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大氣象信息快報:‘杜蘇芮’已于30日02時30分在珠海金灣區南水鎮登陸。”6月30凌晨3點,卞赟收到來自廣東氣象局的短信。
卞赟是中國氣象局氣象頻道“追風小組”的一員,像美國電影《龍卷風》里的那對夫妻一樣,卞赟和他的團隊也是追風的人,只不過,卞赟他們是專業追風者,在別人遇風則逃時,他們要扛著機器設備,迎風而上。
一天前,卞赟和他的團隊來到廣東省臺山市,等待今年第一個在中國登陸的臺風,這也意味著2012年的追風行動正式拉開帷幕。
經過一夜等待,2012年第6號熱帶風暴“杜蘇芮”終于來了。卞赟的眼睛已經微微發紅,他抬眼看看窗外,卻是一片安靜,天空只飄著毛毛細雨,是“杜蘇芮”爽約了嗎?或者這只是暴風雨前暫時的寧靜?
“杜蘇芮”
卞赟和宋勇還是收拾設備出門了。
這次追風小組由四人組成,攝像宋勇和宋曉甫各帶一臺攝像機,本來每個小組只配備一名攝像人員,但宋勇是第一次參加追風,于是特地派宋曉甫加入增強力量;陳迪則背著海事衛星接收天線和筆記本電腦,以備追到風時與后方連線;卞赟看起來最輕松,但他是小組負責人,從與地方協調、選點、拍攝到組員安全,全是他的責任。
凌晨3時,位于珠江三角洲西南部的臺山市比往常還要安靜,電視臺、廣播臺早就通知市民:“杜蘇芮”臺風將正面襲擊珠三角地區,人們都緊閉了窗戶,往常沿街吃宵夜的排檔這時都不知收到哪里去了,街道上冷冷清清,“追風小組”大概是唯一敢出來活動的人了。
天上時不時下一陣豆大的急雨,但很快就新變成毛毛雨,風,一陣吹來,一陣又無。
“臺風還沒來?還是過一會兒才會狂風大作?”宋勇問。這個從電影學院攝影系畢業的小伙子,笑起來露出兩個大酒窩。對于第一次被派出追風,他有很多期待,不停地追著卞赟問東問西。
卞赟是氣象學專業畢業,已經“追”風三年,此時卻也不知原故,“明明已經登陸了,根據路徑看,臺山是必經之地,但不知道為什么風會這樣小。”
根據臺山市氣象局的監測結果,“杜蘇芮”此時已經行進到臺山市東北部,按道理,登陸的同時,臺風的影響就會立刻顯現,但是,此時的“杜蘇芮”卻似乎跟追風小組玩起了躲貓貓。
根據世界氣象組織規定,臺風是特指在菲律賓、中國、日本一帶登陸的強熱帶氣旋,中心持續風力12級或以上,但只要中心風力達到8級以上,就要進行編號并冠名,以備追蹤和觀測。卞赟一行此次負責追蹤的是今年第6個被冠名的太平洋熱帶風暴,它生成于菲律賓以東洋面,6月26日,剛剛從專門負責臺風“冠名”的日本氣象廳取得了 “出生證明卡”。
“杜蘇芮”一詞來自韓國,意為“一種猛禽”。根據臺風委員會規定,臺風的名字由國際氣象組織臺風委員會的14個國家(含中國、日本、韓國等受臺風影響明顯的國家)各自提出10個名字,輪流使用,10年一輪回。一旦某個臺風對于生命財產造成了特別大的損失,該名字就會從命名列表中刪除,以專指此次超大破壞力的臺風,空缺的名稱則由原提供國補充推薦。
例如2006年的8號超強臺風“桑美”,在馬利安那群島、中國東南沿海以及臺灣省總共造成458人死亡以及25億美元的經濟損失,“桑美”隨即被除名,桑美的命名國越南提供了另一個替補名字:山神。
6月28日,“杜蘇芮”已出生兩天,經過海面上氣流和水汽的不斷醞釀累積,逐漸加強為強熱帶風暴,這意味著,它的中心風力達到了10至11級。10級風會是什么樣?卞赟說,“小臂粗的樹,一吹就斷。”
自生成以來,“杜蘇芮”一直穩定地以25公里的時速向西偏北方向移動,直奔中國廣東。中國把臺風分為黃、藍、橙、紅逐級遞升的四級預警機制,一旦預警級別達到橙色,追風小組就要出發。卞赟小組是在6月29日接到廣東氣象臺對此次臺風的橙色預警,隨即帶領著追風小組從北京與臺風相向而行,趕赴廣東。
“出發就意味著落湯雞開始。”卞赟調侃。他們一行四人清一色的短裝打扮,T恤、短褲、沙灘鞋,背包里裝著特制的分體式雨衣和保護安全用的繩子,這里面最重要的是那條繩子,因為“穿什么好的,最后都是一身濕”。
這是追風小組十年經驗總結下來最便捷的裝備。“追風的時候,最忌諱穿雨靴了。”卞赟說,臺風帶來的大雨積水最淺也會到小腿,雨靴不僅沒用,反而變成水桶,灌一腳泥水,徒增負擔。
“粗活兒”
卞赟坦言,“追風干的實際就是個是攝制的粗活。”
西方國家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開始了追風的活動,中國卻直到21世紀才開始進行這一工作。2001年,第一支追風小組在華風氣象影視信息集團成立,華風影視集團總工程師韓建鋼說,在那之前,國內連一套完整的臺風視頻素材都沒有,成立追風小組最初的目的,是用攝像機記錄下臺風的第一手資料。
12年來,追風小組慢慢從“拍攝者”向“記錄者”和“報道者”轉變,2006年中央氣象頻道正式成立后,追風小組升級為災害天氣報道小組,專門深入臺風、沙塵暴等災害天氣的最前線,將很多人無法看到的災害天氣的真實情況用影像表現出來。
美國已可以通過空投檢測儀對臺風內部進行檢測,但中國尚不具備這個條件,只能通過追風小組在陸地的記錄來分析臺風的內部結構。
“災難是不可再現的,追風小組拍到的資料能為防災減災提供參考,為防御和救援工作提供氣象保障服務,幫助政府和公眾了解災情,這些珍貴的資料保存下來 還可以用于科研和教學。”華風集團副總經理、高級工程師朱定真說,“追風小組是廣大觀眾的眼睛,也是氣象工作者的眼睛。”
為了對抗惡劣的環境,追風車增加了能負重9000磅的保險杠,裝上了射程達500多米的大燈,連車子的底盤都整個提高。
這份“粗活兒”也有令人驚喜之處。比如,一旦能夠追到“臺風眼”,便可以看做是對追風辛苦的犒賞。
“臺風眼”,是熱帶氣旋的中心地帶,由于外圍的空氣旋轉產生的離心力,臺風的中心區內會形成一個像由云墻包圍的孤立的管子,相對于臺風席卷之處的急風驟雨、烏云遮天,臺風眼卻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真的如臺風的“眼睛”一般清澈明凈。
然而臺風眼也是臺風登陸后最容易被破壞的部分,卞赟追了三年風,一次臺風眼都沒有遇到過。不過,在追風小組中,有位堪稱“臺風眼神話”的成員,屢次追到了“臺風眼”,還是位女性。
她的名字叫劉輕揚,是追風小組的元老,從2006年起,她一直是追風小組的負責人。劉輕揚還記得,她第一次遇到臺風眼,是2005年7月帶隊追臺風“泰利”時。
當時,他們像往常一樣開著車在臺風里穿梭,聽著車窗外橫飛的雨點像機關槍一樣掃射著玻璃,只有一瞬間,突然雨停風歇,四周無比寂靜,大家有些驚恐,停車觀察,抬頭一看,天居然放晴了,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仿佛人身上每個毛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組成員都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不明所以,突然有人意識到:可能進入臺風眼了!剛才還怔怔地看著的“追風人”趕緊架起機器取景拍攝。
“臺風眼是確定臺風登陸點的關鍵。”劉輕揚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臺風登陸后通常需要過一到兩個小時才能做出判斷,需要將各項數據傳回氣象部門,對其高峰和低峰值進行分析,才能確定臺風是否已經登陸。”
這種感受當然過于審美化了。多次遇到臺風眼后,劉輕揚的總結是:“第一次興奮,第二次害怕,第三次是轉頭就跑。”因為,這樣令人神往的“浪漫時光”不會為追風人而停留。不到二十分鐘后,臺風眼隨著臺風的移動消失了,另一輪暴風雨重裝上陣,片刻寧靜后接踵而來的風暴仿佛鍋蓋一樣帶著雨水從天上倒扣下來,在劉輕揚看來,臺風似乎稍稍喘了一口氣,繼而醞釀出了更大的力量。
第一次追風的宋勇早就聽說過臺風眼的圣景,非常期待他的首次出征就“中獎”。
6月30日凌晨3時,卞赟帶領小組到達了他們事先選定的直播地點——臺山市山咀港碼頭。此時,天氣悶熱,巨大的雨點一陣陣從海上席卷上來,這正是強熱帶風暴即將到來的前兆。
隨著“追風”次數的增加,小組成員們逐漸摸索出一套有效的裝備及追蹤方法。比如身穿分體雨衣,要戴防風鏡罩,攝像機事先都捆好保鮮膜以防水,拍攝時腰上系著繩子。“面對臺風,記者們有時連眼睛都睜不開,一張嘴,風雨就直接灌到嘴里,話也說不出。”因此,選擇地點就變得非常重要,最好有半室內的場所,可以遮蔽,或者在最佳拍攝地點附近,有能夠隨時躲藏的建筑物,以備風雨太大時提供保護。
但眼下,這些招數卞赟小組的成員們還用不上,他們都既焦急又有些不安地等待著“杜蘇芮”的到來……
冒險之旅
毫無疑問,每次追風都是一次冒險之旅。
卞赟小組的攝像宋曉甫從2006年就開始追風了。不過,他第一次參與任務,追的就是1949年以來在中國大陸登陸的最強臺風:桑美。
宋曉甫還記得,在上飛機前,“桑美”還只是強臺風,兩三個小時后下飛機時,桑美就已經從強臺風演變成了超強臺風,中心風力達到18級以上。
18級,是臺風中的最高級別,“這么說吧,如果在腰上拴條繩子,人就可以當風箏放了。”宋曉甫說。
不過,宋曉甫到達預計登陸地點時,絲毫感覺不到臺風就要到來,萬里無云,陽光普照。一切都是突然發生的。宋曉甫他們還在房間里等待氣象局的通知,窗外瞬時就刮起了大風,天昏地暗中,暴雨傾盆而至。追風小組人員們沖出門去的第一秒,就被橫掃的雨水濕透了全身,宋曉甫最慘,“剛走出門,還沒站穩,就被風掀倒在地”。
趴在地上時,宋曉甫還能看到街上有人在匍匐前進,有三個人手臂環套在一起,拉著右邊大橋上的欄桿,正一點點地努力在臺風中挪向安全地帶。但他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大雨成了一面遮在面前的雨墻,電線桿在風雨中搖擺得像根皮筋,廣告牌早就呆不住了,打著卷在天上飛。
狂風暴雨就這樣一直持續了十幾個小時,從頭到尾絲毫都沒有喘息。風太大,戶外拍攝根本無法進行,追風小組最后只好轉移到了當地的水文監測站,轉而進行室內拍攝,“當時特別希望能夠完整地記錄臺風從來到走的過程。但最后拍到帶子都不夠了,持續時間太長了。”
為了追到“桑美”,氣象頻道一共派出三隊人馬去追,生怕會錯過,宋曉甫這一組趕上了,他也不知道,這應不應該該算是幸運。
追風小組另一名成員李景旸在追臺風“莫巴克”的時候,遭遇是的13級大風,他們當時還在海邊漁村尋找最佳拍攝地點,一陣大風不期而至,李景旸直接就被大風拍在了路邊建筑物的墻上,連轉身都不行,最后只好像壁虎一樣在墻上爬著走。
受傷自然是難免的。宋曉甫的小腿正面至今還掛著一塊五角硬幣大小的傷疤,那是去年追風時候踢到鋼筋磕壞的,當時就露出了骨頭,他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但是涂抹了防水的藥膏后,就繼續工作了。
更危險的是劉輕揚追臺風“云娜”時。那是在浙江溫嶺的人民廣場,劉輕揚正和攝像師緊靠著蹲在一起,拍攝廣場附近一個不斷搖晃的大吊車,突然,一塊他們身后數十米遠的巨大廣告牌被連根拔起,飛將出來。攝像師好像感覺到了,下意識地把劉輕揚從他背后拉到身前保護起來,廣告牌擦著他們身邊飛過去,劉輕揚的膝蓋被碰成輕傷,攝像師后背也被擦破,幸好都無大礙。
據另一位同事說,他親眼看到那塊廣告牌先是橫著飛過來,在追風車頭上彈了一下,改變了方向向劉輕揚他們拍了過去,“如果不是在車頭彈那一下,廣告牌很可能橫著飛過來把我們倆給切了!”劉輕揚事后對此還心有余悸。
據預計,“杜蘇芮”的中心風力將達到10或11級,也算得上強熱帶風暴了。然而,卞赟一行在碼頭等了一會兒,發現暴風雨即將“駕到”的勢頭似乎消失了,追風小組轉而又去當地氣象局了解情況,直到天亮,又不甘心地再去碼頭。
暴風雨沒有如期而至,但“杜蘇芮”確實來了。
第二天,臺風論壇的微博這樣寫道:“杜蘇芮為裸奔臺風,有風雨分離的特點。”廣東省氣象局氣候中心在珠海金灣區設置的臺風探測點,也沒有迎來預期的暴風雨。中心主任劉錦鑾說,“這是由典型的偏心結構造成的,即氣旋中心和對流云層分離,大雨降在了粵西一帶。同時因為‘杜蘇芮’的行動很快,能量積蓄不足,因此沒有對整體天氣造成明顯的影響。”
凌晨即跑出去追風的小組,除了幾次急雨,什么也沒追到。事實上,這也是小組成立11年來,追到的第一個“祼奔臺風”。最失望的莫過于第一次來追風的宋勇,“沒想到第一次追風,追到的就是最弱的臺風。”
然而“杜蘇芮”還是以另一種方式對當地民眾產生了影響。因為預報臺風將正面襲擊,為了減少損失,農民們提前將田里的六七成熟的稻子都收割上來。如今臺風悄無聲息地過去了,稻子白割了。
劉錦鑾說,“這說明我國臺風預測能力的準確性還有差距,另一方面,臺風強度的預測難度也很大,這也正是需要追風小組持續提供關于臺風的數據和資料的原因。”卞赟也認為,追到了史上第一次裸奔臺風,也算是成功,“只有在最近的距離才能了解它。我們的每一次記錄都是在給后人種下一棵樹。”
(實習生王燁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