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師借書

少年時的我十分癡迷于閱讀，覺得能坐紅書桌前靜靜地讀一本書是最高享受。然而，三十年前的那個時候，優秀的書少之又少，這就需要我們到處找書了。想方設法買到一本好書，這是一什很讓人興奮的事。記得有一天，據說鎮上的新華書店將有好書上市，那天天還沒亮我就已起床，摸黑往那書店跑。誰知跑到那里，竟已有很多人早早地排隊等候著了。初春的早晨寒風料峭，篤誠無怨的人們縮著脖子，神情卻一律激動、執著。我默默地排在那支長隊的末尾……書店提前開門，眾人蜂擁而入，終于買到一本《小靈通漫游未來》的我欣喜若狂，舉著這書竄過大街、石拱橋、小巷，像是長上了快樂的翅膀。

除了買書，獲得好書的辦法是借。為能借到一本新書、一本好書，我付出過五花八門的代價：奉上精心收藏的香煙紙、送出一把彩色的玻璃彈子、替鄰居劈柴、為小伙伴講解課文……而在我們的心目中，老師的書總是深刻而又耐讀的，它們不同于學生手中的教科書，卻有著遠比教科書強烈的誘惑力。在課堂上，我們不時被老帥的真知灼見所吸引、折服、打動，知道老師淵博的知識和出眾的才華緣自他的手不釋卷。那么，假如我們能將老師的書借來一閱，體會咂摸，會不會更進一步地弄懂老師的講解與教誨，獲得一份美妙的感受?

那時的我已經有了一只簡易的書架，它就在我的枕邊。其實，那只是兩塊長長的水板，架在木頭床架的一側，玻書卻極為方便。書架上有我精心購來的小說、童話、科普讀物、地圖，它們整齊地排列著、堆疊著，屬我所有，為我所用，我隨時可以取到它們，享有它們，它們無疑是少年的我最大的財富!后來，書漸漸多了，簡易書架上放不下了，我便把它們摞在床上，排成長長的一排，上面再覆蓋一條枕巾，有時我甚至還把腦袋擱在上面，像在直接汲取書籍的營養。我總是覺得，與書同臥是最誘人的事，這一習慣一直保持到了現在。

上了初中之后，或許是看了不少優秀的文學書，我的語文成績上升得很快，尤其是作文，經常被語文老師拿來作為范文。由此，我開始癡癡地想，既然語文老師已經如此肯定我，那么我向他借書應該不難。捧著老師的書回家慢慢欣賞，把老師的書墊在我頭下直接汲取營養，有一段時間，我一直被這一誘人的場景弄得魂不守合。向老師借書，對于我，實在是出于不由自主。

然而我很快發現，即使真能從老師那兒借到了書，也絕不是一件輕松事。我的語文老師一般不會無條件地隨便把書借給我，他總希望通過一次似乎平常的閱讀，使我得到一份不尋常的收獲。初二年級時，我在語文老師的辦公桌上，驚喜地看到一本當時正走俏的小說《第二次握手》，便冒昧地提出借它回家，還沒等老師同意，就已捧書在手，立馬翻讀，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語文老師說：“這本書確實值得你借去一讀，雖然我自己才看了一半。不過你看完后必須上交一篇讀后感，談出你的見解來。”語文老師的眼睛在鏡片后閃爍，充滿真切和期待。此時的我早已被手中這書弄得心癢，盡管知道寫一篇具有獨特見解的讀后感恰是我的短處，但為一飽眼福只得點頭應諾。我讀完這本小說只用了兩天時間，寫這篇一千來字的額外作文卻花去三個晚上，確信自己已經超常發揮才敢交上去。因為我明白草率成文，根本糊弄不了一向認真苛求的語文老師。

與語文老師相比，借英語老師的書似乎更難了。一次，我去英語老師家討教，在他豐富得令人驚嘆的藏書架上，發現了一冊講解語法的參考書，于是壯膽央求。準知英語老師扔出來一句“看這本書你還不是時候”，就不再理我，使我既無奈又尷尬，甚至還生出老師“過于小氣”的念頭來。沒想到初三讀完即將升入高中的那個暑假，我去英語老師家拜訪時，他居然立即從書架上取下那書，對大出意外的我直截了當地說“現在你可以把這書借去了”，慷慨大方得判若兩人。治學嚴謹的老師極其講究循序漸進，他一貫反對的正是那種跳躍式的浮躁的讀書方式。

最使我感動的借書經歷是在我初中班主任老師那兒遇上的。自從我的作文越寫越漂亮之后，班主任老師經常勉勵我，要我多讀些經典名著，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班主任雖然是教化學的，但對文學同樣熱愛，對書的嗜愛更是到了癡迷的程度，倘若向他借書，定要叫你留下借條，連親生女兒也得照此辦理。因我去他家次數多了，每次去又總是纏他求他，自然早已留下了一堆借條。生怕書被弄臟弄丟的班主任老師時常叮囑我愛惜，催我快快閱讀，更不得隨便轉借。初三某個深冬的黃昏，班主任老師忽然托入叫我去他家里一趟，我趕去時發現一向伏案備課的班主任競失神地躺坐在床上，臉色蒼白，聲調戰栗。他說他剛從醫院里回來，經醫生診斷是患了疲勞引起的視力障礙，已不能過多地讀書寫字。班主任老師對我說：“你從我這兒借去了不少書，有好些已跟了我多年，現在我已不能多讀它們了，索性全都送給你，望你好好讀它。”老師說完，鄭重其事地拿過那堆我留下的借條，捏成一團決然地扔進了廢紙簍，然后便是一段長長的沉默。望著床上瘦弱而痛苦的老師，心里直想，今后的我如不好好讀書，那真是太對不起愛護我、培養我的老師們了!我把班主任老師的書抱緊在胸口，強烈的感動竟讓我一時無語哽噎。

作家小檔案

孫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浙江省作協文學評論委員會副主任。已在全國各地報刊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文學評論150萬字，并在《讀者》《作家文摘》《報刊文摘》等報刊多次轉載，出版個人專著十余種。

讀書心得：

睡前堅持十分鐘閱讀，一年看完二十本名著。

最想對讀者說的話：

書籍是只屬于人類倚靠的精神之墻。

給讀者推薦的書：

魯迅《吶喊》《野草》，冰心《繁星》《春水》，吳承恩《西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