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
題一幅新疆古巖畫
夢屬于藝術。
小獸和群星是相似的種族。
這些,已被刻在石頭上,
同草穗、風刻在一起。
——看不到遠和近,
地平線與宗教均不在其中。
那是古老的夏日,我愛草穗,
并知道什么才配得上它。
那也是遠在星相之前的世代,
黑暗浩渺而草穗閃光,
從中穿越的風,不著邊際,
卻有種值得信賴的直覺。
在那樣的空間里,
最初的事物們相處在一起。
——是沉默之愛在產生語言,
別的,都不能。
沅江
船的劃痕消失,某種
類似天空的物體在水中融化。此外,
是上游帶來的一團團暗影
在船底滑動,忘記了
它們在幾百年前就已死去的事實。
青山如黛,野花怒放,
有時望不見那些小廟,江水
會沉入比信仰更早的年代。
我們談到古老的傳說,和在其中流動的
江水,
甚至,那江邊的油菜花,此刻,
就開在我們正經過的岸上。
“許多事物,都是濤聲的追憶者,
比如被船吃掉的水線。”
沿著嶝道攀緣的時候,我們心中
也立著巖石,那里,一定發生過什么,
己全然忘了,而深淵,
不過是偶爾回首的產物。
在很高的山頂,據說,仍有人在眺望:
——正是那
遙遠、難以望見的東西
在制造夢想。
旅途
我看著坐在對面的人,猜想
他從哪里來,要去哪里。
他偶爾也會瞄我一眼,也許
在想著和我同樣的問題。
經過幾個站臺。停頓的間隙,
我下來抽煙,
看著錚亮的鋼軌,想起某個小說中
一些腐爛的枕木。
——有個殼子罩著我們。
車子鉆進山洞(它和那黑暗是否交換了
什么?)
又鉆出來。天藍得
像另外一個世界的底子。
有時列車減速,轉彎,
透過窗子,可以望見車子的頭、尾,
和玻璃后的面孔——我像是
從車外很遠的地方望見了他們。
……一覺醒來,對面
已經坐著另外的人。
——我放棄了猜測,許多沒有
答案的事,一直都由鋼鐵在處理。
鐵尺梁
剛才,梁上的馬匹,
剛才,有人朗誦西風。
剛才,太陽照著藏人村寨,
也照著峭壁上黃花一朵。
一把鐵尺,啥都不量;
散失的刻度,爛作殷紅礦藏。
白云過頂,變幻不停;
被拆散的記憶,無所用。
它在對面山坡上投下暗影。
有種語言,沒聲音,但在移動。
貓兒山
林子愈加幽深,石崖斷裂,
說明有什么早已發生。
厚厚的苔蘚使那些樹
看上去像已腐爛多年。
其實,它們只是愿意
呆在某種感受中。
黑沼澤,黑沼澤,
從不解釋什么。
嶙峋的鐵杉,鳥鳴,雨絲一樣
晃動的光線,
像不在我們的時間中。
無數的秋天來過了,
無數落葉如同遠去的信使。
鋪向山頂的臺階與這座
山的聯系,像短暫的假設。
——秋風不可能說出更多,
被表達者,先要變成某種聲音。
而山峰拱起,既非
預感,也非遭到破壞的經驗。
一只貓巨大的耳朵,停在
人類聽力終止的高處。
遙望扎嘎拉山
有人談到僧人,
有人談到戰爭。無數石頭
死在了不朽的歲月里。
不肯回頭的事物,
已經成為另一個世界的中心。
而腳下流水淙淙。
能夠輪回的,總會借助語言復活。
——有些從白云上下來的人,
仿佛可以不屬于今生。
因此你眺望,
因此,一線亂崖陪同你眺望。
藍色深淵在遠方回蕩,幾乎
不需要原因,在那
被中斷的時間中,某種永恒的沉寂
送來了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