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水頭散記

何炳剛，1961年生。就職于內蒙古赤峰市克什克騰旗衛生局。愛好文學、攝影、根藝等。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赤峰市作家協會會員。

8月6日，農歷六月十九，每年一度的“祭潢源敖包”活動開始了。我應邀去拍攝潢源敖包的祭祀活動，相約和克旗文聯孫秘書長、攝影愛好者紅葉起了個大早，驅車六十多公里趕往“潢源敖包”。汽車從省際大通道行至939公里處，左轉彎下了土路便道，進入滿眼綠色的渾善達克沙地。

去源水頭，看西拉沐淪河的發祥地，是我很早以前的夙愿。雖然潢源似乎近在咫尺，但終沒能如愿。直到2012年7月27日，遼寧省作協主席王秀杰女士等一行六人，沿西遼河溯源而上，西行數千里，來潢源采風創作，問及“潢源在何地”時，我竟茫然不知，頓覺羞愧難當，探尋潢源的心情更加迫切。兒時我就住在西拉沐淪河北岸，渾善達克沙地腹地的“西沙窩”里。在西拉沐淪河里洗過澡、捉過魚，在河邊放過豬，冬天套過沙半雞、野兔和狍子。對西拉沐淪河感情甚篤。當地人稱它為沙里漠河，那時我就想過，有機會一定要去它的源頭看看。

記得小時候有一首民謠這樣唱道：

沙里漠河的水吆

流腰的深

喇嘛廟的棉花吆

六毛錢一斤

沙里漠河的水吆

無底的深

西沙窩的沙子吆

沒過腳后跟

……

汽車沿“草原路”一路駛向東南。“草原上的路有兩個特點，”駕車的紅葉說，“一個是‘里大，草原上說的一里數，是騎馬跑一個蹦子的大概數。第二個特點就是只要大方向不變，不管路怎么繞，繞來繞去，最終都可以到達目的地。”紅葉所說的“蹦子”就是騎上馬，放開韁，盡情地跑，直到馬跑不動時為止。意為大概數，不精確。雖然有些夸張，卻表現了草原的廣袤和寬闊。

車不斷地畫著S型，向起伏的沙丘深處進發，后面帶起一股飛揚的沙塵。又有一周多沒下雨，草原有些干旱了。今年的雨水下得勤，草原上風調雨順，草木長的茂盛，野花遍地盛開。樹木蔥郁，一片新綠，滿眼生機。由于愛好植物花卉攝影，近年購買了一些相關書籍、圖譜，認識了許多克旗的野生植物。路邊生長著各種綠色的植物，有認識的沙榆、白樺樹、蒙古櫟、山荊子、稠李子，還有不認識的喬木、灌木、草本。樹下綠草茵茵，藍色的翠雀、白色的唐松草、黃色的篷子菜、野罌粟等各色花兒競相開放。透過車窗，我指手畫腳地給兩位朋友介紹路邊野生植物的名稱、屬、科。雖然我內心明白自己是現學現賣，只懂一知半解，所學植物學知識也是膚淺的皮毛，甚至是九牛一毛而已。但兩位儼然聽得很認真，還時而翹起拇指，嘖嘖稱贊。此時，我滿腦子里都是虛榮心的滿足感和不可名狀的成就感，美滋滋的。

來到潢源敖包時，太陽早已跳出沙丘。用石塊搭起的敖包上，豎著一個鐵制的蘇力德。蘇力德意為“旗幟”，據說是長生天賜予成吉思汗的神矛，是成吉思汗征戰所向披靡的標志，也是蒙古民族象征著精神力量的吉祥物。敖包四周飄動著五顏六色的經幡、彩旗。這時，已有三三兩兩的村民肩扛長長粗壯的“高香”來到敖包前，開始上香叩頭、合掌祈禱。

潢源敖包建在距源水頭大約一公里的北岸沙丘上，山前有一塊用木樁鑲嵌的漢白玉石碑，正面鐫刻著“潢源敖包”四個大字，背面所刻文字是對潢源的簡介，碑文筆體灑脫流暢。從記載中得知： 潢源，即源水頭，為西拉沐倫河上源沙里漠河之正源，西拉沐倫河為西遼河之源，契丹發祥之地，古稱潢水，故源水頭也稱為潢源。西拉沐淪河源遠流長，是商先民的搖籃。《淮南子·地形訓》中，西拉沐淪河被列為中國六大川之一。

潢源敖包海拔一千六百多米，站在這里，可以眺望連綿起伏的沙海，形如波濤的各色喬木闊葉林，狀若地毯的綠草地。沙海盡端，西鄰美麗的貢格爾草原，北銜蜿蜒起伏的大興安嶺余脈，南接壯美的烏蘭布統壩上草原。

西拉沐淪河水系源遠流長，其支流薩仁河、大浩來圖河、塔日其溝河、白岔河、葦塘河、碧柳河、木石匣河等五十余條河流形成了龐大的西拉沐淪河水系，經西遼河注入渤海。據史書記載，西拉沐淪河流域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六千多年前，夏商先民就刀耕火種繁衍生息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荀子·成相篇》記載：“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遷于商，十有四世乃有天乙是成湯。”《水經注》云：“砥石，遼水所出。”商族南遷，嬗為山戎、東胡地。秦為匈奴左地。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霍去病逐匈奴于漠北，本地為烏桓、鮮卑族居占。晉隋為庫莫奚與契丹地，稱“松漠”。唐繼隋建松漠督都府治之。遼代屬上京道饒州、儀坤州，稱平地松林。金代屬北京路全州地。公元一二一一年，成吉思汗率諸子攻破金邊堡，蒙古族進駐，元大帝國一二七■年在達里諾爾湖畔建應昌府，后應昌府升為應昌路。一三六九年，朱元璋逼進大都，元順帝妥歡貼睦爾北走應昌路，從此，應昌路為北元皇都，二十余年為北元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如今西拉沐淪河流域的百岔川巖畫、達里湖畔的砧子山巖畫，都記錄著先民生活、勞動、娛樂的場景，栩栩如生。

關于渾善達克沙地和西拉沐淪河，當地還有一個民間傳說。傳說中，仙女從王母娘娘蟠桃會上，偷喝了御酒，迷迷糊糊，跌跌撞撞，下到凡間，見有一池清水碧波蕩漾，此時酒勁正發，身體煩躁，遂更衣洗浴，仙女沐浴處便是達里湖。出浴后身體困倦，無力再騰云駕霧，于是身披輕紗，在此小憩微酣。仙女從此一睡不醒，化作渾善達克沙地，兩條美腿之間便是西拉沐淪大峽谷。

踏著沙地，冒著酷暑，穿過茂密的樹林，身體頓感一絲清涼。眼前氤氳升騰，腳下是一個鍋底形的“沙坑”，有清泉從“鍋底”四周涌出。 “啊，到潢源了！”我們興奮得雀躍歡呼。

潢源的源頭是沙地，從細沙中浸出涓涓細流。泉水若絲，纖弱的讓我難以置信。回首看十米之外，已形成一股奔涌的溪流，叮咚跳躍，潺潺流淌。沼澤平沙，泉自沙罅中涌出，旋渦疊起，萬泉競噴，匯成水泊，向東直瀉。順潢水而下，四周叢林蔥郁，光影斑駁，林蔭之下，空氣濕潤涼爽，溪邊野花披露，馨香微彌。谷底花香蝶舞，溪水潺潺。時有枯樹縱橫，虬枝斜刺，橫斷在前，行人只能上下攀援前行。溪水在流過距源水頭大約五百多米的地方，突然下泄，形成了一個小“瀑布”，水頃刻變得湍急起來，擋住了繼續前行之路。我們只好沿原路返回。

來到潢源，要喝潢水。泉水清涼甘甜，沁人心脾。據說喝此水可以使仕途之人大徹大悟，不再追逐名利；令懵懂愚鈍之人頓時機靈聰睿；讓他鄉游子魂牽夢繞，永遠眷戀家鄉。

回到潢源敖包，天近小晌，敖包祭祀的人已經熙熙攘攘。有肩扛“高香”的，有跪地叩頭的，有互致問候的。小孩兒則在一旁嬉戲玩耍，招來家長的大聲斥責。有一個不肯跪地叩頭的孩子，口中念叨：我就不叩！我就不叩！被母親摁在地上，強行叩頭。這里進香的方式也獨特。進香人首先要扛著香圍著敖包，左轉三圈，右轉三圈，再燃香祭拜。這里的祭祀，把漢族燒香叩頭和蒙古族祭敖包的習俗融為一體。祭拜的人群中，有講漢話的，也有說蒙古語的。真正的蒙古族祭敖包禮儀，是絕對不允許女人參加的，也不雙膝跪著叩頭。蒙古族行的是祭拜長生天的敬獻禮，或行藏傳虔首匍匐叩拜禮。民族間的包容與和諧可見一斑。

離開潢源敖包，已天近中午。祭拜的人陸續地來，又陸續地走，沒有刻意組織的儀式，也沒有人員維持秩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有序。

回望潢源敖包，太陽正照在敖包之上的蘇力德，薄云上日暈環抱，似佛光普照。

我忽然想起了民國詩人王樞一首詠潢源的詩來，詩名曰《潢源碧翻》：

尋到潢河最上游，

碧翻白涌境涵秋。

人間艷說清流好，

此更清流源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