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課程與應試化的危險

記得2009年買房時，我放棄了平均房價不到60萬美元的波士頓西部小鎮Hopkinton。原因是，那里學區雖然不錯，但畢竟不是頂尖。另外有兩個鎮，屬于“夢中的故鄉”。一個是康科德（Concord），瓦爾登湖所在地，美國革命的發源地；一個是Carlisle，地道的世外桃源。兩鎮同屬于一個一流的學區。可惜，這兩鎮太富，平均房價分別在137萬和84萬美元以上。我最終還是在一個學區一流、平均房價只有65萬美元出頭的鎮安居，代價是離波士頓遠一些。

然而，如今再看各學區的排名，仿佛是在開我的玩笑。Hopkinton在《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的全美高中排名中進入百強，是麻省的前三名。在《華盛頓郵報》的排名中，也是州里的前十名之一。而Concord-Carlisle聯合高中，根據《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僅在州里排第32名，在《華盛頓郵報》的排名中甚至上不了榜。

為何出現了如此戲劇性的變化？其核心就是高級課程資格考試（AP）近年來在美國高中的流行。

從2001年到2011年，麻省的AP考試人次，從38790增加到了79130，翻了一倍還多。美國全國范圍的增長幅度更大，從140萬人次上升到340萬人次。學生通過了考試，在許多大學可以獲得學分，并免修大學的相關入門課程。Hopkinton高中，是AP考試熱的弄潮兒，目前有80%的高中生參加了至少一門AP考試，名列全州第一。該校去年開設了14門AP課程，今年增加到了17門。反觀Concord-Carlisle聯合高中，僅有41%的學生參加過至少一次AP考試。目前在各種高中排名中，AP課程的數量以及學生參加AP考試的比例，都成為重要的評價標準。用這把尺子一量，Concord-Carlisle聯合高中自然沉淪，Hopkinton高中的排名則扶搖直上。

美國教育界大致已達成了共識：高中生學習大學程度大有好處。但是，高級課程的學習是否要圍繞著AP考試來展開，則眾說紛紜。許多精英大學拒絕用AP成績代替自己的學分。道理顯而易見：高中老師大部分根本沒有資格教大學。難道他們教的大學入門級的課程，能夠代替哈佛教授的課程嗎？況且，大學課程的評價非常多元，比如課堂討論，學期論文等等，怎么能用一個標準化考試來代替？不過，一些研究表明，高中選修了AP課程并參加了AP考試的學生，他們的總體表現比沒有AP經驗的學生要好。所以，那些拒絕用AP成績代替學分的大學，在錄取學生時也往往參考AP成績。

Hopkinton高中和Concord-Carlisle聯合高中采取了完全不同的AP戰略。前者給學生開盡可能多的AP課程，讓學生有更多的選擇。后者則只在數學、科學、外語等幾項上開設AP課程，但在人文領域則拒絕提供AP課程。其理由是，數學、科學、外語類屬于很具體的技能，比較容易通過考試來衡量。人文領域則復雜靈活得多，以考試為中心組織教學會適得其反。所以，Concord-Carlisle聯合高中開設了一系列如“美國的反叛者和浪漫主義者”“現代中國”“非裔美國文學”等專門課程。這些課程不在AP考試的范圍，根據教師的專長和學生的興趣設置，更接近于大學的教育。這一派的教育工作者指出，AP課程在人文領域導致變相的死記硬背，大家記住一些死的事實就大功告成，缺乏辯論，缺乏對于各種異見的分析，更不用說挑戰既有的權威和結論了。這種AP，名為高級課程，實際上妨礙學生的深入研究，窒息了批判性思維的發展。

不過，各個學校的戰略，總是根據自身的利益和特點而制定，很難用一種教育哲學來指導。Concord-Carlisle是麻省最富的地區之一，文化水平也甚高。特別是Concord，有著愛默生、梭羅等作家留下的深厚文學傳統。當地居民有能力給孩子提供非常復雜的家教，自然面對AP考試熱比較淡定。Hopkinton是典型的中產階級社區，居民有一定的文化程度，但達不到Concord-Carlisle那種文化復雜程度。家長在把握孩子的教育方面缺乏足夠的信心。在這種情況下，以AP考試為主導，可以給學生提供比較嚴格的教育，產生可衡量的結果，同時也為這個在教育上名不見經傳的鎮建立聲譽。如果該鎮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估計房價會上漲，教育資源會隨著房地產稅的增加而豐富。

事實上，從布什政府推行的《不讓一個孩子落后》的教育法案也可以看出，這種強調考試、考核的辦法，是個便宜、有效的解決方案，對于教育資源匱乏的階層能立竿見影，但對于教育資源雄厚的階層（這種資源包括家長的教育程度和由房地產稅所提供的財政資源），則顯得簡單生硬。只是令人警惕的是，隨著教育競爭的加劇，許多傳統的頂尖學區，也開始走Hopkinton的模式，加大AP課程的分量，使教學更加應試化。

美國教育界對應試教育的反思，值得在應試教育已經走得很遠的中國教育界借鑒。

(作者系旅美學者，在美國薩福克大學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