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女孩

黃娜

天天廣告是這座城市里最受歡迎的廣告公司。它幾乎囊括了所有的便民信息，房車出售、招租招聘、尋人找物、乃至商場打折甩賣。一早，工作人員將海量的信息散發到城市的各個角落，一切都是免費的。公司效益自信息提供處提取，價格不算高，一個字兩塊錢，圖片另算。這樣快節奏的公司，職員平均年齡是二十三歲，有趣的是，排版室里坐著的四個皆是清一色的漂亮小姐。一群年齡身段相仿的女孩子笑笑講講的共處一室，無疑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小真卻不是她們當中的一員。

小真不算太顯眼的女子。嬌小的個子，白白的皮膚，明亮的眼睛，典型的韓版小姑娘，不是不漂亮的。

不起眼的原因是太靜。在今時今日，這種品格恐怕不能算是美德了。

當下的女孩子真是要多大方有多大方。打開電視，選秀節目也好、時裝節目也罷，充滿了野心勃勃、大膽赤裸的女子。即使是電視劇，鏡頭也越發123了。還沒等開播，床戲就先作為噱頭被炒作起來。

哎！世風日下。

再說天天廣告的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直如芭布豆，聚到一塊兒簡直要爆炸。發型上即可窺一斑：史響那一頭亂蓬蓬的小鋼絲像剛出鍋的爆米花；歐蔓的BOBO頭還算蠻乖，可顏色卻紅得似要噴血；王如的尚且自然，絲毫沒做過處理，可一站起來才發現，發梢竟直逼腰跡。哎！真是崇尚個性的時代。

三姐妹吵吵鬧鬧，組成一黨，成群結隊地K歌打球喝咖啡，完全不把小真放在眼內。或者應該說，故意不把小真放在眼內。

小真是文字編輯，通俗點說是管字的，負責廣告詞的編寫及校對，史響、歐蔓、王如她們三個是美術編輯。因為分工不同，小真比她們三人多拿二百塊錢工資。或許是因為這樣，她們自然把小真排除在外。

小真最后一個來到的排版室。小真來后，總有些業務部的、開發部的小男生往她們排版室跑。有的托辭是借筆，有的借口是接水，有的看似是找大家閑聊，可是整個過程中眼睛都離不開小真。漸漸地，誰也不能不注意小真了。小真的存在，使其他的女生優越感頓無。

這當中最生氣的是史響。史響本來是對業務部的小鄭有點意思。前些時候，小鄭對史響的笑臉也是笑納了的。可是小真來后，小鄭的眼睛里就再也沒有史響了。史響是個辣性女子，爽快、不做作，卻也把陰險掛滿了一臉。她是兇惡的。

一天，史響在樓梯里遇到小鄭，便盯牢小鄭，問：“小真很漂亮，是不是？”

“不能說漂亮，但是楚楚可憐，有一種特殊的氣質。”

“你可喜歡她？”

“看到她忍不住要去保護似的。”

“難道我不夠漂亮？”

“不，你很漂亮，只不過……只不過……漂亮得奪目……有些強烈了。”

到底是女孩子，個把矜持還是有的。談話就此告一段落。

中華兒女千千萬，不行咱就換一換。小鄭既不似謝霆鋒那樣帥，也不像房祖名是龍太子，他不過是個個子高高，擁有一張本科文憑的普通大學生罷了。這年頭兒，這樣的男孩子站到大街上，隨便一呼，便足有一籮筐。不要也罷。

但氣還是在的。史響把這股氣出在小真身上。

小真午睡，史響總會放上音樂，把聲音調到最大。或者穿著那七厘米長的高跟鞋叮叮當當地來回走，大聲地開門關門。一而再，再而三，樂此不疲。

嫉妒會使人產生如此大的能量，真令人唏噓。

并沒有明目張膽，沒有當面叫罵，卻只有小真在辦公室時，小真在其旁邊經過時，史響才會做出這種行為。所有人都知道，史響是在針對小真，給其顏色。

尤其是史響發現小真對小鄭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時候，火氣越發地大了。小鄭喜歡小真，史響受不得；小真不喜歡小鄭，史響也受不得；若小鄭真與小真走到一起，史響同樣還是受不得。如此強悍與霸道，受不得別人一點點好。史響對小真態度越發變本加厲，近乎神經質了。有事沒事拿起電話來耍威風，“什么？找死啊？跟我斗，有的厲害給你看！”“不就個破寫字的嗎？有什么了不起，他媽媽的，我看是不想混了。”

如此低級伎倆，換湯不換藥。

小真卻一直沒事人似的。對于史響的行為，視而不見，書上說過，這是對付小人的最佳辦法。

冷落小真的同時，史響瘋狂地相好與歐蔓、王如。歐蔓一直是跟著史響的，是個忠心不二的小跟班，本來偶爾還和小真點頭微笑地打個招呼，見史響公然與小真為敵，話也不敢和小真多說半句了。王如還好，雖然覺得史響過分了點，到底史響還是厲害角色，和小真說一句話，趕忙和史響說上十句，唯恐史響轉頭來對付她。

小小辦公室里的明爭暗斗、互相傾軋，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開始了。

各人站好了隊伍，比較起來，小真漸漸地孤立。

小真并不介意，本就是靜的性格，默默地上班，做好分內的事，再默默地離去。斗轉星移，惡性循環得厲害。一次四人碰巧一塊外出辦公，碰到街上有賣糖葫蘆的，史響一人買了三支，自己一支，歐蔓、王如各一支，三個女子公然吃起來，唯獨沒有小真。

不是不傷心的。那些搭訕的男同事見小真如同個冰美人，漸漸地興致減半，重新又追逐起另外三個女孩子來。

一年下來，小真連個說話的同事都沒有了。

工作不過是掙份薪水，讓自己活著罷了。小真平日里還上了電大，忙得很，說不說話，無關痛癢。《杜拉拉升職記》為什么如此火爆，之后又瘋狂跟出了《白骨精養成記》，天下烏鴉一般黑，哪里都存在矛盾以及沒有硝煙的斗爭。她的兄弟姐妹比比皆是，她并不是孤軍作戰。

即使這樣，史響還是不肯罷休。“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當咱們不存在嗎？”

“天生一個冷血動物！”歐蔓緊接著附和。

“憑什么比咱們多二百？干得還沒咱們多，誰曉得她整天出去是采訪了還是干私事？” “可不是，我們卻在這里簡直要把牢底坐穿！”

“不如我們來捉弄捉弄她，煞煞她的傲骨冷氣。”

“有什么好辦法？”

兩人一唱一和，突然，史響停下來，將眼睛盯牢一直沒發言的王如，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可以實施一個計劃，讓她出點兒血。比如，模擬一個貧困生，讓她獻些愛心。”語氣好似黑社會老大。

“這不太好吧？”目睹史響的行為，王如始終敢怒不敢言。

“有什么不好，又不多，就只要她比咱們多的那二百而已。”歐蔓趕緊解釋。

電光火石間，王如一下子明白了兩人早已商量好。“現在騙子這么多，小真未必相信呢！”她真希望她能阻止史響。

“小真本人就是貧困生，受資助畢業的。所以，將心比心，她一定會的。”史響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到底同不同意？”歐蔓拿著大芭蕉扇在旁邊煽風點火。

王如還是皺著眉頭。

史響見狀，一臉不樂意，陰沉著問：“怎么，你不愿意？”

“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大不了我們把錢寄給慈善會唄！”

“好吧。”王如真是力不從心，無奈從牙縫里擠出這倆字。

于是，一場盛大的陰謀在四個女孩子之間展開。

三天后，小真收到一封信。白色的信封，藍色的信紙，稚嫩的筆跡。

“叫你姐姐好嗎？我叫小曼，今年13歲。本來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爸爸是司機，母親是售貨員。可是半年前的一場事故，使我的家庭永永遠遠地失去了笑聲。爸爸被撞了，肇事者逃跑，為了省錢，爸爸并沒買保險，家里傾家蕩產為爸爸治病，可最終爸爸還是死了。媽媽受不得打擊，一下子瘋了。每天上學前我都把媽媽鎖在屋里，給她留點吃的，回家再照顧她。苦點累點我不怕，可是我不能丟下書本。眼看我就升中學了，學費卻沒有著落，我不知道怎么辦，快要急死了。一天上學途中，我撿到一張字條，上面有你的名字和地址，讓我求助于你，說你是一個好人。姐姐，難道世間真的存在天使嗎？學費是500元，每月生活費100元。你會幫助我嗎？××××××這是我家的銀行卡號。期待著你的回音。祝你健康快樂！”

讀完這封信，小真感慨頗多。小女孩真可憐。可是，又是誰將自己的聯系方式告訴了她呢？不是沒有懷疑的。但只一剎那，小真還是信了小女孩的說法——天使的翅膀。

她仔細算了算這兩年上班以來的積攢，雖然不多，每月匯給小女孩二百，讀完中學還是沒問題的。如若再上大學，到時候她電大畢業，也能再找份薪水高的工作了。小真決定資助這個小女孩。她還想去看看那個小女孩，想幫她再多做些什么。但小女孩并沒有告訴她地址。她想，可能小女孩自尊心強，不愿意吧。

小真抄下卡號，匆匆忙忙地到銀行匯了錢，這才呼了一口氣。

錢很快到賬。

史響笑得捂著肚子痛，眼淚都流了出來：“沒想到這個傻瓜居然真信！”

“原來騙人這么容易！”歐蔓永遠沒有自我地附和。

“停止這個游戲吧？太過火了。”王如一臉愁容。

“別忘了你也有份！”

“就是，這會兒又裝什么清純！”

“那就快點把這錢捐出去！”溫和的王如臉漲得通紅，第一次，她如此堅決地和史響說話。

見王如動了真氣，史響瞬間又笑了：“行行行，依你就是了。我才不要她的臭錢！”她還得繼續籠絡王如。

這樣，錢被轉到慈善總會，這項行動不了了之。

出乎意料，第二個月，第三個月，卡里又陸續錄入了二百元。三人皆很吃驚，王如暗中敬佩起小真來。

小真卻開始心不在焉起來，出稿量明顯不如原來多了。王如看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次，在廁所里，王如碰到一臉愁容的小真：“有什么困難需要幫助嗎？”

她們已經好久沒有和小真說過話，一時間王如這樣問，小真還以為弄錯了對象。左右環其一周，沒有看到別人，她才確定王如是在和她說話。“啊，沒有，沒有。謝謝。”小真訕訕的。

“你這條絲巾真漂亮。”王如進一步套近乎。

“前天上街買的，才花了十塊錢。”小真笑著說。

“是嗎？你真揀了個大便宜。”王如也笑了。

真是一笑泯恩愁。

這時，史響突然也闖了進來，兩人談話中斷。

小真走后，史響問王如：“你在和她說話？”

“她先問我的。”王如趕緊撇清自己。

“我可提醒你，那事兒你也是有份的！”史響惡狠狠地說著，王如的臉一下子煞白。史響見狀，滿意地笑了，“走吧，晚上一起喝咖啡。”

“好。”王如訥訥地。

生活里有太多的利害沖突，使她們無法和平共處。王如在心里嘆口氣。

深夜回到家，王如怎么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小真郁郁的表情。她爬起來，提筆寫道：“好心的姐姐，謝謝你。寄給我的錢已經收到。今天期中考試，我得了第一名呢。”

幾天后，小真又恢復了以往的淡定，出稿量也提上來了。王如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錢準時陸續地到賬，有的時候還多于二百。

“媽媽的病情也有所穩定，姐姐真是天使，給我的家庭帶來福音。”

“升了第一中學了，老師選我做了學習委員。”

“姐姐很漂亮吧？有意中人了嗎？你一定能找到你的白馬王子。”

一個月，一封簡短的回信。

王如想不明白，兩人分明是可以做好朋友的，為什么在現實中要對小真報以冷面孔呢？哎！已經走得這么遠了！

錢分文不差地捐給了慈善總會，每次，王如也會捎帶著捐點，讓自己心里好過些。

一年后，小真宣布辭職，她報考了當地的事業編制，成了公家人。大家羨慕嫉妒恨，更是五味陳雜。并沒有人和小真告別。小真也不在乎。卻在一個月后，又收到一張字條：姐姐，祝你前途似錦，工作愉快！

小真走后，辦公室里還是如往常一樣熱鬧。但是，沒有小真靜靜地坐在一角，三姐妹總覺得像是缺少了什么。只是誰也沒有說出來。

是在小真辭職后的一個禮拜，辦公室接到了請柬。少總大婚，公司特此犒賞員工，放假三天，每人再獎獎金二百。

如蒙皇恩大赦，三姐妹重新興奮起來。結伴逛街置新裝，以圖在少總的婚禮上出彩兒。

“是誰這么幸運，成了我們的少夫人？除了廣告公司，老總還兼置房地產，資產達五個億，你說這么多的錢，少夫人可怎么花呀？”史響的語氣酸溜溜。

“可不是，難得少總還那么英俊。”

“有次我無意中邂逅少總，沖他拋媚眼，他竟然看也不看就走掉了，真真傷了我的自尊心！”

“她長得一定似個天仙。”

“不是天仙，是十足十的狐貍精才對。”

可是，當結婚進行曲響起，新郎挽著新娘的手翩翩出來時，三人齊齊轉過頭，張大的嘴合不攏來。

她們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史響瞠目結舌一個字說不出來。歐蔓則低下了自己的頭。王如卻在愣怔了片刻之后笑了。

只見小真微微笑著，樣子是那樣甜美。王如忽然想到，每次把錢捐給慈善總會，她寫的都是小真的名字，自己那一份寫的也是小真的名字。她怎么忘記了，老總是慈善總會的會長呀！一次，老總還向她問起過小真，她說了不少溢美之詞呢。

好人有好報啊。王如想。咦，又一想，自己也算是個好人吧。

（責任編輯：李亞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