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哺“桃姐”，愛是我們彼此心靈的保姆

說起保姆和雇主，許多人大概會在兩者之間樹起一堵冰冷的墻。墻的這一邊是雇主對于保姆的猜忌、不信任，墻的那一邊是保姆對雇主的疏遠以及自憐、自卑，甚至還會有那么一點點的仇富?？烧l說，保姆和雇主的關系只能這么“刻板”和冷漠，來看看這個女孩和保姆的故事吧……

2012年3月，隨著香港電影《桃姐》在內地的熱映，劉德華所飾演的男主角與家傭桃姐之間的深厚情誼感動了每一位觀眾。而在湘北的古城岳陽，一個名叫朱婀琴的女孩與她的保姆袁妹如的故事也感人至深……

“小辣椒”與寬容保姆，

記憶的童年全是感動

朱婀琴再次聽到袁妹如的名字，是在他們分別10年后。

10年前，朱婀琴和袁妹如曾有過一次難舍難分的離別。那時候，袁妹如是朱婀琴家的保姆，朱婀琴卻叫她“大媽”，兩人的關系親如母女。

10年后，也就是2010年6月，已是深圳明方科技公司市場部經理的朱婀琴，趁年假回岳陽探親。在與父母聊家常的過程中，朱婀琴得知了“袁大媽”的近況?！耙荒昵埃阍髬尩睦习橐蚰X血栓猝死，現在她自己的身體也大不如從前，身邊又無親人照顧?！敝戽骨龠€沒有聽完，心就猛地緊了起來，要知道，袁妹如與朱婀琴之間的感情非比尋常。

朱婀琴的腦海里浮現出“大媽”和藹的臉龐、熟悉的笑容，還有許多溫暖的記憶……

朱婀琴5歲那年，正是讓父母最頭痛的時候，淘氣的她曾氣走了兩三個保姆，袁妹如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朱婀琴家的。

袁妹如是岳陽臨湘人，丈夫在城陵磯碼頭當搬運工，她也跟過來，在郊區買了三間平房，為丈夫洗衣燒飯。因一直未能生育，也沒有太繁瑣的家務，她就想找份工作補貼家用。聽朋友介紹說朱家想為女兒請個保姆，她便決定去試試。

袁妹如第一次見到小婀琴時，小婀琴正蹲在地上，把一只流浪貓摟在懷里，不停地往它嘴里喂自己的零食，邊喂邊說：“小貓咪，你是不是在找你的媽媽啊？你的媽媽是不是很忙啊，是不是也像我的爸爸媽媽一樣忙？那我們一起玩吧……”小婀琴的話深深地觸動了袁妹如，她突然感受到眼前這個小女孩內心的孤獨。那一刻，沒有做過母親的袁妹如，內心一下子升騰出許多母性來。于是，她留了下來。

可小婀琴卻不想要保姆，她不希望有人看著她，總是變著法子捉弄袁妹如。袁妹如剛把屋子打掃干凈，準備出門倒垃圾時，小婀琴就將圖畫書撕成紙屑撒滿一屋，還將吃剩的西瓜皮放在門口?？吹皆萌绮戎鞴掀は窳锉粯樱哪_朝天仰躺在地上，小婀琴笑得前仰后合。她這一招就曾經氣跑過一個保姆，但這次，袁妹如不但沒氣跑，反而爬起來呵呵大樂，還夸小婀琴“真厲害”。

見袁妹如對自己的惡作劇無動于衷，小婀琴便使出“絕招”：趁袁妹如外出時，在她的床單上倒上父母裝修飯館時剩下的紅色涂料，再用被子蓋著。袁妹如晚上鉆進被窩時聞到異味，才感覺不對勁，但這時紅色的涂料已弄得她滿身滿床都是。為了不驚動小婀琴的父母，袁妹如悄悄地將床單和被套換掉，但當她躡手躡腳來到浴室洗刷時，還是被朱婀琴的母親彭賢娥發現了。彭賢娥一看便明白了一切，當即便要拖起朱婀琴嚴懲。袁妹如忙上前制止：“這事真的與琴琴無關，是我自己起來倒水時，不小心撞倒涂料桶，摔了一跤才弄了一身?！?/p>

那一刻，免于受罰的朱婀琴對袁妹如突然有了點小小的感激。從此以后，她不再捉弄袁妹如，可對袁妹如仍然保持距離。

一次，朱和平夫婦因經營的飯館要趕好幾桌預定的飯菜，實在無法抽身去接女兒，便委托袁妹如去學校接朱婀琴?？僧斔s到學校時，卻下起了瓢潑大雨。朱婀琴見只有保姆一個人來，認為父母不在意自己，二話不說從袁妹如手中搶過雨傘，直接往飯館方向奔去。因怕朱婀琴摔跤，袁妹如慌不擇路地跟了上去。在一個岔路口，一輛卡車疾駛而來，朱婀琴跑得太快已來不及躲閃。眼看著卡車就要撞上朱婀琴了，袁妹如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將小婀琴抱在懷里，而自己卻用背部對著撞來的卡車。幸虧司機及時打轉方向，避免了一場慘局的發生，但袁妹如還是被車刮倒在地，而她懷中的朱婀琴卻安然無恙……

這次經歷在朱婀琴幼小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她仿佛一夜間長大，不再任性，不但主動到醫院去陪伴受傷的袁妹如，還第一次喊了她一聲“大媽”。聽到小婀琴的叫聲，袁妹如心頭一熱，一把摟過朱婀琴，那一刻，仿佛摟著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那之后，朱婀琴每天上學放學就非袁妹如接送不可。袁妹如也如親生母親一般照顧著朱婀琴，總是想辦法把她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一樣漂亮。她給朱婀琴做喜歡吃的飯菜，有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地在朱婀琴的臉蛋上親一口，然后親昵地叫她“乖女兒”。朱婀琴對袁妹如越來越依賴，她可以一天不見爸爸媽媽，但不能一天不見她的“大媽”……

有一段時間，見很多同學都會騎自行車了，朱婀琴也嚷嚷著要學，但朱和平夫妻卻不肯，一是沒時間教她，二是擔心她磕著摔著?？粗戽骨俪商彀研∽炀锏美细?，做夢都在喊著與同學賽車，袁妹如便央求朱和平夫妻給朱婀琴買輛自行車，由自己來教，但意外還是發生了。朱婀琴學車不到兩個星期就狠狠摔了一跤，前額磕破一道口子，鮮血汩汩而出。因失血過多，醫生要求給朱婀琴輸血，可醫院沒有庫存，就讓家屬前來獻血。袁妹如怕通知朱和平夫妻來不及，就請求醫生抽自己的血，她與朱婀琴竟是同一血型，這讓袁妹如覺得自己與朱婀琴仿佛真有種血脈親情。

讀小學四年級時的一個冬夜，朱婀琴突然發起高燒，而此時朱和平夫妻還未收工。袁妹如見給小婀琴吃退燒藥不管用，便用大衣裹住她匆匆趕往醫院。朱婀琴住院的那一周，袁妹如衣不解帶地在醫院陪護了一周。不知情的人都以為她們是一對母女。

朱婀琴14歲時，朱和平夫婦把飯館開回了平江，袁妹如也因此要離開朱家。10年了，朱婀琴早已把朝夕相處的袁妹如當成了自己最親的人，分別時，朱婀琴一邊哭，一邊抱著袁妹如久久不肯松開……

如今，回憶著這些往事，朱婀琴再次淚流滿面，她決定去看看袁妹如。

放棄愛情照顧保姆，

“傻丫頭”的脾氣還是那么倔

敲開袁妹如岳陽家的大門，朱婀琴又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只是蒼老憔悴了許多，朱婀琴叫了一聲“大媽”，便哽咽了。

“是琴琴啊……”袁妹如有些吃驚，隨即眼圈紅了，拉著朱婀琴的手進了屋。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袁妹如只是緊緊拉著朱婀琴的手，而朱婀琴低著頭，努力想平復自己的情緒，可眼淚還是在眼圈里直打轉……

那天，她們聊了許多，有過往，也有這些年各自發生的故事。也是在那天，朱婀琴毫不猶豫地做出一個決定：要把大媽接到身邊，好好照顧她。但袁妹如怎么會肯？朱婀琴也不放棄：“大媽，我的性格您是最了解的，這事我已經決定了，您就不要再說啥了，等我先回去安排一下，過幾天就來接您?！?/p>

做通了父母的工作之后，朱婀琴便開始著手安排一切。原本，朱婀琴的男友邱東明請了年假，準備到岳陽來陪朱婀琴一起登岳陽樓、逛君山島。但那天，正當朱婀琴打算到火車站去接男友時，袁妹如的鄰居打來電話，說袁妹如摔了一跤，無法行動，想讓朱婀琴過去看一下。撂下電話，朱婀琴顧不上通知男友，便風塵仆仆趕往袁妹如的住處?？吹酱髬尩哪_踝腫得像個大饅頭，朱婀琴眼圈紅了，趕忙將袁妹如送往醫院。

女友的失約讓邱東明窩了一肚子火，但見其事出有因，便忍著沒有發作。袁妹如的腳踝隔一段時間就得換藥，且要一天三次送飯到醫院，朱婀琴根本無法離開，更別說陪男友登岳陽樓、逛君山島了。邱東明磨破了嘴皮才讓領導批準年假，為的就是好讓女友多陪陪自己，放松一下。結果，朱婀琴卻把這珍貴的時間都用來陪大媽了。沒等朱婀琴做更多的解釋，邱東明已氣鼓鼓地提前返回了深圳。

等年假結束回到深圳后，朱婀琴主動向邱東明道歉，男人最終抵不過女人的溫柔，兩人和好如初。朱婀琴人在深圳，可她的心卻時時牽掛著岳陽的袁妹如，每隔兩天，她都會和袁妹如通一次電話，還時不時讓父母去市區看她，為她捎些吃的、用的。因為老往岳陽打電話，邱東明的電話好幾次都打不進來。為此，他經常與朱婀琴鬧別扭，說保姆在她的心里比自己還重要。每次都是朱婀琴軟語溫言哄了又哄。

2010年國慶，邱東明與朱婀琴相約一起去影樓拍婚紗照。婚紗與禮服都看好了，可朱婀琴突然接到父母打來電話：“琴琴，你袁大媽病了，現在醫院，她說什么也不讓鄰居打電話給你，我們也是今天到岳陽來看她時，才知道她在家昏倒了兩三次，你上回給她打電話時，她就已經住院了。”電話這端的朱婀琴已沒有心思再和男友拍照，坐上最近一趟高鐵回了岳陽。

“我們發現病人的肝部有黑點，初步診斷可能是癌變，你們最好帶病人到省醫院去做個細致的檢查?！贬t生的話把朱婀琴嚇蒙了，她連父母都沒打招呼，便帶著袁妹如往長沙趕。為了不讓袁妹如起疑心，朱婀琴沒有帶她到省腫瘤醫院，而是直奔湘雅醫院而去。次日，檢查結果出來，袁妹如確診所患為肝癌，需馬上住院治療。

而此時，朱婀琴請的幾天事假已到期，需回公司上班，可她一走，剛被確診的袁妹如就無人照顧。于是，她只得向公司申請延假。一面想著手頭未完成的工作，一面又擔憂著大媽的病情，朱婀琴的腦袋“嗡嗡”作響，但她卻不能顯露半點異常。她對袁妹如說：“大媽，長沙的醫院比岳陽的好，我們干脆就在這治療，也好得快些，還不多花錢?！甭犝f不會多花錢，袁妹如欣然接受了。

做完第一次化療后，袁妹如感到全身不適，情緒也很不穩定。這期間，公司多次給朱婀琴打電話讓她回去上班，否則就以辭退處理。“可大媽如今怎么能離開人呢？她不僅需要照顧，還需要有人幫她舒緩情緒。即使不要工作，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丟下大媽一個人??！”最終，朱婀琴做出一個決定：辭掉工作，好有更多的時間來照顧大媽。朱婀琴一直都沒有告訴袁妹如自己辭掉了工作，她只說向公司請了長假。

得知女友竟然為了照顧保姆辭職，甚至連招呼都沒和自己打，邱東明十分惱怒，打電話來興師問“罪”。自知理虧的朱婀琴只得再使軟功夫，并承諾元旦一定回去拍婚紗照，這才平息了“戰火”。

元旦轉眼來到，當邱東明興高采烈地來長沙接朱婀琴回深圳拍婚紗照時，卻正趕上袁妹如第三次做化療，此刻的朱婀琴根本無法脫身。這一次，朱婀琴希望再次用“撒手锏”去軟化男友，但邱東明卻沒有再給她機會，一走就再也沒有回頭。那段時間，朱婀琴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過，畢竟是這么久的感情，怎么說沒就沒了。她怨過男友，覺得他不該說走就走；可換位想想，她又覺得男友的心情也能理解，畢竟她大多數的精力都在大媽的身上。那段日子里，朱婀琴的眼前總會閃現出男友邱東明的樣子。有一次，她想想就流淚，淚光中，她又仿佛看到袁大媽那無助又憔悴的臉……“算了吧，過去就過去了，畢竟照顧大媽也是自己割舍不下的事情?！敝戽骨僖贿呄胫?，一邊擦了擦臉上的淚。

受傷女孩幫老人完成心愿

隨著化療次數的增多，袁妹如的頭發開始脫落，有時一抓一大把。在她的再三逼問下，朱婀琴只得向她說出實情：“大媽，你別傷心，我也知道你的病情是瞞不下去的。不過，你放心，醫生說你只是肝癌早期，做幾次化療就好了?！痹萌缑戽骨俚念^，微笑著說：“大媽知道。”

朱婀琴一直以為自己瞞住了袁妹如，但她卻無意中得知，袁妹如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抹淚。她想：大媽也許是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不愿意跟自己說破，讓自己再有心理負擔。

通過幾次化療，醫生發現，袁妹如的身體已具有耐藥性，建議采用手術治療，也就是肝移植，只有這樣，才能挽救病人的生命。但是近年來，肝癌患者迅猛增多，想找到適合的供體并不容易，醫院建議他們在親屬間尋找供體。可袁妹如無兒無女，老伴也不在人世，去哪里尋找供體？這時，朱婀琴突然想起來，自己摔破腦袋的那一次就是大媽給她輸的血，這說明自己與大媽的血型是匹配的。朱婀琴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抓住袁妹如的手激動地說：“大媽，我可以把肝割給你，他們不是要親體移植嗎？我就以女兒的身份來為你捐肝。”

得知為了照顧保姆，女兒竟辭了工作，還與男友分手，現在又要割肝，朱和平夫婦也有些急了。他們特意跑到長沙，質問女兒為什么事事都不和他們商量。愛女心切的他們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袁妹如引起的，要去找袁妹如理論，卻被朱婀琴一把拉住了。朱婀琴哭著說：“爸、媽！你們還記得我小時候那場感冒嗎？接連一個星期，都是大媽守候在我的病床前，沒離開過我半步；你們還記得她曾經為我輸血的事情嗎？你們還記得……”朱婀琴說著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朱和平夫婦被感動了……

為了更安全地進行肝移植手術，朱婀琴決定帶袁妹如去廣州中山醫院，那家醫院在肝移植方面有著很先進的技術和臨床經驗。3月初，朱婀琴帶著袁妹如來到中山醫院時，醫生通過細致的檢查發現，病人的癌細胞大面積擴散，已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從醫學角度來講，已經完全沒有做移植的意義了。

朱婀琴感到一陣陣揪心的疼痛，可又無能為力。為了不讓老人帶著遺憾離去，她一次次地問袁妹如：“大媽，您還有什么心愿嗎？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您實現。”看朱婀琴如此誠懇，袁妹如說自己想到北京去看看長城。5月10日，朱婀琴攙扶著袁妹如登上了八達嶺長城。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袁妹如激動得熱淚盈眶，臉上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朱婀琴知道，這是因為她完成了多年的心愿。

之后，朱婀琴又多次詢問袁妹如是否還有什么想吃、想玩的，也許是怕給朱婀琴帶來太多麻煩，袁妹如每次都笑著說：“沒有了，長城都去過了，當了回‘好漢’我就心滿意足了?！?/p>

2011年9月26日，袁妹如在朱婀琴的哭聲中，含笑離開了。那天，朱婀琴趴在袁妹如的床前哭了好久，面對靜靜躺著的袁妹如，朱婀琴怎么都不相信她的大媽竟會這樣就走了。她緊緊抓住袁妹如的手，就像多年前袁妹如要離開時那樣不舍，只是那一次分別還會再相見，這一次分別卻永遠不能再見了。一想到這些，朱婀琴的淚水就“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2012年6月6日，朱婀琴來到袁妹如的墳前，雙膝跪地，祈禱自己的“大媽”能夠安息！

此時，微風徐徐，墳頭上幾株不知名的野花輕輕擺動，仿佛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用手撫摸自己疼愛的兒女……

（文中邱東明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