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違背人的自然感情的法律的命運,就同一座直接橫斷河流的堤壩一樣,或者被立即沖垮和淹沒,或者被自己造成的漩渦所侵蝕,并逐漸地潰滅。”請允許我用貝卡利亞的這一段話作為本文的序言,盡管這是一個一開始就永遠無法結束的話題。
一、黑暗中的吶喊
《論犯罪與刑罰》是一本寫在18世紀(1764年)的古老著作,但活在今天的人依舊可以從中獲得教益。的確,很少有一部著作如此單薄,卻能產生如此深遠影響,可謂是短小精悍。字字珠璣。它的出版意味著近代刑法學的誕生。貝卡利亞完成《論犯罪與刑罰》時年僅27歲,血氣方剛、風華正茂的他,通過其巨著《論犯罪與刑罰》,用充滿激情的雄辯言語,向世界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從法律起源到刑罰的目的,從懲罰犯罪與預防犯罪,《論犯罪與刑罰》對當時歐洲的所有刑事立法和司法制度的各個方面作出了深刻的批判和精彩的論述。同樣在這部著作中,貝卡利亞在面對持強烈反對意見的立法者和認為它公正的哲學家面前,面對在證明死刑被適用于任何地方、任何時期的歷史面前,獨創性地宣布實施死刑超越了立法者和法官的權限。他在《論犯罪與刑罰》的“關于死刑”這一章中認為。死刑是野蠻的一種表現。他對死刑的存在提出了質疑,并進行了系統的論述:死刑的威嚇作用是多余的;死刑容易引起旁觀者對受刑人的憐憫:死刑的影響是短暫的:死刑可能造成不良的社會環境:死刑的錯誤是不可挽回的。
死刑起源于奴隸社會的早期,著名的科學家哥白尼、布魯諾即是被宗教裁判所判處了火刑而活活燒死的。雖然,歷史上曾經有學者對死刑這一酷刑提出了一些質疑,但也僅限于限制死刑的適用范圍,而貝卡利亞的廢除死刑理論是人類史上第一次將死刑的存與廢擺在了人們面前,他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公開提出廢除死刑的先驅,他的名字將永遠和禁止絞刑架的想法聯系在一起。他對廢除死刑提出了全新的見解,顛覆了以往人們對于死刑天然合理性的觀點。這些思想在當時都是驚世駭俗的。
也許我們會驚奇,為何如此年輕的他卻能發進出如此深刻的思想火花,貝卡利亞并不是生來就會毀滅曾經如此可憎的古代法律大廈。青年時代深受啟蒙思想的影響,他參加了“拳頭”社,在這樣一個社會里與一群有志青年一起交流、探討,良好的學術環境和廣泛的興趣使他的思想得到了開闊,從而使他有能力為新的法律大廈發掘地基,制作大廈的材料,并描繪出藍圖。
貝卡利亞廢除死刑的思想猶如劃破寧靜天空的閃電,備遭非議,貝卡利亞也因著作的出版。而變得小心翼翼,因為一不小心自己便會成為像哥白尼一樣的犧牲品。確實,在如此黑暗的舊社會,發出與主流聲音不同的吶喊是有風險的。社會每前進一步都充滿著艱辛,刑事法治的發展也是如此。在這個緩慢的進步過程中,走在最前列起著牽動作用的“貝卡利亞們”,一不小心就會被“淘汰”出社會的主流,他們要承受的是巨大的痛苦和危險。貝卡利亞就是這樣一個“敢于為保衛人類,反對最根深蒂固的偏見而吶喊的公民”。貝卡利亞在黑暗中發出了廢除了死刑的吶喊,而這吶喊恰恰是一盞指引法律事業前進的明燈。
二、死刑“存”與“廢”的拉鋸戰
自從貝卡利亞發表《論犯罪與刑罰》首次提出了廢除死刑的口號以來,人類對犯罪與刑罰的認識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人類社會也從此開始了一場范圍廣泛、曠日持久的死刑存廢之爭。
任何一個新事物的出現,總會遭致非議,貝卡利亞的死刑廢除論自然也招致了大量保留死刑論者,其中也包括一些權威人士的堅決反對。如德國的大思想家康德,他把矛頭直指貝卡利亞,再如德國哲學家黑格爾也從自由選擇的角度抨擊了貝卡利亞廢除死刑的觀點。
不過,貝卡利亞也得到了一批擁戴者,“他,不僅僅是一個人在戰斗”!在此書出版后的日子里,全世界各地,廢除及限制死刑的國家如雨后春筍般冒出:在法國,早在1790年法國大革命之前,貝卡利亞的思想就被欣然接受,并被國家立法機構所采納。除了政治犯罪外,其他罪刑都不適用死刑。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于1791年立法將死刑限制在謀殺罪。至于19世紀,對死刑限制及廢除的國家的數量更是俱增,進入20世紀以來,在世界范圍內,廢除死刑運動漸成燎原之勢,在此不再一一道來。這一切進步的取得是因為有著像河畔勞作的纖夫的“貝卡利亞們”,他們拖動著歷史的船舶。但他們越是用力地拉動纖繩,他們的身體越要承受更大的疼痛,可他們的犧牲畢竟增加了船舶的加速度。他們的腳印也注定要更長久的留在歷史中。
三、死刑:保留?廢除?
至今持續兩個世紀之久的死刑存廢論之爭,立論雙方觀點可謂是紛繁復雜。立論基礎涉及哲學、倫理學、刑罰學等領域,并由此形成了獨立的理論體系。那么死刑是否應當被廢除?該怎樣被廢除?這使筆者陷入了另外一番思考。
(一)死刑存廢的思考
正如貝卡利亞在《論犯罪與刑罰》中所思考的:在一個組織優良的社會里,死刑是否真的有益和公正。綜觀死刑存廢雙方的觀點其實質上是圍繞著“死刑是否有益”、“死刑是否符合正義”這兩個問題而展開。但是就道論道似乎不能完全解決死刑是否應當廢除這個問題。因為死刑存廢的爭論不僅僅是涉及法律層面的問題而且也是一個涉及到哲學、政治學、論理學、社會學、經濟學和倫理學等社會科學層面的綜合社會問題。
一些國家在廢除了死刑一個時期之后,由于治安惡化與公眾意向的雙重壓力又不得不重新恢復死刑的反復過程就充分說明了廢除死刑的復雜程度。如美國在1967年7月以后,曾一度停止執行死刑達10年之久,但隨著重大案件的直線上升,公眾要求恢復死刑的呼聲日益高漲,立法部門與司法機關不得不修正停止執行死刑的法律與政策,恢復了死刑的適用。
筆者并不認為貝卡利亞對于廢除死刑理由的論述在今天看來也許是不夠充分和不夠完美的,但死刑以消滅肉體的方式來消除人內心的惡,這無疑是將生命作為刑罰目的實現的手段,而改造犯罪人的觀念卻被懸置起來,因此它并不合理,應該廢除。但死刑是否應當廢除是一回事。死刑在一定國家是否可能廢除和如何廢除又是另一回事。對待任何事物,我們不能采取一刀切。我們對待死刑存廢問題要聯系具體的社會歷史條件,要將一定社會的物質生活條件和精神文化因素考慮在內,才能對死刑的存與廢作出正確的決斷。
(二)死刑的合理發展方向
貝卡利亞雖然挑起了死刑存廢之爭,但他又在《論犯罪與刑罰》中說到“只有根據兩個理由,才可以把處死一個公民看作是必要的。第一個理由:某人在被剝奪自由之后仍然有某種聯系和某種力量影響著這個國家的安全或者他的存在可能會在既定的政府體制中引起危險的混亂。再者,當一個國家正在恢復自由的時候。當一個國家的自由已經消失或陷入無政府狀態的時候,這時混亂取代了法律,因而處死某些公民就變得必要了……除非處死他是預防他人犯罪的根本的和唯一的防范手段。這是死刑據以被視為正義和必要刑罰的第二個理由。”從中。可以看到貝卡利亞主張有條件地保留死刑。筆者可以認為有條件地保留死刑正是貝卡利亞為全面廢除死刑鋪就了一條過渡的通道。
誠然,最終廢除死刑,決定性的力量是人道主義精神。伴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刑罰必然不斷由嚴酷趨向寬緩、由肉體懲罰轉向改造靈魂、由消極的懲罰過去變為積極面向未來,廢除死刑是現代文明演進的一個必然趨勢,也是人道主義與理性精神日益覺醒的必然產物。但是并不是任何國家都適合直接“廢除死刑”而一勞永逸的。在死刑廢除問題上,部分國家要循序漸進、因勢利導,分階段、分步驟地逐漸廢除死刑。即從嚴格限制死刑過渡至廢除死刑。以中國為例。由于我國現階段的國情還未充分具備死刑制度廢除所需要的環境和條件,這就決定了我國死刑制度的廢除必然要走一條從嚴格限制(主要是進行制度建設,從立法和司法上進行嚴格限制。)到徹底廢除的理性之路。
如何嚴格限制死刑便是擺在了我們面前的難題。保留死刑的條件應愈益走向嚴格而使死刑的適用面愈益狹窄。保留死刑的條件愈益嚴格。則愈益說明著死刑制度在“自然”終結其“生命”之前受到嚴格限制的必要性和正當性。而對于死刑的廢除則需要我們不斷地創造條件,推動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并進行與之相適應的制度。那些奮斗在刑事制度改革潮流中的學者、法學家們、司法工作者們又何嘗不是新涌現的“貝卡利亞們”?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引導我們的社會不斷地向前進!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廢除死刑之路雖漫長但并非無期,筆者將借用《論犯罪與刑罰》的卷首語作為本文的結語——“對于一切事物,尤其是最艱難的事物,人們不應期望播種與收獲同時進行,為了使它們逐漸成熟,必須有一個培育的過程。”借此和新一代的“貝卡利亞們”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