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史上最嚴”抗菌藥治理行動之下,有關新型抗菌藥研發的進程也正受牽連。由于藥品銷售急速萎縮,以抗菌藥物為主營業務的藥企利潤大幅下滑,本來就對新藥研發動力不足的藥企似乎更失去了研發新型抗菌藥的興趣和能力。
濫用抗菌藥導致的一個最嚴重后果,就是細菌的耐藥性迅速提高和播散。換句話說,藥品使用越多,細菌抵抗藥物的能力越強,傳播越快。
例如導致尿路感染、腹腔感染的大腸埃希氏,目前對頭孢、環丙沙星等常用抗生素的耐藥性不斷提高。如果不出現新的抗生素藥品,此類疾病治愈難度就會增大。
“抗生素濫用是導致細菌耐藥性泛濫和傳播的罪魁禍首。合理使用抗生素是降低細菌耐藥性發生的重要方法和途徑。但是,抵御耐藥菌的泛濫和傳播必須加快新型抗菌藥物的發現和應用。” 中國醫藥工業研究總院副院長陳代杰在接受《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說,“只有雙管齊下才能有效控制日趨嚴重的耐藥菌的泛濫和傳播。”
嚴整“風暴”來襲
“以前公司的主要產品是抗生素,而現在一些新批的產品很難進入醫院銷售,抗菌藥的銷售可謂困難重重。”南京優科生物醫藥研究有限公司總經理晁陽告訴《望東方周刊》。
基于抗菌藥濫用的嚴峻事實,2011年以來,中國掀起了一場針對抗菌藥濫用的整治風暴。
當年5月16日,衛生部出臺了《2011年全國抗菌藥物臨床應用專項整治活動方案》,對抗菌藥物的使用“限品種、限用量、限級別”,這被醫藥界稱為“史上最嚴的抗菌藥濫用整治”。
緊跟而來的是一記“重拳”。5月下旬和8月,衛生部又公布兩稿《抗菌藥物臨床應用管理辦法》征求意見,明確了醫療機構的負責人是抗菌藥物使用管理的第一責任人。
更為嚴格的是,《抗菌藥物臨床應用管理辦法》中規定:三級醫院購進的品種不能超過50種,二級醫院不能超過35種。這在網絡上被稱作“史上最嚴的抗菌藥管理辦法”。
它“一刀”切掉了大半個抗菌藥市場:目前三級醫院臨床常用的抗菌藥大約100種,二級醫院有七八十種。
加之衛生部開展全國性的督導檢查活動,2011年國內抗菌素銷售急劇下降。上海醫院處方分析系統數據顯示,2011年前三季度,抗生素處方金額季度同比呈現明顯下降。其中,三級醫院抗菌藥物處方金額從第一季度的9000萬元下降到第三季度的6000萬元。
自2012年3月6日起,新一輪的整治行動再次打響,“限用令”范圍從普通公立醫院擴大到專科醫院。抗生素原料藥和成品藥企業的生存環境勢必更難。
晁陽說,新型抗菌藥的研發投入巨大,一個三類藥品少說需要500萬元到1000萬元,完全創新的一類藥需要5000萬元到1億元人民幣絕不夸張。
另外一位業內人士則表示,目前不少企業都壓縮了抗菌藥物的生產,或轉向其他藥品,更不需說巨額的研發投資了。
這樣,政府經費會是它最好的未來選擇嗎?
市場驅動力不足
在陳代杰看來,新型抗菌藥研發與細菌耐藥性之間的斗爭,貫穿了抗菌藥的發展歷史。例如以青霉素為代表的抗生素的發現和應用,使人類的平均壽命延長了15年以上,2010年底,歐洲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的報告說,歐盟每年大約有40萬人感染耐藥性細菌,并導致2. 5萬人死亡。中國衛生部的保守數字是8萬。
“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醫院抗菌藥物的品種和使用量的限制可能只是控制細菌耐藥性泛濫和發展的‘冰山一角’,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合理用藥’。”陳代杰提出。
不過,最令陳代杰擔憂的還是,“制藥企業可能會受到這種簡單限制,而放棄對新型抗菌藥研發的積極性,這對抗菌藥的研發影響才是深遠的。”
據中科院上海藥物研究所研究員楊玉社向本刊介紹,我國抗菌藥一直以仿制西方過了專利保護期的藥品為主,自主研發的產品極少。建國以來,自主研發的抗菌新藥總共不超過三四種。
除了起步晚,造成上述情況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新型抗菌藥研發的市場驅動力不足。陳代杰分析說:“抗菌藥治療周期一般是7天到20多天,這與藥價高昂、需要長期用藥的糖尿病、心血管、腫瘤是不能比的。”
楊玉社說:“新藥上市,內外資企業定價有別,外資享受優待政策也是限制民族抗菌新藥產業的因素。目前中國醫藥企業已經能夠生產絕大部分國際上的非專利抗菌藥物,但對于部分高端抗耐藥菌,由于產品質量和臨床應用量不大、制備工藝難度極大的緣故,在內外有別的政策影響下,這些產品長期以來或是其主要市場份額被外資企業產品所壟斷。”比如,目前臨床上對大多數耐藥菌感染有效的一些重要品種碳青霉烯類抗菌藥物,基本上為外資產品。
“十一五”之后,國家開始加強對創新藥研發的重視,專門設立了“‘十一五’重大新藥創制”專項,但目前還沒有針對新型抗菌藥的重大專題。
龐大的市場本來是企業支持中國新型抗菌藥研發的主要動力之一。如今,新藥研發剛剛起步的制藥企業,對新型抗菌藥物研發的信心正遇到挑戰。
不平衡的目錄
從國際上看,情況也不容樂觀。自2000年至今,全球僅有十幾個新型抗菌藥上市,真正新作用機制的抗菌藥物寥寥無幾。世界醫藥巨頭中也僅有葛蘭素史克和阿斯利康擁有少數幾個有希望量產的抗生素項目,這直接導致了世界性的抗菌藥物后續產品告急。
陳代杰介紹,與國內藥企一樣,新型抗菌藥物的研發周期和風險,也是近幾年國際巨頭放棄新型抗菌藥的主要原因之一。
2011年,世界衛生組織曾憂心忡忡地稱,“目前這些抗菌藥對進化的耐藥性疾病已經無效”,并呼吁各國尋找新藥。
多位受訪者認為,基于中國抗菌素濫用的嚴峻事實,國家很有必要進行限制,同時治理抗菌素濫用問題也應該注意“平衡”。
較新的抗菌藥對于耐藥性的作用顯然優于先前第一代品種,而在此輪治理中還沒有得到體現。
比如,在目前的初始藥品管理目錄中,多為該類產品中第一代或第二代型號,耐藥性已經比較明顯。
晁陽也認為:“合理用藥不是簡單地減少品種、用量。一些臨床藥品已經存在較為嚴重的耐藥問題,再用可能會加重耐藥的程度;也有些藥品可以很好地解決耐藥問題,但它至少暫時還不在名單里,使得耐藥菌繼續肆虐。用藥的有效劑量不夠,同樣會令細菌茍延殘喘并最終演變為耐藥菌。”
研究了30多年抗菌藥的陳代杰說:“由于抗菌藥物使用種類大幅減少,這有可能導致細菌耐藥性模式的改變,甚至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因此,需要科學方法加以監測。”
此外,與市場直接接觸的晁陽仍心存疑慮的是:“部分抗菌藥的銷售量是否真的降低,可能還需要有關部門進行監測和研究。”
2011年10月底《抗菌藥物臨床應用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結束后,遲遲未能正式發布。圍繞其中藥品管理目錄的爭論就一直沒有停息。
晁陽建議:“應設立一個科學、合理、規范的使用規范和銷售渠道,作一個長期穩定的新型抗菌藥戰略規劃引導和支持企業。企業也應具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這是個上下同心、多管齊下、持之以恒的事。”
為改變醫藥巨頭們裹足不前、抗耐藥菌藥物告急的局面,美國于2011年6月把抗菌藥研發專門寫進法律,加速了抗生素審評,還有望延長專利獨占期。
“我們國家在‘十二五’的重大新藥創制專項中,可以設立抗耐藥菌創新藥物研發的專題,以產學研聯盟的形式,遴選已有‘苗頭’的候選藥物,集中力量進行研發。”陳代杰建議。
在此基礎上,他認為有必要利用舉國機制,整合各方優勢資源,建立一支相對穩定的抗耐藥菌創新藥物研發隊伍,以確保持續創新能力,不斷提供療效更好的抗耐藥菌新品種。
他說:“要清醒地認識到,開發新型抗菌藥才是應對耐藥菌的永恒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