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陳昊

上帝關上了所有的門，卻給我打開了一扇窗，他并不殘忍，他是仁慈的。

——題記

經過近四個小時的顛簸，女孩終于來到了位于深山老林間的看守所。她今天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套粉色衣服，推掉了所有緊張的學習，目的只有一個——來看父親。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來到這條路上了，站在這條通往山頂的鋪滿石子的山路上，隱約能看到山上的那座建筑，高聳的瞭望塔時時刻刻監視著里里外外的一切，三人多高的附著鐵絲網的圍墻把原本這個美好的世界隔成支離破碎的兩部分。女孩摸出了口袋里的那個綠本子，上面鍍金的三個大字“探監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女孩把它緊緊捏在手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一步一步繼續向上走去。

“1102，第五接待室”。女孩在長凳上等了半個多小時，獄警終于報出了這個自己祈禱了半天的號碼。她趕忙起身，理了理衣角，思考著該怎樣面對下一秒就將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個人，又有半年多沒有相見了，不知他還過得好嗎？臟兮兮的墻角始終透著一股陰暗的味道，隔壁幾個女人在激動地大哭大號。女孩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該怎么做，父親以前教過她要怎么面對一切。父親走了過來，轉過那個拐角，徑直走了進來。他身上仿佛充滿了陽光的味道，把女孩照得暖洋洋。他身上總是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制服，只有肩膀上幾條藍白相間的條形圖案，他的頭發很油，很臟，很亂，臉上盡是些沒刮凈的胡楂子，他的臉又瘦下來了，臉頰上的皮都快皺到一起，眼袋深深的，眼睛凹陷了進去，再也見不到以前神氣的眼神。他瘦了，黯淡了……

“1102，半小時后來集合”。獄警不報姓名，只喊代號，仿佛那是個他獨裁專制的世界。父女倆坐了下來，隔著鐵窗子坐了下來——這個幾年來最近、一生中最遠的距離。他們之間只是隔了一個窗子，一個布了兩張鐵絲網的窗子，兩張鐵絲網間隔有十多厘米，里面盡是些香煙、紙幣——外面的人給里面的人遞進去，掉在里面的。一個完整的父親被這個窗子割成無數個小部分，然后又組成了女孩眼中父親的形象。女孩看到鐵絲網上有人們強力撕拉過的痕跡，“這個可惡的窗子”。女孩想。

靜默，靜默……

“爸，你還好吧？”女孩怯生生地問。

“嗯……來了一段日子，我也習慣了些”，父親張口說道，“你現在還好吧，馬上就要高三了，壓力大吧？”

“還好……嗯……這幾次考試還不錯”。女孩學習很用功，成績很好。

“還有一年了，努力一把，將來考個好大學，等我出來給你慶祝一下”。

“知道了，我會的”。

……

有一陣可怕的寂靜。女孩一路上想了很多事情要講給父親聽，可現在面對著鐵絲網里的父親，頓時有點束手無策，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盡管她知道，現在的一分一秒都很珍貴。

“給你講講里面的事情吧。這幾天我們宿舍窗口每天都來只黑色的八哥，每天早上6：30，從不遲到，我們開窗子，它也不怕人，還在我們窗臺上練習正步呢！”父親講起勁了，“我們都想這鳥怎么這么神奇，現在想來，這鳥黑黑的，可愛，像你，是來告訴我你要來看我了呢！”講到這里，父親突然精神了許多，談起自己的女兒，他比誰都來勁。

“爸爸”，女兒打斷了他，“上次給你的那些英語書看完了嗎？今天我又給你帶了些來。”

“對咯，你不說我倒是忘記了。現在在里面呀，沒事我就看你的英語書，獄警說我有文化，還讓我在講習堂里當英語老師呢！”父親滿臉都是自豪，“你說吧，在里面也有著一點好處，要是在外面我是絕沒有時間看這個的，上帝關上了所有的門，卻給我打開了一扇窗，人活著就要向前看，能打開窗子看到太陽……”

“爸爸，我去給那個叔叔說說，我進來給你看看我帶來的照片”。

獄警很通情達理，他也很同情這個女孩，聽了女孩的要求后，他想了想，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放女孩進去，“就一會兒，馬上出來呀！”

女孩坐在父親身邊，一起翻閱著那本粉紅的相冊，里面有女孩的照片，也有女孩與父親的照片。父親的左手擱在女孩肩膀上，她仍像多年前那樣依偎在父親的懷里。突破了鐵窗的阻礙，他們靜靜地，靜靜地回味著過去，回味著美好的生活。有一束陽光，灑在這對父女身上。

“1102，1102，半小時到了，集合！”父親聽到了指令，猛地站起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女孩被獄警帶出了鐵窗。隔著窗子，她看到父親一路小跑對著一個獄警打報告，看到父親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清一色的制服中……

女孩的淚再也止不住了，啪嗒啪嗒地滾落下來。

女孩想通了，其實，她是父親的窗子，每天給他迎來陽光，帶來希望，給他繼續走下去的勇氣。父親也是她的窗子，從這扇窗里透出亮光，那是讓她安心的光亮。

窗。

（指導老師：李悅）

短評：

米蘭·昆德拉曾經寫道：“雖身處逆境，但因為有美在生命里，有溫暖有親情陪伴，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明快，不帶一絲灰暗。”正像這個簡單而動人的故事講述的那樣，女孩與父親就是彼此生命里的窗，雖是鑲嵌在苦難墻壁上一尺見方，卻也隱隱給人以溫暖的向往。文中的某些細節上的著筆很是生動，如女孩精心的準備，鐵絲網上撕拉的痕跡，射進鐵窗里的陽光等等，風輕云淡，深意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