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卻恩怨傾力救仇家:寬恕與奉獻的快樂是那么不同

2008年11月，妻女雙雙被鄰居少年殺害的華平陷入了絕望中。在一般人眼里，鄰居一家從此就是這個男人一生的仇敵。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的是，當兇手的父親身患絕癥時，華平卻做出一個驚人決定：以德報怨，大義拯救。并且，他還幫對方找回了已經(jīng)離異的妻子，促使他們破鏡重圓。他為何要這么做？

妻女雙雙遇害，一場意外摧毀兩個家

2008年11月13日下午2點，在廣西桂林一家鐵藝廠打工的華平，正在車間焊不銹鋼護欄，突然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母親的聲音撕心裂肺：“天塌了，蘭英和蓓蓓被小強殺了，日子還咋過呀！”華平頓時懵了。當他終于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時，雙腿一軟癱在了地上。同事兼老鄉(xiāng)黃明嚇了一跳，著急地對他喊：“老華，你怎么了？”華平絕望地吼道：“你兒子把我老婆和女兒都殺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黃明一陣驚恐，扔下焊槍急忙打電話給妻子周愛蓮，然后，夫妻倆攙扶著華平去了火車站。

華平和黃明夫婦都曾是湖南衡陽縣陶瓷廠職工，2005年工廠改制，三人同時下崗。2007年6月，三人相約到桂林打工，倆男人做電焊工，周愛蓮進了一家鞋廠。

當時，華平的女兒蓓蓓才4歲，華妻趙蘭英留在家里照顧女兒和婆婆。黃明的兒子黃強11歲，隨奶奶生活。黃母年過七旬，年老體弱，作為鄰居，趙蘭英對他們祖孫倆十分關照，兩家來往密切。

一路上，華平等三人的眼淚一次次被風干。華平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一家三口一直待黃強不錯，他為什么狠心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下毒手？黃明夫婦也想不通，兒子性格內(nèi)向，平時乖巧聽話，咋一夜之間變成了殺人惡魔呢？

傍晚6點，一行三人回到老家。華母已經(jīng)哭啞了嗓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跟華平哭訴了事情經(jīng)過。原來，11月12日晚上，黃強在趙蘭英家的抽屜里偷了50元錢，被蓓蓓發(fā)現(xiàn)并告訴了媽媽。次日中午，黃強放學回家，趙蘭英對他說：“你昨天偷了我家50塊錢，蓓蓓都看見了，你趕緊還給我，要不我告訴你奶奶和老師?！?/p>

50元錢已被黃強上網(wǎng)、買零食花光了，他哪有錢還？要是這事傳開，不僅奶奶饒不了他，老師和同學也會把他當小偷。黃強越想越怕……下午1時許，趙蘭英母女正在家里午睡，黃強躡手躡腳走了進去。他從趙家廚房拿起菜刀，對準熟睡的趙蘭英就是一陣亂砍，趙蘭英頭部、臉龐和脖子被砍了12刀。鮮血濺在蓓蓓臉上，小女孩驚醒了，黃強又舉刀朝她砍去……連殺兩人后，黃強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癱軟在地放聲大哭，哭聲驚動了華母和鄰居?？吹絻合焙蛯O女遇害，華母當場昏倒，鄰居急忙撥打了報警電話。半小時后，黃強被警方帶走。

華平難以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揪住黃明的衣領怒吼：“你還我老婆和女兒！你怎么養(yǎng)了這么一個殘忍的狼崽子？”說完，從地上撿起半截磚頭，狠狠地砸在了黃明的額頭上。黃明一聲不吭，任憑他發(fā)泄。鄰居們急忙把華平拉開了。

11月20日，華平料理完妻女的后事，準備去當?shù)胤ㄔ浩鹪V黃明和周愛蓮，要求身為監(jiān)護人的他們履行民事賠償責任。黃明紅著眼眶跟他商量：“我們是多年的同事和好朋友，別打官司了，我和愛蓮一定會賠償你?！薄澳悄銈冑r我100萬！”華平執(zhí)拗地說。黃明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說：“我知道，別說100萬，就是1000萬也無法換回蘭英和蓓蓓的命?？赡阋仓?，我們就這個家底，去哪兒弄100萬??！”

最終在一位律師朋友的調(diào)解下，雙方達成協(xié)議：黃明夫婦賠償華平52萬元。次年1月13日，黃明將房子賣掉，又向親友借了一筆錢，湊齊30萬元賠給了華平。剩下的22萬元，雙方約定3年之內(nèi)還清。

剛過罷春節(jié)，華平將老母親托付給妹妹照顧，再赴桂林打工。白天他拼命干活，試圖用高強度的勞動排解痛苦；可晚上回到宿舍，只要一閉上眼睛，妻子和女兒的音容笑貌就在他眼前晃動。2005年他剛下崗時，家里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趙蘭英去市場剖魚掙錢養(yǎng)家，寒冬臘月，雙手裂開道道血口，她從沒叫過一聲苦；從媽媽那里得知抽煙對身體有害，年幼的蓓蓓把他的打火機和煙盒四處亂藏，一看他沒煙抽難受，就往他嘴里塞泡泡糖……可如今，妻女都永遠離開了他，痛苦就像一把尖刀剜在他的心頭！沒辦法，他只好用酒精麻醉自己，喝醉了才能短暫停下對親人的思念。

再說黃強，雖未滿14周歲，不用承擔刑事責任，但因犯罪后果極其嚴重，他被關進了少管所。2009年3月，黃明、周愛蓮夫婦為了便于探監(jiān)，雙雙去了長沙，在一家酒廠打工。

經(jīng)歷了這一切，周愛蓮性情大變，動不動就跟黃明抱怨：“當初要不是你非拽著我去桂林，兒子有我照看咋會出這事？”夫妻倆為該誰負責經(jīng)常發(fā)生爭吵，甚至隔三差五就大打出手。

這年6月，一直爭吵不斷的夫妻倆回老家辦理了離婚手續(xù)。一場意外，徹底粉碎了兩個曾經(jīng)幸福和睦的家庭。

生死面前泯恩仇，大義男人決意救仇家

轉(zhuǎn)眼到了2010年，一年多的時光漸漸彌合了華平心頭的創(chuàng)傷，他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軌，而黃明的人生境遇卻每況愈下。2010年5月的一天，他意外發(fā)現(xiàn)前胸、大腿上長了許多紅色斑點，他以為是皮膚過敏，沒當回事。然而一個星期后，他開始感覺全身肌肉酸痛乏力，上下樓都很吃力。

黃明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趕緊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告訴他，他患了皮肌炎。黃明本以為那只是一種普通的皮膚病。誰知醫(yī)生接下來的話把他嚇呆了：“皮肌炎發(fā)展到晚期，全身肌肉萎縮壞死，會導致心肌無法收縮而死亡。你必須立即住院治療。”“那得花多少錢啊？”黃明怯怯地問。醫(yī)生說，少說也得10萬元。黃明的心情頓時灰暗到了極點，欠華平的錢還沒還清，哪還有錢治病??！他含淚離開了醫(yī)院。

接下來，病情的發(fā)展遠超黃明的想象，只過了三個月，他就虛弱得連碗都端不動了，無奈之下，只好辭去了工作。

8月24日，黃明到少管所探監(jiān)。看著剃著光頭、身著囚服的兒子，黃明傷感地告訴他：“爸爸患了皮肌炎，屬于爸爸的時光可能不多了。日后你出來了，一定要把欠華叔叔的賠償金還清?！?/p>

一年多的勞教生涯，加上年齡的增長，讓黃強終于意識到，自己一念之差不僅毀了兩個家庭，也給父母和華叔叔帶來了終身難以擺脫的痛苦和陰影。他淚流滿面地跟父親保證：“爸，是我害了你，你的話我會記在心里。”父子倆灑淚而別。

9月5日，黃明坐火車趕到桂林，于事發(fā)近兩年之后再次見到華平。他將辛辛苦苦積攢的2.5萬元錢遞給華平，哽咽道：“我們曾是好兄弟、好朋友，是小強毀了你的家，也毀了你我的情誼。我想請你喝次酒，你能答應我嗎？”望著黃明乞求的眼神，華平答應了。

在一家小酒館，黃明含淚說：“華平，這也許是咱倆最后一次喝酒了。屬于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已經(jīng)吩咐小強，我走后，他將剩余的賠償金還給你。”直到這時，華平才得知他患了皮肌炎，心里五味雜陳。

分別時，黃明傷感地說：“我真想回到從前，那時候我們就像一對親兄弟，一起在陶瓷廠上班，一起買房，下崗后又一起來桂林打工……”黃明的感慨，勾起了華平內(nèi)心深處一幕幕往事：2002年4月，母親做白內(nèi)障手術，因為陶瓷廠收入低，妻子又沒工作，華平遲遲湊不夠手術費，黃明得知后主動借給他2000元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2006年8月，剛接觸電焊工作的華平被強烈的電弧灼傷了眼睛，雙眼腫得像桃子，黃明每天幫他打飯，為他滴眼藥……這些往事他一生難忘！

就在這時，華平收到了黃強從獄中寄來的一封信，信中字里行間滿是懺悔：“華叔叔，如果我死能減輕你心里的痛苦，我寧愿死一萬次?，F(xiàn)在我長大了，懂事了，我會用一輩子的光陰來懺悔自己的罪惡。”黃強小小年紀，人生就遭此波折，華平突然心生憐惜。

一個星期后，華平回老家看望母親。沉默了半天，他艱難地告訴母親：“媽，黃明患了皮肌炎，沒錢治病，在家等死，我真的不忍心，想幫幫他。”母親一聽，拍著桌子對他喊：“黃家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還要幫他，連最起碼的是非觀念都沒有了嗎？你對得起死去的蘭英和蓓蓓嗎？”一旁的妹妹也堅決反對：“哥，這是他家的報應，是罪有應得，你不用幫他！”“我們曾親如兄弟，眼睜睜地看著他死，我做不到！”華平倔強地說。母親和妹妹都不再理他，華平郁悶地來到院子里。在曾經(jīng)停放妻子和女兒遺體的地方，他看見地上的石縫里倔強地鉆出了幾株小草，頑強地向著陽光生長，那樣蔥綠、茂盛。他心里倏忽一動：連小草都向往陽光，向往光明，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放棄怨憤和仇恨，選擇寬恕和包容，給別人一絲光明和溫暖呢？生死面前，那些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華平信步來到妻子和女兒的墳前，將臉貼在冰涼的墓碑上，平靜地說：“蘭英、蓓蓓，黃明已經(jīng)處于死亡邊緣，我想搭把手幫幫他。他也是個不幸的人，兒子遭受懲罰，妻子跟他離婚，他又遭遇生死劫難，實在令人同情。如果你們在天有靈，請理解、支持我……”

走過心靈的掙扎，當天下午，華平對母親和妹妹謊稱要回桂林，風塵仆仆地去了長沙。

以德報怨融了心頭恨，這份快樂是那么不同

2010年9月20日，華平找到了黃明在長沙望城坡租住的平房。在陳設簡陋的房間里，黃明正蹲在墻角艱難地清洗啤酒瓶，他的臉已腫得幾乎看不見眼睛，手指關節(jié)嚴重畸形。華平驚訝地問：“你身體都這樣了，怎么還不休息？”黃明長嘆一聲，說：“洗一只酒瓶能掙5分錢。趁還能喘口氣，我想盡量多掙些錢還你，每還1塊錢，我心里的罪孽就會輕一分。”華平頓時流淚了，說：“兄弟，我不能看著你在家里等死，我這次來，是想送你去醫(yī)院，用你給我的賠償金為你看病。”

黃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我欠你太多了，這輩子也無法償還，你沒有理由這樣對我。”華平蹲在他面前，動情地說：“你不是一直惦記著還我錢嗎？只有你把病治好了，好好活著你才有機會呀！”

華平徑直將黃明送進了醫(yī)院，并為他繳納了5萬元的住院押金。醫(yī)生為黃明做過全面檢查后，嚴肅地告訴華平：“患者的皮肌炎已到中晚期，引發(fā)了并發(fā)癥肝硬化，要等皮肌炎癥狀有所緩解，才能進一步實施肝壞死病灶切除手術。”得知治療的前前后后至少需要15萬元，華平咬著嘴唇點了點頭，說：“醫(yī)生，錢不是問題?！笨牲S明聽了醫(yī)生的話，再次心如死灰，他認為欠華平太多，今生今世也無以回報，怎能再拖累他？那天，黃明告訴華平：“我好幾天沒刮胡子了，你能不能幫我買把刮胡刀？”華平立即去了超市。半個小時后，在華平的幫助下，黃明刮了臉。然后，華平去食堂打飯，黃明取出刮胡刀的刀片，往自己的左手腕上割去。無奈，他的手臂因肌肉萎縮，已經(jīng)連割破手腕的力量都沒有了，割了幾次都沒能成功。絕望之下，他放聲大哭起來。

華平打飯回來，一看眼前的情景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含淚勸黃明：“你不能這么傻呀，你要是死了，對得起我嗎？你兒子咋辦呀？”“兒子”倆字一下子擊中了黃明的軟肋，刀片從他手里掉到了地上……

接著，華平打電話跟單位請了假，專心照顧黃明。皮肌炎患者應格外注意營養(yǎng)，可食堂都是大鍋菜，華平想自己給黃明做飯，又忙不過來，他深深感到一個人的力量不行，得有人幫幫忙。不由自主地，他想到了周愛蓮，畢竟她是黃明的結發(fā)妻子，現(xiàn)在黃明有難，于情于理她都該搭一把手。

一番周折后，華平終于在長沙一家食品廠找到了周愛蓮。他將黃明患病、自己真誠救助，以及遇到困難的事詳細告訴了她。周愛蓮幾度落淚，為華平的寬容與大義，更為自己的狹隘與逃避。最終，她決定伸出援手。

當天，周愛蓮辭職跟隨華平去了醫(yī)院。見到前妻，短暫的尷尬過后，黃明主動打招呼：“謝謝你來看我?！敝軔凵忂煅实溃骸袄宵S，我早幾天去看過兒子，他一直牽掛著你，你得好好活下去呀！”

第二天，華平花800元錢在醫(yī)院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讓周愛蓮棲身、做飯。很快，在周愛蓮的精心照顧下，黃明的體質(zhì)明顯增強。

手術定于11月12日。因黃明每天的醫(yī)藥費開支高達數(shù)百元，華平繳納的5萬元錢很快就花得所剩不多了。周愛蓮立即把自己的3萬元積蓄取出來交到了醫(yī)院。醫(yī)院領導得知華平與黃明的恩怨后，深受感動，主動免去了30%約5萬元的手術費。最后的5萬元醫(yī)藥費缺口，華平給補上了。

肝壞死病灶切除手術非常成功。術后不到兩周，黃明可以出院了，周愛蓮陪他回到了衡陽老家。直到這時，華平才返回桂林繼續(xù)打工。

雖然離婚了，但周愛蓮仍像妻子一樣照顧黃明。他們終于意識到，當初離婚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時沖動。只是，他們誰也沒有勇氣捅破這層窗戶紙。

2011年7月，華平回老家休假。此時，黃明的身體已基本康復，生活能夠自理，周愛蓮在大米加工廠上班，掙的工資用于兩人的生活。見每天早晨黃明送周愛蓮出門上班，傍晚遠遠地接她回來，華平告訴自己，他們就像一家人，應該有個完整的家！

當晚，華平去黃明住處串門，直言不諱地說：“老黃，我知道你們當初離婚是一時賭氣，你倆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是有感情的，應該復婚，這樣做不僅對你們好，也有利于小強改造?！秉S明跟周愛蓮互望了一眼，露出了默契、幸福的微笑……

2011年10月18日，華平陪黃明和周愛蓮去了民政部門，親眼見證了兩人辦理復婚登記手續(xù)的過程。回家的路上，黃明動情地告訴華平：“老華，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在我心里，你比我親弟弟還親。你的情義，我終生不忘，我們一家三口會用一輩子的光陰來報答！”華平聽罷，眼睛里淚光閃閃，心頭頓覺從未有過的舒服與坦然。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