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中南海第一次規劃修繕后,中央警衛局遵照上級指示,通過中央辦公廳先后從北京故宮博物院借調了不少珍貴古董,分別布置在勤政殿、懷仁堂兩個重要場所,1963年6月復查登記,共有141件。“文化大革命”開始前夕,由中央警衛局服務科行政組長武宗讓具體負責,全部安全退回故宮。我當時在服務科工作,但那時年輕,不懂文物,初見時,感覺一般,只是多看幾眼而已。后來由于工作關系,耳聞目睹的得多了,才漸漸明白,原來這些珍貴古董被“請進”中南海,是國家一項很重要的時政舉措。
毛主席為文物“定調”
1958年,一次毛主席約陳伯達到頤年堂,就中央創辦的《紅旗》雜志導向問題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的長談。當話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和我國第一座西安半坡村新石器時代遺址博物館開放,以及如何保護利用優秀文物時,毛主席明確指出:還是老話重提,過去的文藝作品,不是源而是流,是古人和外國人根據他們彼時彼地所得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學藝術原料創造出來的東西。對于過去時代遺留下來的文學藝術和優良文學藝術傳統,我們是要繼承的,但是目的仍然是為了人民大眾。繼承絕不可以變成替代自己的創造……總之,自己的創造才是最重要的。你主張《紅旗》雜志要厚今薄古,我贊成。文物的事,也是如此,要明確宣傳古為今用,為人民大眾所用。其實,我們早就這樣做了,還記得嗎?1949年中南海是什么樣子?天安門廣場周圍是什么樣子?故宮好一點,但不少東西去了臺灣,花香何處,還很難說。不過人間的事,要變也快,短短幾年工夫,這里不是好多了嗎。
時為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的陳伯達,自然能聽懂話里的意思,就是要他通過《紅旗》這份權威性期刊,正確引導學術界對“繼承與發展”這個哲學命題的大討論。可這位“老夫子”沒有直接對應挑明,而是不緊不慢地答道:是啊,早在1950年7月,政務院就頒發《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保護古跡、文物辦法》《古文化遺址及古墓葬調查發掘暫行辦法》,并發出《關于保護古文物建筑的指示》。那時的中南海,破舊衰敗,道路不整,房舍凌亂,連一個干凈的廁所都沒有。據說解放前懷仁堂工作人員,要靠臨時出租房間才能過活。同樣,天安門雖有廣場,卻小得可憐,滿打滿算,容納不了千把人,加上不規則的圍墻、棚房,看不出有多少文化氣氛。沒有想到,古都一旦到了人民手里,變了,大變了,老的東西——古建,古玩、重放光彩;新的東西——文化藝術,北京十大建筑,更是壯美多姿。接著他語鋒一轉,切入主題道:中國共產黨人是有能力把“繼承與發展”這篇大文章做好的。毛主席安詳地吸著煙,靜靜聽著,表示同意。
外國元首驚嘆不已
從故宮借調來的國寶,有銅器、瓷器、玉器、木器、竹器、琺瑯及掛插屏共七類。時間跨度長達兩千余年,歷經戰國、漢、宋、明、清五個時期。專家指出,其中多數是我國文化藝術寶庫中的珍品。如銅器類中的“景泰藍”制作時,先用紫銅打成各種器物的胎型,如瓶、盤、罐、盒,然后用壓扁了的銅絲掐成花紋,焊在銅胎上構成圖案的輪廓,在空處掐滿整齊美麗的錦地紋,然后填上各種不同彩色的釉料,人爐燒結后,打磨光亮,再鍍上黃金而成。由于釉料具有寶石一樣的光彩,有的像珊瑚,有的像松石,有的像紅、藍寶石,加上鍍金以后,產品就具有珠光寶氣、金碧輝煌的效果。再如瓷器類中的“青花”、“五彩”、“粉彩”、“紅釉”、“窯變”、“天青”、“天藍”等等。除“瓷都”景德鎮外,其他產瓷區像湖南的醴陵、河北的唐山、浙江的龍泉、福建的德化、廣東的楓溪和高陂都很有名氣。所有瓷器胚件,一經裝飾,畫上山水人物、花鳥蟲草,或添成色釉之后,就成為不同類別的或以觀賞為主的藝術品和或以日常使用為主的生活必需品了。如是前者,則溫潤如玉,沉靜典雅,栩栩如生,美不勝收。若是后者則就實惠耐用,形態就普通多了。
勤政殿是毛主席接見重要外賓的主要場所,各廳、室、廊、間所陳列的文物古董比較多,也比較好。細想起來,在長達10余年時間里,數以千計的外國貴賓,只要進入接見大廳,在領略新中國第一代國家領導人神韻的同時,也無不為年代久遠、制作精巧、技藝高超的中國珍寶所感染和驚詫。上世紀50年代中期,印度尼西亞總統蘇加諾、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訪問我國,住在勤政殿時,都曾高度贊揚中國文物美得動人,不能不看,是世界文化藝術寶庫中熠熠生輝的明珠。而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的贊揚則是最具代表f生了。
1956年至1965年,西哈努克親王曾先后六次率皇室、政府代表團訪問我國,其中他和夫人莫尼克的來訪,是外國政治家中難得一見的美好典型。記得那次毛主席、少奇同志、周總理、朱老總等多位中央首長,在勤政殿集體與西哈努克夫婦照完相后,大家一起進了貴賓室小憩,以便參加即將舉行的歡迎宴會。在喝茶過程中,西哈努克親王的目光總被多寶壁柜里的“漢銅素洗”、“郎窯寶石觀音鱒”、“粉彩九桃瓶”、“清玉荷葉洗”、“白玉猷紋提梁卣”、“青玉雕獅扁壺”、“玉雕風雪歸騎山子”等20余件名貴珍品所吸引。到離開貴賓室赴宴時,他居然還特地做出一個合掌低首、深表敬意的姿態,令現場工作的我,深感意外和驚喜。在宴席上,西哈努克親王自然也少不了對近處的“紫檀框嵌瓷石博古”、“棕竹框牙木雕刻松鶴掛屏”、“清雍正款仿官釉穿帶壺”、“清代銅胎嵌琺瑯螭耳象足鼎”、“清乾隆款鈞紅窯變膽耳瓶”、“彩漆花鳥插屏”贊美不已。對此,周總理以同樣親切友好的語言贊揚道:勤勞智慧的高棉人民,早在公元1世紀就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柬埔寨。貴國不僅歷史悠久,文化藝術也是享譽東南亞的。親王殿下對中國文物的愛好,是有歷史緣由的。中國人民為有這樣的好朋友而感到十分榮幸。據接待人員介紹:西哈努克親王也見過北京故宮和別處珍藏的文物,總的評價是:歷史悠久,工藝精美,數量眾多,世界少有,好!
人大代表興味盎然
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代表人數為1126名。此后至人民大會堂建成前,每年的全國人大,也是在懷仁堂舉行的。代表們在大會休息期間,有的到后花園散步,有的去休息室喝茶聊天,也有的則專心參觀陳列在那里的文物古董。新疆小組在滿懷激情觀賞文物時別出心裁地提出:“懷仁堂地方好,東西擺設很美,如果能換上新疆的鮮艷地毯,那就更加漂亮了,請領導準許,我們回去就動手準備。”隨同的賽福鼎(時為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笑著表示:“主意不錯,但要請示中央有關部門,要考慮到各省(市)都有地方的民族的文化藝術,誰不想放在這里?可是放不下呀……”然而半年后,一塊長近40米、寬10余米的優質羊毛地毯在懷仁堂正廳出現了。地毯著色艷麗,線條流暢,圖案活潑,體現了新疆各族人民熱愛祖國、勤勞勇敢、能歌善舞的豐采,待到再開全國人大會時,理所當然地引來中央首長和各地代表前來觀看。有兩位維族姑娘,還得意地擺出舞姿在上面輕快地轉了起來。上海小組成員曹荻秋、袁雪芬、趙祖康等人說:新疆的美麗花朵,把祖國打扮得越發好看了。
與文物帶出的另類故事也十分有趣。一次,八九位代表在休息室圍著插屏(文物)那株通體紫紅、寬厚肥大、锃光晶亮的野生靈芝,大加猜測,有說100年的,有說300年的,甚至更多的。其實我們也弄不清楚,因為故宮開具的文物借出原件上,沒有明確記載。誠然有人打聽過,也許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人家不好明說。
與外行調侃相對應,行內名家郭沫若、國家典禮局局長余心清等又是別樣思路了。會議期間,郭老曾約朋友鑒賞過“古銅瓿”、“銅胎嵌琺瑯六角花觚”、“斗彩纏枝蓮天球瓶”、“青玉采芝山子”、“雕漆雙層耳方瓶”、“紫檀木框泥金畫村莊農慶圖掛屏”。在彼此言談中,郭老比較著重對當時社會經濟文化發展的研究和對勞動人民創造力的無限敬佩,并善于深入淺出地通過文物或畫面對比,表明自己的觀點,不難看出他的治學是非常深厚扎實的。余老則也是文化與政治齊名的人物了。他從擁護蔣介石到反對蔣介石,再到跟共產黨走,為新中國忠誠服務,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解放初期,他對國家禮儀與接待工作多有研究指導,對文物的選用更傾向于對級別、形態、體積等外化要素的取舍。正因如此,引發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插曲。服務科老人唐準告訴我: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夕,為了慶賀毛澤東當選國家主席,余心清專門定制了一把“國椅”,以備在大會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草案)和接見來賓時使用。這把椅子十分另類,比普通的椅子高,沒有扶手,靠背垂直,而且超過人頭足有30厘米,坐在上面,只能端手正挺,雙腿彎曲用力,很是拘板,似乎要讓人擺出一副有著特別權威的架式。毛主席一見便說:“這把椅子我不坐,趕緊拿走,我還是同大家一樣,坐普通椅子好。”這件事對余老觸動較大,后來他對老友坦言:我做這把椅子的本意,是想讓毛主席的形象更高大一些,因為他是新中國第一任國家主席,是中國人民極其愛戴的偉大領袖,在國事重大時刻,設計得隆重一點,是我當典禮局長的責任。可人家不喜歡,也沒有多說。這表明,毛主席考慮問題細致周到,而我顯得過于草率了。
“閨房里的美人”也能為眾人欣賞
毋康諱言,中南海的珍貴古董,是經中央批準的一種內部陳設,必須具備一定條件來到現場的人才能看見,同社會公開場所相比,它依然是“閨房里的美人”,想見者多,能見者少。因此人大代表紛紛建議:將以前的和解放后新創作的,可以公開的文化藝術作品,拍成彩照,輯成畫冊,存藏各地重點圖書館,供廣大愛好者嘗閱,倘印制精美的話,也可作為國家領導人出訪時的饋贈禮品。后來得知,有些熱心代表還專門同國務院管文化的沈雁冰、管輕工業的賈拓夫、管手工業的白如冰談過。代表們如此大的動作是在向國內外表明:共產黨領導的新中國,不僅能保護好、利用好過去的文化遺產,并且也能在新的歷史時期以更加豐碩的成果造福于人民大眾。
1959年6月,以“中國工藝美術編輯委員會”、“中華全國手工業合作總社”名義,經由北京市“五三五”保密印刷廠打制,新中國第一部大型高檔、重達2公斤的彩色畫冊——《中國工藝美術》問世了。畫冊共分陶瓷、雕塑、漆器、織繡、金屬工藝、竹草編織等七大類,計258幅圖。這些影像資料雖然都是新中國成立十年來藝人們的精心創作,但無不顯現著古今貫通、民族共榮、全國呈現的三大亮點,尤其在數量較多的仿古品件中,幾乎都有著中南海所陳設的文物影子,如北京的玉雕:“翡翠花熏”、“翡翠罍”、“玉爐”,漆雕:“觀音瓶”,牙雕:“天女散花”,仿清景泰藍:“圓盤”;又如江西景德鎮的仿古人物粉彩:“缸”;河北、河南、江蘇三省的仿宋件:“梅瓶”、“雨點瓷碗”、“緙絲掛屏”;廣東的窯變:“雙龍耳盂”;湖南的“湘繡花鳥”;安徽的“鐵花”;福建的“壽山石四季屏”;上海的“寶石屏風”;浙江的竹編“八角盒”;云南傣族的“織錦”;貴州少數民族的“蠟染”;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地毯、樂器等等。所有這些,都是在我們祖先辛勤勞動和聰明智慧的基礎上,各族人民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才取得的。當人們見到美不勝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中國工藝美術》畫冊時,一種欣欣向榮的青春生命力,已充分美滿地呈現在我們面前,珍貴古董這位“閨房里的美人”終于走出門,讓更多的人欣賞。
《中國工藝美術》雖說是“內部發行”,但其真正目的,是專業單位一次“承前啟后”的總結。既可以當做國家禮品,又可以用來收藏。因為畫冊里沒有銷售單價的文字,難怪有人見了開玩笑說:“真是無價之寶!”
(責任編輯 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