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網上看到一張照片,母女倆人坐在溪水旁的一塊大石頭上,脫了鞋子,把光腳翹得老高在曬太陽,上面的標題是“曬自己的幸福,讓別人來看吧”。這大概是配合眼下“談幸?!钡臒衢T話題。
一般人在說話中使用“幸福”一詞,往往指主觀感受到的快樂和滿足,這種快樂和滿足取決于偶然、短暫的情緒體驗。在普通話語中這種用法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也不必計較或當真。但一旦上升為某個社會“幸福生活”或“好生活”的顯示或證明,那就成了一個問題。在和熙的陽光下感覺舒適快意,是小狗小貓都能感覺的快樂,將此稱為只有人類用心靈才能感受的“幸?!?,不知道是在恭維還是在挖苦。
幸福一旦太廉價,追求幸福也就失去了意義;滿足于廉價的幸福,透露的恰恰是真正幸福的可望不可及。十八、十九世紀,英國思想家和社會改革家邊沁(Jeremy Bentham)用“幸?!钡挠^念,來推動當時的社會和司法改革,在這之后的將近一個世紀里對很多思想家產生了持續的吸引力。幸福成為一種以改善民眾生存狀態為現實目標的政治倫理。“幸福”被用來代替傳統政治哲學的“正義”,以區分具有普遍社會意義的“對”和“錯”。這個新的價值概念后來被用作為公共政策的導向。
這種幸福也叫“功利”:“功利,或者說最大幸福原則,它認為,行為的正確性與其增進的幸福成正比,錯誤性則與其增進的幸福反面成正比。幸福意味著快樂與沒有痛苦;不幸福則意味著痛苦與缺乏快樂”。這是一個普通大眾都能理解,并能從自己的生活經驗得到體會的道德原則,它的簡單正是它的力量所在。按照這個見解,一個人該做的就是使其快樂最大化和使其痛苦最小化;同樣,一個好的政策就是要讓盡可能多的人得到盡可能多的幸福。
邊沁的“幸?!惫髁x過于簡單,它的最大倫理困境之一便是忽視了幸福的價值問題,因為幸福常常并不是它自己的價值,幸福并不能自動成為“好”。一個社會的“好”并不只是簡單地生產幸福,還更在于公正地分配幸福。一個好社會里的幸福并不是個體幸福的簡單相加。如果一個社會中有的人特別幸福,而有的人特別不幸福,那么它的幸福分配便不公正。特別幸福的人并不能無視不幸福者的存在,用虛偽的“平均值”來代替。
而且,幸福也并不等于快樂或滿足,幸福的觀念需要包含區別不同快樂的價值標準。從二十世紀后期開始,許多經濟學家和社會科學家在討論好生活時,開始用別的概念來代替“幸?!保驗閯e的概念比幸福更具體,也更便于評估,不像“幸福”那樣幾乎完全取決于主觀感受的、難以界定的“快樂”。他們有的認為,需要用社會政策來公正分配的不是“幸福”,而是“錢”。錢直接反映為“收入”,在貧富懸殊的社會里,分配不公在收入上表現得最為清楚。當然,除了表面的收入之外,還有灰色收入和隱性收入,因此要求官員公開收入和財產便成為維護社會分配正義的必須政策。社會改革如果只是籠統地高談提高人民的幸福,而不能涉及“錢”,尤其是權勢階層的錢的問題,那便只能是一種空洞、虛偽的口惠。關注普通大眾,尤其是社會弱勢群體的這些具體發展需要,同時堅持有的幸福比其他的更有價值、更能持久、更值得追求,這樣才能避免把“幸福”變成一個空洞、廉價的時髦用語。
責任編輯 董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