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這些年,讀經運動如火如荼,兒童讀經成了時尚潮流,上海還曾開辦了孟母堂。
魯迅:尊孔,崇儒,專經,復古,由來已經很久了。皇帝和大臣們,向來總要取其一端,或者“以孝治天下”,或者“以忠詔天下”。我看不見讀經之徒的良心怎樣,但我覺得他們大抵是聰明人,而這聰明,就是從讀經和古文得來的。古書實在是太多,倘不是笨牛,讀一點就可以知道,怎樣敷衍,偷生,獻媚,弄權,自私,然而能夠假借大義,竊取美名。(《十四年的讀經》)
潘采夫:現在有人把批評家叫做表揚家,先生對韓寒、王朔怎么評價?有人說他們繼承了先生的衣缽。
魯迅:凡批評家對于文人,或文人們的相互評論,各各“指其所短,揚其所長”固可,即“掩其所短,稱其所長”亦無不可。然而那一面一定得有所長,這一面一定得有明確的是非,有熱烈的好惡。假使被“文人相輕”這個惡名所嚇倒,對于充風流的富兒,裝古雅的惡少,銷淫書的癟三,一律拱手低眉,不敢說或不屑說,那么,這是怎樣的批評家或文人呢?(《文人相輕》)
潘采夫:湖南衛視的《超級女聲》《快樂女聲》反響都不錯,但有令下來,《快樂女聲》要停辦了。
魯迅:我早說過,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三閑集》)
潘采夫:先生生前常下館子,那時的飯館和家里飲食雖不豐富,但也至少無害。現在看到毒奶粉、瘦肉精、毒大米、毒蔬菜之類,先生能吃得下嗎?
魯迅:底層的人們,也會互相傷害的。他們是羊,同時也是兇獸;但遇見比他更兇的兇獸時便現羊樣,遇見比他更弱的羊時便現兇獸樣……(《華蓋集·忽然想到七》)
潘采夫:這讓我想起了有的人抱怨社會不公,卻揮刀奔向學校的小孩子。
魯迅: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華蓋集·雜感》)對手如兇獸時就如兇獸,對手如羊時就如羊!那么,無論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到他自己的地獄里去。(《華蓋集·忽然想到七》)
潘采夫:前些日子發生了動車追尾事故,先生應該知道了吧?先生認為這個事情的根本在于何處?
魯迅: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地滿足著,即一天一天地墮落著,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墳·論睜了眼看》)
潘采夫:可是當初宣布那是世界頂尖專利技術,還說要援助別的國家的。
魯迅:中國人現在是在發展著“自欺力”。“自欺”也并非現在的新東西,現在只不過日見其明顯,籠罩了一切罷了。(《且介亭雜文·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潘采夫:先生對愛國青年怎么看?
魯迅:大約滿口激烈之談者,其人便須留意。(《書信·致姚克》)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頹廢得快。(《二心集·上海文藝之一瞥》)
潘采夫:先生對寬恕還是那么不“寬恕”嗎?
魯迅:有時也覺得寬恕是美德,但立刻也疑心這話是怯漢所發明,因為他沒有報復的勇氣;或者倒是卑怯的壞人所創造,因為他貽害于人而怕人來報復,便騙以寬恕的美名。(《墳·雜憶》)
潘采夫:有個不敬的話題,如果先生恰巧活在當下,先生將如何推廣自己的主張,如何給報館寫文章呢?
魯迅:凡有一人的主張,得了贊和,是促其前進的;得了反對,是促其奮斗的。獨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無反應,既非贊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呵。(《吶喊·自序》)
潘采夫:先生寫文章的時候,最瞧不起的對手是什么?
魯迅:從指揮刀下罵出去,從裁判席上罵下去,從官營的報上罵開去,真是偉哉一世之雄,妙在被罵者不敢開口。(《而已集·革命文學》)
潘采夫:最后,先生還有什么可說的?
魯迅: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國。(《華蓋集·導師》)
(摘編自《貳時代》,潘采夫著,上海三聯書店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