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欣
劉玉蘭家住河北,在她家客廳角落的一個櫥柜中,放著一些單據,有長途車票、住宿發票、餐飲發票、藥品發票等。這些單據,見證了她“4次進京、1600多公里”的看病經歷。
到北京三甲醫院就診
從去年開始,劉玉蘭經常感到頭暈、失眠,起初家人并沒有當回事。但有一天,她突然開始出現吞咽困難的癥狀,孩子們趕緊帶她到本市的醫院去檢查,結果被診斷為腦垂體瘤。醫生建議她盡快到北京的大醫院去進行手術。
劉玉蘭的兒子李峰四處打聽,正巧一個老鄉的父親曾在北京一家三甲醫院做過同樣的手術,便向他極力推薦。這就是T醫院。
劉玉蘭的女兒李琳趕緊上網掛了號,一家人百爪撓心地等了一個月。
今年出正月的一個周一,劉玉蘭在一雙兒女的陪伴下,早早坐上了去往北京的城際大巴。
3個小時城際大巴和一個小時市內公交車程之后,劉玉蘭和兒女來到了T醫院。接診的醫生態度和善,在醫生的要求下,劉玉蘭和兒女跑前跑后,做完了所有檢查。
下午,當3人有些疲憊地重新來到診室時,醫生的診斷結論是:腦垂體瘤,幸虧發現得早,應當立即手術。
當兒女提出是否能馬上住院時,醫生卻突然皺起眉,冷冷地對他們說:“現在沒有床位,你們回去等通知吧。”
這個答案像一把小刀,戳得劉玉蘭一家人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回家之后,一個月過去了,劉玉蘭始終沒有等到住院通知。她甚至懷疑過是不是兒子的手機壞了,接不到長途電話。與此同時,她越來越覺得頭暈,并且不思飲食。
還是沒有床位
李峰安慰劉玉蘭說:“媽,你看,咱現在只能指望北京的大醫院,手術的保險系數高,對吧?咱在北京沒關系也沒熟人,排隊等是肯定的。”
就在劉玉蘭無奈嘆氣時,剛下班的李琳闖進門來,大聲嚷嚷著:“咱們再去一趟T醫院吧,我半個月前等不及在網上掛的號又排到啦!”
就這樣,一家3口又在一個清冷的早晨,拿著上次的檢查結果,來到了T醫院。
進了同樣的診室,他們發現醫生換了。上次和善的醫生變成了另一位頗有些嚴肅的醫生。“嚴肅醫生”以“已經過了一個月”為由,讓劉玉蘭又做了一套和上次一樣的檢查。
“沒有擴散。”“嚴肅醫生”看著檢查結果說道。
李峰馬上提出了想盡快給母親做手術的要求。“嚴肅醫生”想了想,突然笑著對他們說:“這樣吧,你們去離這兒不遠的C醫院辦理住院,我可以幫你們打招呼,保準今天就能住。過兩天,我過去給你們做手術。”
“為什么不能在本醫院做手術?”李琳馬上問道。
“沒有床位。”“嚴肅醫生”恢復了嚴肅。
“那為什么你可以到其他醫院做手術?”李琳滿腹狐疑。
“不用擔心,都是我來做,沒有區別的。”“嚴肅醫生”低頭答道。
“……那讓我們先商量一下。”機靈的李琳趁勢將母親和哥哥拽出診室。
C醫院不是三甲醫院,更不是外地患者心目中的“大醫院”。李峰主張“試試看”,李琳卻急了:“手術不是只要一個醫生就能完成的啊。萬一麻醉師、護士出了問題怎么辦?而且,事后有了醫療糾紛,你說咱們該找哪家醫院呢?”
孩子們的話劉玉蘭一直在聽,但經過了一整天的折騰和之前數日的失眠,此時的她已經疲憊不堪。沉默了半分鐘,她小聲說:“先趕最后一班車回家吧。”
6萬元押金“很不靠譜”
再次回家后,李峰和李琳開始打聽其他口碑不錯的醫院。
最終,他們在網上預約了X醫院5天后的門診,第3次來到北京。
X醫院名氣不大,來看病的人也沒有T醫院那么多。“聽說腦科手術的評價還不錯,掛號也比較快能排到,所以就來了。”李峰說,預約時,他心里也沒底。
再次全面檢查完,醫生表示,可以馬上入住,安排手術。這讓劉玉蘭喜出望外。兒女們趕緊問醫生床位是否緊張。
“床位有,但需要先交6萬元押金。”這位醫生說話和和氣氣,但李峰聽了這句話,心里還是暗自震驚了一下。他想起之前介紹他去T醫院的同鄉說,這個手術總共下來也花不到3萬元。對于這里還沒住院就先要交6萬元押金的做法,李峰覺得“很不靠譜”。
最終,他們沒有下定住院的決心。下午匆匆取了些保守治療的藥,便準備返程回家。
就在3人走出大門時,一個中年男子突然走過來問道:“想住好點兒的大醫院嗎?”
劉玉蘭一行3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就是傳說中的‘醫托?”
架不住好奇,李琳先開口了:“你能讓我們住進去?”
中年男子拍拍胸脯說:“沒問題,你說吧,想住哪家?”
李琳一口氣報了3家大醫院的名字,并說道:“任何一家都可以,但是要盡快入住。”
“醫托”想了想,把張開的右手舉到李琳面前說:“5000元,包你住進去。”
3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醫托”看了,趕緊安慰道:“現在都是這個價,我最后也就賺個幾百元錢,其他都打點醫院住院處了。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這只是包你有床位而已。”
“不能掛上號,光有床位有什么用啊?”對方的解釋讓劉玉蘭很是不滿。
“醫托”不慌不忙繼續說道:“你再加300元,我一并幫你們把號掛了。”
李峰的腦子里突然開始浮現從各種渠道聽說的“醫托”騙人錢財的故事,再看面前這個人的表情,就愈發地警覺起來。
“醫托”掏出一張名片說:“你們絕對放心,我不是騙錢的,絕對能幫你們掛到號住進院,只要你們肯多出點兒錢。回家想想吧,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向“醫托”妥協
帶著對“醫托”的半信半疑,李峰帶著母親和妹妹來到距離H醫院不遠的一家酒店住下。H醫院是一家三甲醫院,比X醫院級別高、規模大,治療效果有保證。這是他們最后的希望。
次日清晨5時,天色尚未大亮,李峰就沖出酒店,疾步走進H醫院,希望掛到當日的專家號。但沒想到掛號窗口尚未打開,窗口前卻已排起了長龍,排到大門外,還拐了個彎。
“怎么能弄到一張專家號呢?”李峰思忖著,雖然面色淡定,心里卻早已翻江倒海。“原來之前聽說的京城大醫院掛號難、住院難、看病難不是傳說啊……”
又一個穿夾克的“醫托”主動上前和李峰打了招呼。“我知道你的疑慮,我不是騙子,絕對能幫你掛到近幾日的專家號。”“醫托”說話時底氣十足。
“你們是和醫院掛號處的人認識?”李峰問道。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是肯定能幫你掛到。而且你找別人跟我找一樣,我們都有聯系,互相幫著在各個醫院掛號。”“醫托”指了指邊上的幾個人。
“醫托”塞給李峰一張名片。李峰順手接了過來說:“我回去考慮一下,有需要給你打電話。”
這一天是周二,李峰下午就帶著母親和妹妹回了家。
直到周五晚上,在經過了幾日焦慮和冷靜的分析之后,李峰終于做出了決定:給第二個“醫托”打電話。
“醫托”沒有食言。周日午飯時間剛過,李峰就接到了好消息:“周一的專家號已掛好,明天早上8點在H醫院大廳門口見。”
住院總花費2.2萬元
劉玉蘭清楚地記得,拿到專家號的那個周一清晨陽光普照。“神秘人”把當日的專家號和病歷本遞給李峰后,拿著200元的“辛苦費”,轉身便消失了。
這樣的專家號,如若在掛號窗口排到,只需二三十元。多花一些錢買個方便,讓剛剛連續坐了4個小時車的劉玉蘭覺得也值了。
這張專家號很靠前,他們剛找到診室,就排到了。
推開專家門診的房門,全家人才徹底相信沒有被騙。
又是一番檢查過后,李峰在醫生開口前,往醫生白大褂的左邊口袋里塞了一個信封,里面裝著2000元錢。他怕再聽到“沒有床位”的回答。
醫生表情平淡,假裝沒有看到,只是仔細看著檢查結果。過了一兩分鐘,醫生抬起頭來,依然表情平淡地對病人說:“現在去辦理住院手續吧,我會馬上安排手術。”
當這句話從“專家”嘴里說出時,早已虛弱無力的劉玉蘭有些不敢相信。“兩個多月啊,我們盼的不過就這一句話。”她激動地想。
第二天,醫生來查房時說,周四便可手術。“一直不順,現在突然這么順利,我都不敢相信。”聽到醫生的手術通知,平日工作壓力就很大的李琳幾乎要哭出來。
手術當日,李峰不知道應不應該給手術臺上的每個人都塞紅包。在樓梯轉角的隱蔽角落,他試探著把一個小信封塞給麻醉師。可麻醉師死活都沒有要,任憑李峰好說歹說。
“我們有規定,不收紅包。放心吧,我們會努力保證手術成功的。”麻醉師的這句話,讓李峰深受感動。
手術相當成功。術后一周,劉玉蘭便辦理了出院手續,總共花費2.2萬元左右,果然是之前“6萬元押金”的三分之一。
回到家中,劉玉蘭仍需吃藥恢復,但幾年內應當不會再復發。她漸漸開始恢復睡眠、食欲和進食能力,而且不再頭暈。李峰和李琳又忙乎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去了。而之前3個月的經歷,也已化作各種票據,被劉玉蘭認真地保存在了客廳的櫥柜中。她說,自己這大半輩子從沒這么折騰過。
(文中劉玉蘭、李峰、李琳均為化名。)
(據《法制日報·法治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