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賄賂犯罪由于作案主體關系特殊,作案手段隱蔽、作案形式復雜,致使偵查中面臨發現、取證、認定等難題。如何在偵查過程中拓展思路,采取合法且靈活有效的謀略。關鍵在于施謀技巧的獲得和謀略意識的形成,更在于偵查人員在實戰經驗不斷積累的同時所做的自我反思和領悟。
賄賂案件偵查工作既是檢察機關業務工作的重心之一,也是人民群眾和社會公眾審示檢察機關執法公信力的焦點所在。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全面發展和法制建設的不斷完善,賄賂案件偵查工作中以口供為中心的“由供到證”傳統偵查模式面臨極大的執法困境。如何適應新時代背景產生的全新司法需求,切實推動賄賂案件偵查工作全面系統轉型,有效實現檢察機關偵查工作政治效果、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是刑事訴訟法學和檢察理論必須高度重視的重要課題。
一、實證反思:傳統偵查模式面臨多重執法困境
就目前司法實踐而言,檢察機關在賄賂案件查辦工作中,往往采用的是“初查論證——傳訊突破——按供取證”三部曲式的“由供到證”偵查模式:即在掌握了一定的犯罪線索和獲取部分證據以后立即訊問犯罪嫌疑人,在獲取犯罪嫌疑人供述以后,再以供述為線索來收集其他證據。如果收集的其他證據與犯罪嫌疑人供述有出入,則繼續訊問犯罪嫌疑人、繼續補充取證。這一模式的產生有其現實客觀原因,包括賄賂案件的實物證據取證工作基礎本身就相對薄弱、當前檢務保障難以滿足現實執法需要等等,同時也與我國整體刑事偵查傳統工作理念以及檢察機關偵查隊伍知識結構、偵查水平、法律與科技素養等主客觀原因密切相關。可以說,這一傳統偵查模式難以有效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產生的新司法需求,導致檢察機關貪污賄賂查辦工作面臨多重執法困境:
(一)難以適應新時期我國反腐敗工作整體形勢
我國正處在社會轉型時期,經濟結構調整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對就業結構、資源配置、勞動關系、利益調整帶來新的深刻變化。伴生了腐敗犯罪高發這一消極現象,人民群眾要求檢察機關懲治腐敗犯罪的司法需求比較強烈。反腐敗斗爭形勢依然嚴峻,任務依然艱巨。面對這種艱巨的職責與任務,傳統的“由供到證”偵查模式在辦案效率、辦案質量、辦案數量上難以順應人民群眾要求強化腐敗懲治的新司法需求。因為基于趨利避害的本性,犯罪嫌疑人在訊問過程中所作供述往往具有虛假性、欺騙性和易變性,加之當前職務犯罪嫌疑人整體法治理念和意識逐步增強、犯罪手段智能化、隱蔽化特點更為突出、反偵查觀念和能力更為提高的現狀下。傳統偵查模式因過于依賴犯罪嫌疑人供述,可能嚴重影響辦案效率。
(二)傳統偵查模式難以適應司法體制和工作機制改革要求
本輪司法體制和工作機制改革過程中,“兩院三部”聯合發布的“兩個證據規定”在嚴厲排除非法證據、保護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等方面嚴格了取證標準,同時從另一側面也將增加突破口供的難度,檢察機關傳統偵查模式下簡單的“犯罪嫌疑人承認、兩個證人證明”的“三對口”定案方法將受到更大挑戰,決定了“以供到證”傳統偵查工作模式難以為繼。此外檢察機關內部實施的職務犯罪案件審查逮捕“上提一級”改革對逮捕條件和證據標準的控制更加嚴格,進一步要求檢察機關在更為緊張的辦案時限內必須切實提高偵查取證效率,要求檢察機關更加注重通過注重實物證據取證工作來夯實證據鏈,也對改變傳統“以供到證”偵查模式形成了“倒逼”機制。
(三)傳統偵查模式難以適應我國刑事訴訟法治發展需要
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從2009年開始啟動刑事訴訟法修改方案的起草工作,從已公布的刑訴法修改草案內容來看。在未來修訂中刑事訴訟法將進一步完善非法證據排除制度。進一步嚴格防范刑訊逼供或變相刑訊逼供行為。同時刑事訴訟法將與律師法全面對接,從控辯雙方對等的層面進一步提高檢察機關的證據工作要求。這些立法修改意見體現了刑事訴訟法治的發展趨勢,也決定了檢察機關必須切實轉變傳統偵查理念與偵查模式。
(四)傳統偵查模式難以適應對強化人權保護的強烈司法需求。
我國政府于1998年簽署了《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雖然該項公約尚未得到全國人大常委會審查批準,但是我國刑事法律改革必須充分考慮其中關于人權保障的基本內容。2004年《憲法修正案》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國家根本大法,從憲政層面進一步強化對人權保障的國家責任和司法要求。當前。一些地方強制措施濫用,刑訊逼供屢禁不止,冤假錯案時有發生,都與“由供到證”偵查模式有密切的關系,嚴重違背程序公正的法治精神和人權保護的法治要求。可以說,檢察機關傳統偵查模式的轉型是保護人權的迫切需要,是改善檢察機關執法公信力與執法形象的必然要求。
二、理念分析:依法構建“由證到供”偵查理念
在新舊偵查模式轉型過程中,檢察機關必須深刻剖析“由證到供”偵查模式的法理基礎,在工作理念上有效實現三個轉變:
(一)取證工作理念必須從“言詞證據為中心”向“實物證據為中心”轉變
取證工作理念必須由過去的“由供到證”向“證供結合”、“由證到供”轉變,突出強調證據的客觀性要求,建立健全不依賴口供的證據收集新模式。偵查重心適度前移,通過初查取得基本證據,有效夯實證據基礎。不斷提高調取間接證據的能力,依法全面收集和固定外圍證據,通過搞好外圍查證證明案件事實。在注重實物證據重要性的同時,也不能輕易否定言語證據特別是犯罪嫌疑人供述在整個證據鏈中的重要意義。要以扎實確鑿的實物證據及其證明的案件事實為基礎,加強對訊問活動的動態指揮,充分運用偵查謀略,及時發現案件突破口。此外必須正確對待零口供案件,堅決杜絕刑訊逼供的現象。
(二)偵查價值理念必須從“追訴犯罪”向“客觀義務”轉變
追訴懲治賄賂犯罪是檢察機關實現實體正義的基本執法要求,但不能作為檢察機關偵查工作的全部價值衡量標準。在偵查模式轉型過程中,偵查人員在查明事實、查明證據過程中必須切實秉承檢察官客觀公正義務,努力發現并尊重案件事實真相。客觀全面地收集、保全、提供對被告人不利、有利的各種證據。要充分認識律師在刑事訴訟中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法律正確實施、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重要作用,切實保障律師訴訟權利。
(三)證據證明理念要從“被動說明合法”向“主動證明合法”轉變
根據“兩個證據規定”,檢察機關必須切實實現從被動說明證據合法向主動證明證據合法的轉變。偵查過程中必須增強“自證清白”的意識,通過嚴格貫徹訊問過程中的全程錄音錄像等技術手段,牢固建立證明偵查合法的證據鏈。特別是要通過對對合犯及關鍵證人(如嫌犯家屬)的訊問或詢問進行錄音錄像,固定言詞證據,避免因翻供、翻證而影響定性量刑;必須擴大偵查視野,拓寬證明偵查合法性的證據源,及時提取和保留能夠證明偵查工作合法的證據和信息。同時檢察機關要樹立積極出庭作證的主動意識,有意識地培養偵查人員出庭作證的能力。主動應對出庭作證工作,對照庭審要求從程序和證據上認真查找自身的不足,形成證明偵查合法性的證據力。
三、實現路徑:全面強化執法策略與立法支持
“由證到供”偵查模式的全面確立與科學運用,需要一個艱難的轉型探索過程中。在這一過程中,檢察機關必須根據“由證到供”偵查模式的法理特征和職務犯罪的特點,在執法實踐中有針對性地強化執法原則策略,確保新模式下取證工作的合法性與實效性,從立法層面而言,也需要立法機關高度重視檢察機關偵查模式轉型過程中產生的強烈立法需求,對檢察機關偵查工作的轉型之路予以必要、科學的立法支持。
(一)強化秘密策略與有關立法支持
檢察機關運用“由證到供”偵查模式查辦賄賂案件時,必須高度注重秘密策略。切實增強保密意識,嚴格控制知密面:在偵查過程中盡可能秘密運用各種偵查措施、秘密獲取偵查破案的主要材料和贓款去向,確保能夠穩妥、全面、系統地獲取能夠證明案件事實的實物證據,通過扎實的客觀證據鏈條實現對犯罪嫌疑人口供的有效突破。
強化初查工作是“由證到供”偵查模式下貫徹秘密策略的重要方式方法。很多情況下實物證據的獲取往往比言語證據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和技術資源投入,因此取證工作對辦案時限的要求也許更長。在刑事訴訟法嚴格限定傳喚、刑拘時限,“上提一級”改革又進一步加劇辦案時限緊張問題的前提下,檢察機關必須高度重視初查階段對獲取必要實物證據的重要意義。但我國現行的職務犯罪初查制度尚未得到刑事訴訟法等法律的確認,其法律依據僅僅是《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等法律位階較低的法律文件,不符合我國《立法法》第8條關于“訴訟和仲裁制度只能通過制定法律進行規定”的立法要求。正是由于法律定位的缺失,檢察機關初查階段獲取的實物證據是否具有合法性,還存在法理上的質疑。這一問題實質上折射出一種強烈的立法需求,即在刑事訴訟法修改中,應當明確檢察機關必要時可以在立案前開展初查,以為實現初查手段的重要法律價值予以立法支持。
(二)強化智謀策略與有關立法支持
貪污賄賂等職務犯罪具有秘密型、智能型、關聯型、家族型、團伙型、科技型、跨境型等多重特點,因此偵查特別是初次偵查工作必須充分運用謀略,實現以智取勝。“由證到供”偵查模式中,即使是在具有一定實物證據基礎的前提下,獲取犯罪嫌疑人的如實供述仍必須高度注重智謀策略。偵查人員必須通謀,努力打造謀略知識與實踐技巧的積淀:必須善謀。巧妙運用偵查技能和偵查謀略突破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在運用訊問謀略時,必須嚴格內部執法制約,嚴格健全非法證據排除機制,嚴禁刑訊逼供和以威脅、引誘、欺騙以及其他非法的方法獲取犯罪嫌疑人供述、證人證言等言詞證據。
在當前司法實踐中,由于刑訊逼供以及誘供現象仍有發生,也是一些學者質疑甚至指責檢察機關運用“偵查謀略”的主要事實根源。為此我們也贊同在刑事訴訟法修改中,在法律嚴禁刑訊逼供的規定后增加“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的規定,同時明確對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手段收集的“毒樹之果”證據予以排除,以對檢察機關科學合理、依法適度運用智謀策略起到重要的法律導向作用。與此同時,由于刑事訴訟法對“非法取證”的范圍界定不明確。偵查人員感到無法準確把握合法訊問技巧與非法取證之間的界限,特別是對于運用一些偵查謀略、審訊技巧,以及偵查人員對被審訊對象的承諾沒有兌現等是否屬于“非法取證”,存在認識分歧,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偵查工作中對偵查謀略的合理運用。此外由于刑事訴訟法沒有設置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程序,導致審判環節排除非法證據的工作壓力過大,因被告人當庭濫用申請權現象普遍而影響庭審效果。也對檢察機關在偵查源頭合理運用偵查謀略形成影響。為此建議刑事訴訟法修改中對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的處理、庭審中證據合法性的證明責任、證據合法性的證明、證據的調查核實等問題作進一步明確和規范。
(三)強化網技策略與有關立法支持
檢察機關要實現向“由證到供”偵查模式的順利轉變,必須高度重視網技策略。充分運用計算機技術、網絡信息技術和現代科技裝備在發現、收集、固定罪案情報和客觀證據中的重要價值,積極運用技術偵查手段和方式實現偵查破案。我國已簽署的《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第50條第1款明確賦予成員國針對腐敗犯罪采用特殊技術偵查手段的權力,同時要求成員國允許法庭采信由技術偵查手段所產生的證據。但我國目前只有1993年《國家安全法》、1995年《人民警察法》明確規定國家安全機關、公安機關可以采取技術偵察措施,檢察機關尚沒有得到法律授權。從偵查實踐看,檢察機關因偵查犯罪需要運用技術偵查措施時,由于法律沒有授權,只能經過嚴格的批準手續。由公安或者國家安全機關協助。這種做法本身缺乏規范化,并且容易貽誤戰機甚至泄露案情,難以適應賄賂案件偵查模式轉型的需要。為此建議從法律上直接賦予檢察機關技術偵查權,明確對特定范圍的重大案件檢察機關可以使用技術偵查措施。同時立法上應明確檢察機關使用技術偵查措施的“二元化”模式,即檢察機關既可以自行使用技術偵查措施,也可以根據工作需要通知公安、國家安全、電信等部門協助使用,從客觀上兼顧檢察機關通過自行使用技術偵查措施來提高偵查效率與檢察機關技偵隊伍、裝備建設目前尚不能完全滿足執法需要兩者之間的平衡,同時檢察機關自身也要通過司法解釋或規范性文件,科學設置審批程序,科學規定自行使用技術偵查措施的種類和有關設施建設標準等,實現嚴格控制與有效規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