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玲
詩歌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很大的份額。本文從文學史的角度觀察中國詩歌,從詩體的演變、近體詩的格律、意境和章法、格律詩語言形式的文化特征等多方面入手淺論中國詩歌的發展特點。
詩歌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相當大的份額,不論是詩歌形式、作品數量還是在海內外產生的影響都是其他文學樣式無法匹敵的。從文學史的角度來觀察中國詩歌,我們可以從詩體的演變、近體詩的格律、意境和章法幾個方面入手淺論中國詩歌。
詩體的演變
我們都知道文藝起源與勞動,這是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主要觀點。在上古“詩、樂、舞”是同源的,總體來說,和音樂、節奏和曲調分不開的中國詩歌,尤其是中國古代詩歌,其演進軌跡,乃是從民間歌謠走向文人創作,從依附于曲調走向立足于詞章,從敘事走向抒情,從即事名篇走向注重立意與謀篇布局,從相對于較成熟的四言走向更加完備的五言、七言,從古體走向近體、走向格律。格律詩之后,白話文盛行,西風東漸,新詩出現。
上古詩樂不分,歌謠共生。歌謠之起,起于人心之觸動,情感之激蕩。情動于中而行于言。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起而嗟嘆之,繼而詠歌之。沖口而出之嗟嘆,多為感嘆詞,即噫、吁、乎、哉之類。嘆之既久,由虛轉實了。如“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易經·賁·六四》。又由感嘆詞發之胸臆的簡短一言變為二言,由二言而成一節拍。而《彈歌》:“斷竹,續竹。飛土,逐肉。”通篇已無虛詞,皆為實詞。其后一節拍又發展為二節拍,如《涂山女歌》之“候人兮猗”《呂氏春秋·音初篇》,這便產生了四言。四言既成,而沒有直線遞進為六言、八言,是因為四言一句,四句一章,二三章節,重章疊句,回環往復,足成一篇。這就是上古的歌唱,也是大多數歌唱體的慣例。
四言詩、二節拍,屬于嗟嘆之詞。嗟嘆不足,故詠歌之。所謂詠歌,大體是拖腔拖調,也就是延長節拍。節拍延長了,便需要補充音節,實詞有實際意義不便充當此任,語助詞就在這時候填補進去了。如《詩經》“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魏風·十畝之間》。隨后,語助詞又逐漸為介詞、副詞、代詞進而是名詞、動詞所代替。如“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魏風·木瓜》。如此便產生了第三節拍。第三節拍的產生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三節拍的句式,在兩兩相對的駢偶節拍之中介入一個完全不同的節拍,使得音韻具有抑揚頓挫的變化之美。奇偶相生是中國古代哲學的理想境界,經由秦漢,三節拍的雜言逐漸形成了整齊成篇的五言句式。這便是漢樂府與文人五言詩的興盛。
漢樂府具有較為明顯的敘事講唱傾向,而文人五言詩則逐步轉向抒情為主。從《古詩十九首》到曹魏詩人,在對五言樂府的模擬繼作中逐漸建立了“上二下三”的句式,一韻到底的押韻,重寄托,尚詞采的立意,摒棄敘事講唱的民歌模式,而代之以抒情言志的文人技巧。從此,作為詩體意義上的五言詩,不再是授之于口耳的聲歌,而成為授之于視覺和心思的案頭詩。
七言詩的興盛晚于五言詩,雖然節拍相似,但它并不是五言詩的直接推進。一般認為,它來自于騷體詩和歌行體詩,張衡的《四愁詩》“我所思兮在太行”就是很好的例證。直至南朝齊梁時代,詩人們所作七言也主要是樂府歌行體。
齊梁時期講究聲律的五言新體,風靡一百多年,經過包括北朝、隋朝以及唐初詩人的共同努力,古體詩完成了向格律嚴整的近體詩的轉型。五言、七言的律詩和絕句從此便成為中國傳統詩型的代表樣式。
近體詩的格律
格律詩成為了代表是有其原因的,中國傳統詩歌的格律是在長期創作積累過程中形成的,也是漢語語種及語法特性決定的。
漢字是一種保留了象形特征而又以形聲為主的表意文字。簡單地說,方塊字便于整齊排列,四種聲調適合錯綜搭配,單音節適合于一字一意的意義對稱,這便為句式整齊、抑揚平仄、意義相輔相成的句法安排提供了充分的條件。詩人對句式、聲調等方面的格式與規律的講求形成了詩的格律。
格律詩以格律嚴整而得名。全篇8句,一韻到底,二四六八句押韻,多數情況下,首句也入韻;韻腳則需用平聲和平仄二聲的分合,遵照平水人劉淵刊定的107部《禮部韻略》。律詩兩句一組,為一聯,分別稱為首聯、頷聯、頸聯、尾聯。其中頷聯、頸聯必須對仗,即上下兩句位置相同的字詞詞性相同、平仄相對、意義相對。
律詩分為三種,即五言律詩、七言律詩和排律。排律就是對律詩的一種擴展和延伸,一般為10句、12句或者更多。
絕句分為兩種,五言絕句和七言絕句。絕句的平仄和對仗,是截取律詩的一半。8句平分或首尾拼合即可產生不同的平仄格式。
與對仗同時出現的還有黏合,同一聯中的上下句平仄相反即為“對”,上一聯末句,與下一聯首句平仄相同即為“黏”,這里的要求是“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
意境與章法
中國詩歌,自古以來就有“詩言志”的優良傳統,近體詩篇幅短小,所以它的行文用字、篇章結構不能不格外講究,它注重意境含蓄和章法的井然。意境的主要創造方式就是托物言志,借景抒情。表現情志是“寫什么”,托物言志、借景抒情是“怎么寫”。詩歌重抒情,抒情最忌直白,需要借助環境。大凡優秀的詩歌,幾乎沒有刻意寫景、純粹寫景的。
古往今來,眾多的優秀詩篇在我們眼前展現了紛繁復雜、無窮遠盡的意象。有雄壯的,“大江茫茫去不還,黃云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有深沉開闊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有以動感取勝的,“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有以靜取勝的,“明月松間照,青泉石上流”,有意象紛呈的,如:“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有朦朧深致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有陰澀晦暗的,“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有凄慘激越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有以怪為美的,“科斗拳身薤倒披,鸞飄鳳泊拿虎螭”;有主體鮮明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有幽怨悲苦的,“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有纖細柔弱的“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意象多種多樣,很難作出無所不包的統計。塑造意象第一貴鮮明,即寫物能抓住其關鍵特點,作到傳神而生動,寫人物能抓住其最典型的神態,直入其精神世界,使人物形象如在目前。如寫豬“明日鋼刀猶未擾,今朝錦夢莫相違”,寫猴“褐尾方藏雙股下,紅臀已躍從人前”,寫女孩的嬌嗔“巧嗔忽來風打水,雷霆乍去鳥依人”,寫自己“仰天大笑出門去”;第二貴深遂,即深沉博大,或意境開闊,或引人深思,或體現作者深層情感,古人這方面的句子很多,不舉例了;第三貴自然,即使意象繁復,也應舉重若輕。
格律詩語言形式的文化特征
如果從語言和文化的深層關系看,近體詩的形式不僅在文本操作層面上具有內在的價值,在深層結構上,它還直接或間接地表露出中華民族的民族文化心理特征和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的精神內核側重于向內探求,以認識自身、完善自身為獲得自由的途徑,其背后,是悠久傳統文化的積淀。從地理環境看,中華民族一直以黃河流域為主要生活區域,自然條件優越,以農業為主要生產方式,居住環境相對穩定,因而他們的性格就不像西方游牧民族那樣驃悍,敢于抗爭,感情也不如他們奔放,而趨向含蓄理智。狹小的活動范圍、濃厚的鄉土意識,“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方式很自然地孕育了漢民族喜歡和諧、追求統一、講究中庸的思維定勢。政治上,漢民族的政權、神權、主權高度統一,個人的尊嚴和價值無從立足,從而也產生了把自然現象和社會人事混為一談并為“王權天授”尋找理論依據的“天人感興”的迷信說教,以及要求個體絕對服從群體的東方人際關系模式。所有這些,都使漢民族傳統文化心理存在“天人合一”、“知行合一”、“物我合一”等帶有整體觀念色彩的哲學命題,以及尚實、含蓄的表現特征。反映在傳統詩歌創作上,就是“詩言志”這種物我合一、主客體統一的美學觀念。
近體詩沿著詩歌言志緣情的古老傳統,特別突出并發展了藝術中的情感表現功能,重主體主觀情態的抒發,強調以情動人,情景交融,情和景以相融相洽的整體性形成了詩歌意境本身固有的自然本質。而意境不同于一般的藝術境界的特殊性,在于它必須具有給人以“境生于象外”的審美效果。與之相應,意境的描繪要求既含而不露,又自然明白,因此古代詩人都頗重含蓄,有“言有盡而意無窮”、“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等多種說法。這也是近體詩布局謀篇尚簡,用字簡約而在文法規則上自由切割意合的主觀原因。為達到言簡意遠、意在言外的意境,詩人不得不拋開正常的文法規則,省去各種外在的語法標志,利用高度密集的意象、切割文法、錘煉“詩眼”等方法,拓寬了詩句本身的表達容量,使語言符號產生了極大的伸縮性、延展性和多義性。具言之,密集的意象,強化了詩歌重重疊疊的畫境,給讀者留下藝術想象的“空白”,產生曠遠朦朧的美感效應;各種動詞的省略,提高了意象的視覺性、獨立性,詩的空間玩味也大大增強了;各種虛詞的省略,不僅使詩語充滿了宛轉屈伸的靈動之美,而且擺脫了邏輯鏈詞的限制定位,從而使詩呈現出一種渾然直觀的境象;“詩眼”的錘煉,使得意由神來,一字生輝,把詩歌的語言潛能發揮到極致。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近體詩形式的簡約靈動,是我國一貫崇尚的講究“深文隱蔚,余味曲包”的傳統文風的反映,也是傳統思維模式在文化層面上的折射。
[1]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08
[2]鵬鳴著.中國詩歌史略.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