒。看樣子兩人已經喝了不少了,臉上都上了彩。

史善春就向喝酒的老頭打聽史家寶的下落。看到兩人風塵仆仆的樣子,其中一個禿頂的老頭警惕地問道,你是他什么人?史善春留個心眼,說我們是他的親戚。禿頂老頭說,都放假了,全都回家了,要找十天之后再來吧。史善春掏出煙來,每人奉上一支,說道,家寶沒有回家啊!另一個老頭舌根喝得有些硬,說你講的是哪個家?史善春說,他就一個家啊!在蘇北農村的那個家。舌頭根硬的那個老頭接著說,我們的史經理也就是你說的是史家寶,現如今馬上是我們大老板的乘龍快婿了……禿頂老頭擠眉弄眼,說老張頭,你胡說什么?你喝醉了!又對史善春說道,他精神有點兒毛病,你別聽他瞎說八道!老張頭對禿頂老頭一翻白眼,你才喝醉了呢?你才精神有毛病呢!我說的是實情,人家大老遠來的,你瞞人家干什么呢?史善春瞅一眼秀華,又對那個老張頭說道,老哥哥,現在史家寶在那里住?老張頭搖搖頭,他與我們的大老板還有他的女兒一起回北京過節去了,具體住哪兒,我們這些人哪能知曉呢!史善春還想問點兒啥的,就聽身后撲通一聲,只見秀華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這種場面史善春見過,他連忙將秀華扶起來盤腿坐好,一手掐人中一手輕拍其后背,不一會兒,秀華就蘇醒過來了。

轉眼之間,秀華就像得了一場大病似的,目光呆滯,臉蠟黃,四肢無力,站都站不穩。史善春說秀華,有委屈你就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秀華欲哭無淚,一言不發,傻傻地望著工棚外的月光發呆。

兩個喝酒的老頭仿佛明白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有一句沒一句地勸說著。并指點著附近旅館的位置。叫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再說。

到旅館安頓好之后,史善春就去外面想給秀華弄點兒吃的,因為今天是中秋節,所以家家飯店都是大門緊閉。連商場、超市也都早早收市了。史善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私人小商店,本打算買兩盒月餅回去當晚飯,又怕勾起秀華傷心,隨手拿了兩桶方便面匆匆回到了旅館。

秀華像是啞巴了,任史善春說破了天,她躺在床上就是不言語。史善春為秀華泡的那桶方便面已經涼透了,無論怎么勸,秀華就是不動嘴。史善春也沒有心思吃,在那里干坐著,除了吸煙就是罵兒子!史善春雖說另開了一間房,就在秀華這間房的隔壁,他怕秀華一時想不開,就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一整夜,爺兒倆就這么睜眼睜到大天明。

太陽老高了,秀華才睡著了,史善春隨便洗一把手臉,去外頭買了半斤包子,又盛了兩碗小米稀飯,回到旅館,見秀華還在睡,估計她一時半會醒不了,便出去找電話亭想給家寶打個電話,電話撥了十幾個,家寶的手機始終是關機的狀態。沒有轍,史善春只好先回旅館再說。

到了秀華的房間,床上卻沒有了人。史善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一看看,兒媳的隨身的衣物都在,估計不會有啥事,心想秀華也許是去衛生間方便去了,就坐在那里等。一等二等不見人影,史善春就慌神了,急忙跑到女衛生間門口往里喊秀華的名子,里面無應答。這下,史善春更加著急了,找來旅館的女服務員幫忙去里面找,結果女衛生間根本沒有人。問看大門的瘦高個保安,人家說沒有看見,因為過節,本來旅館住的人就少,有人出去,我肯定會看得見的。瘦高個保安說。突然瘦高個保安一拍腦門,說剛才我去廁所撒了泡尿,她會不會那時候出去的呢?史善春聽罷,撒腿就向外跑。

今年中秋節與國慶節碰在了一起,密云城市又很大,街上人來過往的十分熱鬧。史善春見人就問,并將秀華的體征相貌與口音講給人家聽,被問的人不是搖頭就是反應平淡,一個上午也沒有秀華的消息。雖然是深秋的節氣,史善春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

史善春忽然想起,秀華會不會又去工地去了呢?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接著便向工地跑,邊跑邊責怪自己,怎么沒想到這一層的呢!

工棚里只有禿頂老頭在那里埋頭吃飯,史善春問道昨晚與我來的那個女的來了沒有?禿頂老頭說沒看見。史善春停也未停,扭臉就走。走兩步又折回來,說老哥哥,密云這兒有沒有河?禿頂老頭沒有聽明白史善春的意思,說河?什么河?史善春說什么河都行,哪兒有?禿頂老頭搖搖禿腦袋,說我不是這兒的人,不知道哪里有河,不過這兒有個水庫,很大,那兒的水是專供北京人吃的。如果水庫的水污染了,北京人就散熊了……史善春沒工夫聽老頭瞎嘮叨,看見一輛出租車過來,連忙招手上去了。

史善春坐著出租車圍著密云水庫轉了兩圈,見人多的地方就下來打聽,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沒有找著人,史善春心急如焚,但是他也略略放心,這說明秀華沒有出啥事。也許秀華上街散散心,這會又回到旅館去了也說不定。再說從昨晚到現在,史善春滴水未進,又跑了這么多的路,渾身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他想先回旅館歇歇腳再作下一步打算。

還未進旅館大門,瘦高個的保安便迎出來,告訴史善春,說你找的親戚回來了。史善春喜出望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對瘦高個保安連聲致謝,然后三步并作兩步,向旅館里跑去。

推開房門,史善春看見秀華睡在了床上,心中那種喜悅無法言表。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他不由長出一口氣,心想,一場虛驚換來平安再累也值了!

史善春倒一杯開水,是昨晚的剩水,大概水瓶不保暖了,冷熱剛好,他一口氣喝干了。然后點燃一支煙,等著秀華醒。

吸著吸著,史善春感覺有點兒不對勁,他看見了秀華梳得一絲不亂的頭發,還有穿得整齊漂亮的衣服,心中猛然一下犯了疑。他掐滅煙頭,急慌忙來到秀華的床前,連聲叫著秀華的名字,喊了十幾聲,秀華就像睡著了一樣,一點兒回應都沒有。史善春心說壞了,就這時,史善春發現了倒在床頭柜上的藥瓶,拿過來一看,瓶子上標的是安眠藥。史善春頭腦一下蒙了,不由得兩腿發軟,眼前一黑,險些栽倒。猛然,他不知哪來的一股勁,喊了一嗓子,一把將秀華抱在懷里,拼了命地向外奔跑……

秀華雖然吃了一整瓶安眠藥,因為搶救及時,洗了胃之后,人就沒事了。不過受了精神刺激,醫生講病人暫且還不能出院。

秀華住院這幾天,史善春始終人不離醫院,連上廁所都喊個護士替他看著,生怕秀華再有什么閃失。

五六天之后,秀華身體漸漸恢復了。這期間,史善春一直給家寶去電話,始終打不通,他不想興師問罪,也不想求他什么,只是來這兒的時候,身上沒有帶多少錢,現在已經欠了醫院一千多元錢,在這兒舉目無親,他想能聯系上家寶,起碼將醫院的欠款還上了。目前看起來是不可能了。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想再等兩天,等假期到了,家寶總得來上班的。眼下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秀華好像看出公公的意思,急著要出院回家,她不想等那個拋棄她的男人,更不想見到他。

對于秀華的心情,史善春是能理解的,可是欠醫院的錢咋辦呢?他又不想與秀華講身上沒有錢了不能出院的話。

醫院附近有個血站,史善春便想到了賣血。

正常人一次抽血,一般最多也就是500CC,史善春不顧醫生一再勸阻,說是自己身體壯,硬是抽了1000CC的血,哪知剛剛拿到了款,卻一頭栽倒在地……

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史善春也只有老老實實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養病,反過來,秀華又伺候起公公來。

史善春賣血的錢,根本還不上醫院的賬,秀華叫公公安心養病,不要擔心錢,并告訴他,她已經給娘家哥哥去了電話,就這兩天錢就打過來了。

住院的這幾天,史善春心中始終被家寶與秀華的事情纏繞著;家寶今后會離開他老板的女兒回到秀華的身邊嗎?而秀華會不會原諒家寶與家寶重歸于好呢?

這天晚上史善春的精神好多了,爺兒倆沒事便拉起了閑呱。

史善春說:“秀華,我知道是家寶對不住你,我絕不偏袒他。你想怎樣做,我都不怪你。”

史善春說:“其實我也不想勸你們和好。我明白,出了這樣的事情,即便和好了今后也過不好!”

史善春說:“你今后打算怎么著?”

史善春有些傷感:“我想過了,你想離呢,我準備將你住的那三間屋給你,另外,我再給你準備一部分錢。”

秀華說:“離婚協議書我已寫好了,今兒一早我已經送給看工地的老張頭了,請他轉交給家寶。”

秀華說:“這幾天我想通了,你說得對,強扭的瓜不甜,我與家寶緣分已經盡了。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想……”

史善春說:“秀華,你盡管說,你無論有啥要求我都答應!”

秀華說:“我想伺候你一輩子,我還想……睡東屋的大床!”

史善春還沒明白過來秀華這句話的含義,身體已經被女人那熱乎乎的身體給抱住了,抱得是那樣結實,像是箍桶似的緊。史善春想推開她,卻是力不從心,渾身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責任編輯 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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