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敬 譚岷江
2012年3月7日,天色陰沉。
14點50分,重慶大坪醫院重癥監護室,石柱縣人民法院第四法庭法官蹇千海吃力地睜開雙眼,看了看身邊的同事,緩緩抬起手,伸出兩根手指,然后是劇烈的咳嗽。
“老蹇,請放心,那兩件案子我們一定辦好。”站在床邊的同事俯身哽咽著說。
聽到這話,59歲的蹇千海微微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行走鄉間
2012年1月10日,在中國工商銀行石柱支行五一橋營業點外,已連續跑了五家銀行調取案件證據的蹇千海突然口吐鮮血,昏倒在地,隨后被緊急送往石柱縣人民醫院。經診斷,由于脾亢進,需摘除脾臟,醫生警告他,必須馬上轉到主城大醫院治療。誰知一出院,蹇千海又在案子里耗上了。
春節一過,蹇千海主動提出,要去大坪醫院看病。原來,蹇千海接了兩件案子,當事人都在重慶。出發前,蹇千海把兩份送達材料放進包里。
2012年2月17日10點30分,大坪醫院普外科病房。
蹇千海剛輸完液,他探了探頭,見妻子外出端飯去了,便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一個小時后,穿著病號服、面色蒼白的蹇千海出現在渝北區龍湖花園附近的街道上。他扶著墻壁,緩慢地挪動著步子。忽然一陣眩暈,他趕緊扶住花臺。原來,蹇千海偷偷從醫院跑出來,是為了給住在這里的當事人送起訴書。
往常這個時候,蹇千海已經行走在石柱縣馬武鎮的鄉間小道上了。
1995年10月2日,初秋的薄霧打濕了路邊的小草。時任馬武法庭庭長的蹇千海和書記員李賢川,一前一后行走在新樂鄉關刀巖的小路上。忽然,蹇千海身子一歪,向懸崖滑去。李賢川急忙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蹇千海才沒滾下懸崖。
“完全可以不下鄉,等群眾直接上法庭來不就完了。這山路,你還沒走夠啊!”李賢川抱怨說。
蹇千海笑了笑說:“我們巡回審理,一次可以解決好幾個案子。如果讓群眾到法庭來,當事人雙方來來回回就要走上百里路。你說哪個好?”
馬武法庭管轄的范圍廣,山高林密、溝壑縱橫,交通基本靠走。老百姓經常抱怨打官司路途遠、花銷大、負擔重。有時,當事人會因為訴訟成本過高而放棄尋求法律救助。為此,蹇千海長期堅持巡回審理,把法庭搬到田間地頭,就地辦案,方便百姓。
每到一個鄉,蹇千海都要住上一段時間,把村組挨個走完,“群眾到法庭來一次不容易,我去一次就爭取把當地的糾紛都解決了”。
1990年5月13日,正是農忙時節。蹇千海的妻子蘭光淑正在田里栽秧,一抬頭,剛好看到蹇千海從田邊路上走來。
“你終于回來幫忙了。”蘭光淑一臉驚喜。
“你一個人慢慢栽。”蹇千海說,“我有事要到洗新鄉。”
“今天是星期天,還下什么鄉?”蘭光淑質問。
“沒得法喲。耕牛打架,有一頭牛被擠到巖下摔死了。你說,農忙季節,沒有牛怎么辦?”蹇千海陪著笑,“我去了就回來。”
誰知這一去就是兩周。在這兩周里,蹇千海跑了兩個鄉,接了18件案子,調解成功17件,審判結案1件。
30多年來,蹇千海靠著一雙腿,走遍了原馬武區所轄的9個鄉、52個行政村、269個村民小組。為方便走路,更為了便于接近群眾,蹇千海下鄉時總是一身農民打扮,穿草鞋、戴草帽、抽葉子煙,因而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泥腿法官”。
調解能手
2012年2月22日19點15分,重慶大坪醫院手術室。
病床從手術室里緩緩推出,躺在床上的蹇千海面色如紙。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笑容:“脾臟摘除手術很成功。”
蹇千海緩緩睜眼,又緊緊合上。
劇烈的疼痛開始從傷口蔓延至全身。
“兩個小時內不能睡覺。”護士丟下一句話。
在疼痛與疲憊中,蹇千海滿布皺紋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我挺得住!”他念叨著,仿佛安慰家人,又像是鼓勵自己。
30多年來,面對繁重而瑣碎的工作,蹇千海總是這樣鼓勵自己。
1979年的一個深夜,父親拍著蹇千海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你的心要擺正,多替老百姓著想。”當時,蹇千海剛從糧食系統調入馬武法庭工作。
打那起,蹇千海沒日沒夜地研讀法律知識,不僅自學取得了法律大專文憑,而且通過了法官資格考試,由一名書記員成長為助審員、審判員、庭長。
在長期的司法實踐中,蹇千海悟出一個道理:法律雖然公正,但法律訴訟容易讓雙方當事人產生心理隔閡,不如讓他們自己握手言和。所以,在解決糾紛時,蹇千海總是堅持“調解優先、調判結合”,雖然這會增加成倍的工作量。
2011年7月的一天,驕陽似火。蹇千海戴著草帽,腳蹬草鞋,在山路上一路疾行。
村民嚴某的丈夫外出務工時死亡,嚴某因賠償款跟公公打起了官司。接案后,蹇千海立即趕往村里進行調解。
“她還年輕,要是拿起錢嫁人跑了怎么辦?”公公說,“這錢我是給孫子們留的。”
“我是他老婆,是孩子的媽,我必須爭取我和孩子的權利。”嚴某針鋒相對。
第一次調解不歡而散。
直接判決省時省力,但一紙文書或許會將親情生生斬斷。這是蹇千海不愿意看到的。
第二天,蹇千海再次來到當事人家中。在講解了相關法律后,蹇千海拉起公公的手:“這是拿命換來的錢,要是知道你們為這錢吵鬧不休,你兒子不曉得好傷心。”
轉過頭,蹇千海又對嚴某說:“我說大侄女,你和孩子的權利應該考慮,但你也要理解老人的一片苦心和難處……”
經過幾個小時的勸解,雙方最終達成調解協議。
帶著為群眾服務的誠心,憑借對法律深入淺出的解讀,僅2011年,蹇千海一人就承辦案件155件,其中70%以上是通過調解結案的,他辦理的案件是全院調解率最高、申請執行率最低的。
潔如蓮花
2012年3月6日下午4點,大坪醫院,因為手術后突發高燒,導致肺部感染,蹇千海住進了重癥監護室。
昏迷中的蹇千海醒了過來,望著女兒蹇春雨紅腫的雙眼,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悄然滑下。
蹇千海斷斷續續地對女兒說:“你老漢一輩子要說窮也窮,要說富還沒得幾個人趕得上。我沒給你們留下什么東西,我那兩個三等功的銅牌牌,你和妹妹一人一個。”
蹇春雨捂住臉轉過身,雙肩劇烈地抖動。
認識蹇千海的人都知道,他過得相當清貧,但他的清廉也是出了名的。
上個世紀90年代,老鄉們有時給蹇千海家里送些蜂蜜、雞蛋之類的東西,總是被他鐵著臉一聲斷喝:“拿起走!”
一次,一個當事人見蹇千海拒不收禮,就趕到十幾公里外的黃鶴鄉,把一堆煙酒塞給他老婆蘭光淑。
女人面子薄,不好意思當面拒絕,等客人一走,蘭光淑又騎十幾公里的自行車,把東西送到蹇千海的辦公室,讓他自己退還人家。
“不拿當事人一分錢,不接當事人一個蛋”,蹇千海不僅自己這樣做,也這樣要求一起共事的年輕法官。
不僅不收禮,蹇千海還經常往外掏錢。
1997年春節臨近,一天,妻子對蹇千海說:“你把工資拿給我,要備年貨了。”
蹇千海“嘿嘿”笑兩聲,雙手一攤。
原來,蹇千海把工資捐給了一名因傷致殘的貧困戶。
捐錢修路、資助當事人、幫助朋友,蹇千海已經習以為常。
下鄉辦案,蹇千海從不找法院要車,而是直接到車站坐面包車,來往車費、伙食費常常自己貼。
一生清廉的蹇千海,將生命定格在了2012年3月7日。他留給家人的除了兩塊珍貴的“銅牌牌”,還有一生好名:兩次榮立三等功,榮獲“重慶市優秀法官”、“石柱縣先進黨員”、“調解能手”、“創先爭優先進典型”。
2012年5月21日,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為蹇千海追記一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