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第一枚遠程運載火箭發射操縱員,到載人航天發射專家,他曾參與衛星和航天發射共計44次,組織指揮了神舟的8次成功飛行
2011年11月1日5時58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發射場。
寥廓的戈壁灘上空晨星閃爍,無數雙目光聚焦這神圣一刻。
“5、4、3、2、1……點火!”零號指揮員下達最后指令的同時,托舉著飛船的長征二號F遙八火箭在地動山搖的轟鳴聲中拔地而起,宛若巨龍的桔紅色烈焰劃破初冬的戈壁長空。
穿云破霧,火箭直刺九霄。
6時7分53秒,船箭分離,神舟八號進入預定軌道。隨后,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總指揮常萬全宣布發射成功。
指控大廳一片沸騰。
一排排顯示屏閃爍著各種數據。飛船內的圖像信息,清晰地投影在酒泉指控大廳的巨幅屏幕上。
眼前的一切,令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發射場系統總指揮、酒泉衛星發射中心主任崔吉俊感慨萬千。從第一枚遠程運載火箭發射操縱員,到載人航天發射專家,他曾參與衛星和航天發射共計44次,見證了神舟的8次成功飛行,也見證了航天人每一次成功背后的汗水與淚水。從神舟一號到神舟八號,崔吉俊一直在一線直接參與組織指揮發射工作,帶領參試人員成功地解決了眾多故障和難題,為確保發射成功做出了重大貢獻。
“神舟八號”發射前夕的“兩篇文章”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蘇東坡這首膾炙人口的“水調歌頭”,栩栩如生地勾畫出古人對天上神仙居住的“瓊樓玉宇”的向往與暢想。如今,傳誦近千年的絕妙詩詞中所描述的“天宮”,正在變成中華民族的現實。在我國首次空間交會對接任務圓滿成功之際,崔吉俊百忙之中接受本刊記者專訪,并娓娓道來神舟八號發射前夕的心際。
在采訪過程中,這位戰功顯赫的航天發射專家、厚重樸實的山東老鄉,親切、熱情、隨和。“這次發射與以往有所不同,神八發射是真正意義上的零窗口發射,以往發射都是有一個窗口寬度,就是說有10分鐘至40分鐘寬度;但這次由于交會對接任務,所以“神八”的發射時間必須精確,根據‘天宮一號’軌道參數(包括軌道周期、軌道高度、軌道傾角等)來確定,這一刻是5點58分零7秒必須點火,沒有任何寬度,這對我們發射提出很高要求,必須立足最復雜、最困難的情況作好相關預案。”
同時神舟八號任務與天宮一號任務、衛星發射任務交叉并行,“神八”任務準備期間,正值‘天宮一號’任務發射的沖刺階段和衛星發射任務的準備階段,多項任務并行推進,對發射場組織指揮、資源配置、力量統籌、綜合保障等都提出了嚴峻挑戰。另外,就是任務準備時間短,創造了發射場連續執行兩次載人航天任務間隔最短的歷史紀錄,這給發射場‘神八’任務準備工作帶來很大壓力,對人員精神狀態、設施設備狀態轉換也是一個巨大考驗。”
如果說嫦娥奔月是美輪美奐的傳說,那么神舟飛天就是舉世矚目的壯舉;如果說飛天起舞是蕓蕓眾生的遐想,那么漫步太空就是震驚寰宇的偉業。這是一次通天之旅,也是一次尋夢之旅,唯有意志堅定、甘于奉獻、不畏犧牲之人才能踏上充滿未知的征程。
發射前夕,崔吉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參加一場作文考試,要求寫兩篇文章,盡管他很快就寫完,但總感覺不完美,想修改一下,就是怎么也找不到試卷了;想再重新寫,但筆又找不到。幾番周折,把睡夢中的崔吉俊驚醒了。“現在想來,這兩張試卷就好比天宮一號和神舟八號,當時總感覺不完美,但現在想想還是挺完美。”崔吉俊回憶起那段時間,終于有一種如負釋重的感覺。
面對挑戰,從容自若指揮“天宮一號”
2011年9月29日21時16分00秒,舉國關注、舉世矚目的天宮一號目標飛行器由長征二號FT1運載火箭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發射升空,并在之后宣布發射成功。為首次空間交會對接邁出了重要一步,回首備戰“天宮”的日日夜夜,歷經數十次衛星和航天發射的崔吉俊坦承“天宮”發射前面臨著嚴峻考驗。
航天發射是一項高風險科技活動。近期國際上的航天發射活動也相繼出現了一些挫折。空間飛行器交會對接是航天領域公認的技術難關,在國際上已經進行的交會對接任務中,包括近期國際空間站的一些對接任務,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我國首次空間交會對接試驗同樣面臨著高風險的挑戰。
然而,就在天宮一號發射前的8月18日,我國用長征二號丙運載火箭發射“實踐十一號04星”失利,由于發射“天宮一號”的長征二號F火箭與發射失利的長征二號丙火箭為同一系列,出于安全考慮,原定的8月30日天宮一號的發射計劃向后推遲,并針對失利火箭的故障原因對長征二號F火箭采取了改進措施,在工程全系統開展了全面的質量復查。
這近一個月是漫長的,因為這個事情,大家壓力都很大,也受到了些批評和質疑,“連總裝常部長壓力都非常大”。因為這幾年航天發射對中國來說非常順利,尤其對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而言更是順利。
但是,8月18日的“實踐十一號04星”失利,打破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從1980年以來連續保持31年的成功發射的紀錄,也給中心1996年以來開創的“長征”系列火箭連續成功飛行的戰績抹上了陰影。過去由中心幫著別人“抬頭”(就是在別的發射中心發射失利,在這里發射成功),到現在要自己把“頭”抬起來,在這樣的發射背景下,崔吉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雄關漫道真如鐵。中華民族邁向太空的腳步之所以一刻也沒有停止,源自于我們這個古老民族與生俱來的對未知世界的探索勇氣,源自于我們民族底蘊中那種自強不息的拼搏精神。
憑著這樣的勇氣和精神,在嚴峻的考驗面前,崔吉俊帶領發射場系統全體參試人員,大力弘揚“兩彈一星”精神、載人航天精神和東風精神,直面挑戰,決戰決勝,展現了東風航天人特有的精神面貌。
他們嚴格遵守科研試驗任務內在規律,不盲目搶進度,始終穩扎穩打、步步為營,使各項工作有條不紊、齊頭并進。對參加任務的1300余臺設備進行全面檢查檢測,系統聯調和綜合調飛,及時發現和處理各類問題,有效確保了設備滿足的高可靠性要求。并主動打破常規,集智聚力、大膽創新,經過多方共同努力,新建了航天器加注扣罩廠房,升級改造測發指揮顯示系統,更新研制中心計算機系統、新研高精度測試系統等,為任務發射成功提供了直接保證。尤其是研制形成了天宮一號測試發射流程和載人飛船通用測試發射技術流程,實現了飛船加注扣罩流程、臨射檢查程序、飛船測試流程以及船箭對接后聯合操作項目的優化,減少了5次室外轉運和7次吊裝,比神舟七號任務流程縮短了21.5天。
“我當時說,一定要把壞事變成好事。天宮一號成功發射后,中心反復教育參試人員,要牢記‘成功是差一點點失敗,失敗是差一點點成功’,對天宮一號發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進行了徹底的歸零處理和舉一反三。”崔吉俊說。
每一次發射都是激情難忘
崔吉俊是一位將軍,同時也是一位軍旅詩人。
“我屏住呼吸雙眼凝視著
航天員從容地跨入座椅
呵,此時
從千百年盼到今晨
那個美妙的夢想就要變成現實
……
這是2003年10月15日神舟五號飛船發射后,崔吉俊即時賦下的一首詩《圓夢時刻》。
作為詩人,崔吉俊是敏銳細膩的,也是開放、大氣的。但是,作為將軍,他又是嚴肅、一絲不茍的。而很多時候,詩人的情懷和軍人的氣質在將軍身上得到融合。 “在我眼里,每一次衛星和飛船發射都是激情難忘的。神五發射最讓我高興,因為這是中國進行的首次載人航天飛行,也是長征系列火箭的第71次發射。預定21個小時的太空之旅,不僅使楊利偉成為浩瀚太空迎來的第一次中國訪客,而且意味著中國這個火箭故鄉從此成為世界上第三個能夠獨立開展載人航天活動的國家。從點火100多秒,看著楊利偉一動不動,我甚至懷疑這個圖像是真還是假。好長時間,看楊利偉眼睛眨了一下,到200秒,整流罩分離了,舷窗透亮了,楊利偉報告,整流罩分離,大家就知道楊利偉非常平安。”
崔吉俊說,從“神一”到“神八”,每一次發射都不是上一次發射的簡單重復。“神六”發射時遇到戲劇性的氣候變化。“英雄常與風雪相伴。古代戍邊將士很多都是在風雪中出征的,非常悲壯。而“神六”發射,正是乘著風雪出征的。 “距離點火還有2小時45分鐘,天上還飄著大雪。我當時正在塔架上,要乘電梯上頂部察看,可是由于風雪太大,連電梯門都打不開。十多分鐘后,我問氣象人員雪能否停,他們果斷地說,一會兒就過去了。果然,航天員進艙后,雪慢慢停了下來——在幾分鐘的時間里,雪停了,風也停了。當時真有‘天助我也’的感覺。”
每一次的成功,每一次的感動,鑄就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攻關、特別能奉獻的載人航天精神。
飛向太空的尋夢之旅
“你在一個晴朗的夏夜,望著繁密的閃閃群星,有一種可望不可及的失望吧。我們真的如此可憐嗎?不,絕不。我們必須征服宇宙……”1934年,一位年輕人寫下這段激昂的文字。22年后,這位曾經夢想征服宇宙的年輕人成為中國航空和火箭事業的領軍人物,他就是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從此,中國航天史的創業大帷正式拉開,無數優秀的中華兒女前赴后繼,踏上史詩般壯麗的尋夢之旅。崔吉俊就是其中的一位。
崔吉俊,是從戰士一步一個腳印成長起來的航天發射專家。1972年,19歲的他從山東渤海邊的無棣縣參軍走進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茫茫戈壁并沒讓這個在貧困農村長大的孩子感到不適。能住在土房子里面,晚上睡覺有暖氣,早上起來有自來水洗臉,一日三餐饅頭大米,反而讓他感覺很好。
他喜歡戈壁灘上的紅柳樹,如同喜歡家鄉的紅荊條。他說,這兩種植物都有著頑強的生命力,無論環境多么惡劣,都能長得郁郁蔥蔥。
更讓崔吉俊感到欣慰的是他成為發射測試崗位上的一名操作手,剛剛走上工作崗位,他和戰友們一樣,也有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所不同的是,當別人空談理想和抱負時,他卻抱著從家中捎來的數理化和外語課本。
在發射測試崗位上成長為技術能手的崔吉俊,很快被送到國防科學技術大學飛行器自動控制專業學習,并獲得工程碩士學位。大學畢業后,崔吉俊本可以有著更多更好的選擇,然而,他心系戈壁,毅然選擇回到酒泉。
崔吉俊永遠記得1980年5月18日參加的第一次重要任務。“那是中國第一枚遠程運載火箭發射,我擔任操縱手。電鈕一按下去,就宣布了我們國家擁有了遠程運載火箭,同時也宣布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誕生了第6個第一。”
他在一首詩中寫道:“我很渺小,在地球上找不到自己的坐標;我也偉大,因為我融入了宏偉的事業。”
偉大的事業孕育偉大的精神,閃爍在從“兩彈一星”到載人航天漫漫征途中的愛國、奉獻、自強、創新、團結、協同精神,必將閃耀在未來的征途中。
對話崔吉俊——
東風航天城 中國的名片
《中華兒女》:我們知道,載人航天任務的每一次發射都是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進行,為什么每次都會選擇在這里?
崔吉俊:我們具有幾大優勢:一是我們具有滿足載人航天發射的\"三垂一運\"的工藝流程和控制模式,就是對火箭、飛船進行垂直總裝、垂直測試、垂直轉運和遠距離測試發射控制。通過神舟飛船歷次發射實踐的考驗,這個模式應該是比較科學、比較合理,適用于載人航天發射。第二個是我們發射中心具備載人航天發射所必需的設施設備,譬如航天員生活和訓練設施,待發段、上升段航天員緊急撤離和逃逸救生指揮控制設施等。第三是我們發射中心地處戈壁大漠,地域遼闊,便于發生問題時的應急搜救。再加之我們有多次成功發射的經驗,一般不大可能再改用其它發射中心。
《中華兒女》:作為中國創建最早、規模最大的綜合型導彈、衛星發射中心,也是我國目前唯一的載人航天發射場,請介紹一下成長過程?
崔吉俊:中心自1958年創建以來,為中國航天事業的發展創造過驕人的十個“第一”,成長過程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導彈武器階段。從“東二”、“東三”到“兩彈結合”,這是武器試驗和武器裝備階段;第二階段是發射衛星;第三階段就是載人航天工程,從神舟一號到神舟八號。近年來,航天發射任務呈現出高技術、高密度、高難度的發展趨勢。今年,中心執行2次載人航天發射和4次5顆衛星發射任務,更加頻繁地出現多任務并行試驗的情況,對航天發射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多年來,中心全體官兵身處戈壁,建功航天,雖然環境艱苦,但精神世界特別豐富,創造了輝煌燦爛的“兩彈一星”精神、載人航天精神和東風精神,使我們成為總裝的一張名片、國家的一張名片;成為國家經濟實力、軍事實力和民族凝聚力的一個窗口,代表了國家的形象。這些年每年都要接待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有時我們也很煩惱,但實際上很自豪。
《中華兒女》:作為中心的掌門人,您是如何帶領這支“少帥軍團”的?
崔吉俊:這個團隊很好,通過前幾次發射,確實把我們的隊伍鍛煉得成熟了,不管是載人航天意識,還是我們的技術水平,還是我們的組織協調指揮水平,我認為是處于比較成熟的階段。當然這個隊伍也有新老交替,但是基礎打好了,形成了好的傳統和作風,特別是有一套成熟的制度,這樣新來的人很快就能融入到里面去。在這方面,我比較強調制度規范,而不太贊成個人說了算,我希望制度說了算,希望文件說了算。
比如說哪個人有什么新的思路,這不要緊,你要把你新的思路變成制度、變成文件,讓大家去執行。而不是說你隨時想出個問題,就是一句話,就讓大家去做。我在神舟飛船載人航天歷次任務當中,很注意把這些東西規范起來。比如說從神舟一號到神舟五號,打完之后,這五次任務當中,產生的所有文書,要把它整理起來,都精裝印制。神舟六號完了以后,又產生了一套。還有各類衛星,完了之后產生一套。任務當中,指揮人員想制定什么文書,修改什么文書,拿過來全是現成的。這也是我管理的一個理念,就希望規范化,所有的東西都要有制度。
《中華兒女》:您是否看過電影《飛天》,楊利偉說他看了三次,每次都淚流滿面;請談談您的感受。
崔吉俊:看了,拍得很好,思想性和藝術性得到很好結合,同時也抓住了能打動人類共同的感情。當時拍這部電影時,八一電影制片廠明振江廠長來過中心,當時他和主創人員來這里時,我說看過《唐山大地震》,看后很感動,沒有人不掉淚的。《飛天》最后拍得是不錯,影片中有父女之情、夫妻之情,航天員與母親的母子之情、還有戰友之情,這些情都融入到飛天這個神圣事業中去了,所以就非常打動人心。
《中華兒女》:您現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崔吉俊:我希望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在發射場系統總指揮這個位置上,能夠把所有任務順利圓滿地完成好,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責任編輯 陳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