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彩民：旁人眼中的“標準賭徒”

盧美慧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彩票研究中心“中國彩民行為網絡調查”顯示，中國現有700萬問題彩民，43萬重度問題彩民。雖然有學者對網絡調查和方法持有爭議，但一個共識是，我國彩票年銷售額已突破2000億，而對于彩民的關注和研究滯后，問題彩民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據記者對北京數十家彩票投注站、百余位彩民的采訪調查，低收入的打工者已成為購彩主體，且有的癡迷程度很高。一些彩票站違反《彩票管理條例》，進行誤導性宣傳。

彩票站里的財神像

段斌的生活費又不夠了。自從2012年2月初辭掉工作后，除了租住的地下室，偌大的北京城，段斌只去一個地兒：彩票投注站。在那里，他消耗了整個春天以及1萬多塊錢。

1萬多塊錢，對于1990年出生的段斌不是個小數目，他17歲剛來北京打工時，每月工資是600塊錢。3年前，段斌開始接觸彩票，第一個星期，他先后中了一個4000元、一個2000元。但之后，好運氣再沒有來過。

4月15日，段斌推開北京市朝陽區安貞橋附近的一家彩票站大門，跟彩票站老板胡立君調侃：“胡哥，我又給您上供來了。”

開了7年多的彩票站，胡立君跟常來的彩民很熟，“財神爺們，錢不歸我，都給國家做了貢獻?！睂τ诓拭?，這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有人會真正關心。

“腦袋里都是發財夢，除了中大獎誰管別的?！焙⒕f，國家發行彩票支持公益，但幾乎沒有彩民買彩票時想到過公益。

財神像在彩票站是必不可少的，一張貼在彩票機正前方，一張貼在門框上方，彩民們對財神是畢恭畢敬。記者走訪北京數十家彩票點，都掛著或擺著“祥瑞之物”，除了財神，形象還有招財貓、大象、貔貅、咬著錢的蟾蜍等。

段斌喜歡玩“快樂8”，單注2元，每5分鐘一開獎，“很刺激，中沒中一下子就知道”。一個下午，段斌花掉了2000多元。段斌坦言，抑制不住買彩票的欲望，“一路過彩票站就邁不動步了，特別是看見那些中大獎的標語?！?/p>

記者調查發現，無論是城區內還是郊縣，“本站喜中”成了彩票站統一的宣傳語。東城體育館路一家彩票點，還打出了“什么都漲價，彩票不漲價”的標語。

早在2009年，《彩票管理條例》就規定發行機構不得進行誤導性宣傳。但對于什么是誤導性宣傳，并未給出明確界定。按照《彩票管理條例》的相關規定，發行機構還應該張貼警示標語。記者走訪數十家彩票站，沒有一家張貼有警示標語。

中獎700萬元成“瘋狂的賭徒”

“中獎如同中雷?！崩显?，這名中過300萬元大獎的資深彩民說，很多人以為中了大獎的彩民都會買房、買車或是投資，“咸魚翻身過上好日子”。但實際上這些彩民更多的還是買彩票，“更瘋狂地買彩票”。

自己開著彩票站的老袁，自稱是中大獎彩民中比較理性的，他的一位朋友買彩票中了稅后近700萬元的大獎后，“生活都被毀了”。

老袁的朋友曾是一名老板，接觸彩票后，經常一次數萬元買彩票。中了大獎后，變成十幾萬十幾萬地買，最瘋狂的一次投注80多萬元。700多萬元全投進去了接著買，大房子換成小房子接著買彩票，夫妻離婚還接著買。幾年下來輸掉的錢，“至少4000萬”。

“都說彩票用于公益，但誰會把彩民當作公益的人？”老袁說，他開彩票站近20年，見多了形形色色的彩民，不管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一旦癡迷其中，就是旁人眼中的標準賭徒，“別人看不起的?！?/p>

胡立君的彩票站，7年當中也出過好幾個一等獎。和老袁的描述一致，“他們（中過大獎者）依舊買彩票，錢多了，買得更兇了，哪會停下來？”胡立君曾遇到過一個人拎著35萬元現金來買彩票，一個號碼下幾萬塊的注，“就是孤注一擲”。

小伙“想翻盤”詐買彩票被捕

19歲的彩民王強也愛玩“快樂8”，他的經歷足以讓段斌警醒。

王強沒有正當工作，被警方控制前，也想著中大獎一夜暴富。今年3月16日，在北京西城一家彩票站，揣著200元現金的王強，玩起“快樂8”彩票。隨著5分鐘一開獎，200元很快花沒了。于是王強懇求記賬買彩票，欠了1萬元時，程老板向王強催錢。王強借程老板電話，當場給家人打電話，說讓送3萬元過來。

信以為真的程老板繼續給王強打彩票。快到3萬元時，見無人來送錢，程老板主動打電話催問，這才發現電話是假號碼。此時，19歲的王強“心一橫”，直接用程老板的手機撥打了110。王強對趕來的民警說，自己越輸越想翻盤。后據彩票店統計，王強詐買彩票418張，共計29580元。

目前，王強因涉嫌詐騙罪，已被西城區檢察院批捕。

北師大彩票研究中心調研稱，問題彩民就是買彩票上癮，想停停不下來，不買難受，不能自我抑制的彩民。

段斌不認為自己是問題彩民，胡立君也不認同“問題彩民”的說法，“這樣的人多了，也沒看到誰出事”。但他們認同，買彩票本身就是賭博行為，“肯定是會上癮的。”

彩票站“賣得越多掙得越多”

北京市豐臺區馬連道一帶聚集了大量打工者，馬連道南街上兩家彩票站都異?；鸨?，每天傍晚都是人滿為患。其中一家彩票站幾乎囊括了2004年至今所有市級或區級“優秀投注站”稱號，彩票站的老板透露經驗，商場開在越繁華的地方越好，但彩票點要開在“窮人扎堆”的地方才能賺錢。

胡立君也證實，他的彩票站也是外來打工者為購買主體。

河南財經學院彩票研究所所長馮百鳴稱，最近研究所在深圳做了一個調查，選了五六十個彩票投注站點，找了500多個彩民樣本。初步統計結果顯示，外來務工人員是購買彩票的主力，而且有的非常癡迷，“這種購買結構肯定是不合理的”。

“中國彩民行為網絡調查”主持者、北師大心理學博士陳海平表示，調查顯示，問題彩民的主要人群，有“18歲到45歲，高中和大專學歷，月收入1500元到3000元之間”等特點。而最吸引這個群體的，無疑是“本店喜中大獎”之類的信息。

“我們是有最低銷售額的?！焙⒕榻B說，每臺福彩機器每月的銷售額不能低于4萬，體彩不能低于2.5萬。而且“賣得越多，掙得越多”。

北京市昌平區一投注站的老板說，彩票銷售也有“末位淘汰”，如果單月的銷售額一直上不去，“上面就會有人來調研，或者關閉，或者換地方?！?/p>

“這是唯GDP邏輯在彩票領域的反映?！北睅煷笮睦韺W博士陳海平認為，這種不加限制的售賣方式制造問題彩民的同時，也喪失了彩票的公益性。

誰來勸導購彩成癮的彩民

跟一般彩票點的老板不同，老袁主張對彩民加強關注，特別是那些上癮的彩民，“彩票綁架了他們，根本停不下來”。他坦言，自己辦彩票點也想多掙錢，但是看到的悲劇多了，覺得起碼應該有機構為問題彩民提供專業的疏導和救助。

北京市順義區的牛玉蘭為勸阻丈夫借錢買彩票，曾向“彩民服務中心”熱線求助。

這個設在北京大學中國公益彩票事業研究所的熱線，開通5年來接到過2000余次的電話，有詢問中獎號碼的，有哭訴家庭因買彩票破碎的，有購彩成癮無法自拔自責不已的。

“我們起碼告訴他們彩票是隨機性的，不可能預測?！币晃粺峋€人員坦言，對于上癮的彩民，很難僅通過電話疏導說服，“我們在電話這頭勸他不要相信預測，可他身邊有100多個彩民在預算走勢圖，這就像在拔河，我們的勸導作用往往要打些折扣。”

陳海平表示，國內對于彩民的研究滯后，更別說專業的疏導和救助機構。

國外強調“責任博彩”，針對“問題彩民”有一個系統的預防救助體系。比如有的國家規定，彩票投注站和ATM取款機間須有一定距離，防止彩民過度沉迷而造成經濟損失。對于已經出現的“問題彩民（賭徒）”，通過相關鑒定后，就有規定強制投注站不能對其出售彩票。彩民個人、投注站、彩票發行機構都有責任避免問題彩民的產生，以此保證彩票公益性。

國務院法制辦政法司處長朱衛國是彩票管理條例草案起草審查工作的直接參與者，他提出4點建議：一是嚴格守法利善兼求，二是加強對問題彩民的跟蹤研究，三是設立專門的問題彩民救助基金，四是加大支持社會力量關注度和解決問題彩民的力度。

（彩民及家屬姓名均為化名）

（據《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