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咬著嘴唇,接過母親遞過來的一袋米,沒等母親把凍在喉嚨里的囑咐化進嘴里,就一轉身跑出了家門,留下他依然在屋里吃力地刨著木頭,木屑和著汗一同滾進地里。
“你真不去送?”母親問。
他沉默半晌,手上的活分明慢了幾分,卻還是沉聲道:“不送,讓她自己去,上初中的人了?!?/p>
母親輕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房門。他卻慢慢停下手里的活,撿起一旁的大煙桿,點上,猛吸一口,眉頭擰成一團。待到屋里已是煙霧繚繞,他終究還是不安地跑到門口,長久地看著小路上那快要被山霧吞沒的身影,終于心虛地踏出了門檻,做賊似的跟上去。
她跑得有些累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上。身上背的米,是兩個星期的口糧呢。而從家到學校得翻過幾座大山,她只能用腳,來丈量來回的距離。
她怨呢,怨他的狠心。數十里的山路,他卻讓她一個人去走——別人家的父母,總是要送一送的。她咬咬牙,把快到眼邊的淚忍回去。人家說得對,姑娘終歸是要嫁的,到底不比小子來的親。
她正想著,不留神卻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跤,摔在一片碎石地上,石子兒硌進了手里。生疼。東西散了一地,連新換的衣裳也臟了,她終于忍不住,委屈地大哭起來。
跟在不遠處的他見狀忙跑上來,扶起她,又把東西撿起來,撣了撣灰,塞進她懷里。見她愣著,他便囁嚅著說:“我來砍柴的?!彼犃藚s有些許歡喜。
她正要走,他卻抓著她的胳膊,小聲說:“既然碰上了,便送你一程吧?!庇谑?,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隔著幾米跟著,一路無言。
后來他來看她,拿了些糧食和錢給她,只說,他做的木器賣了好價錢。
那之后她在家無事時就坐在一旁看他做木工活:看他嫻熟的手法讓木窗上開出花來;看他彈動墨線如撥弦般優雅;看他只用一雙手、一塊木頭、一把刀,就讓他手下生長出了一個世界。
他和她分別是我的外公和我的媽媽。他們家當時在村里并不寬裕,然而就在那個年月,他把五個子女全都供到了大學——這在村里是絕無僅有的。
媽媽說,他做了一輩子木匠,到頭來人也變得跟木頭秉性相似了。
木頭先生,木訥且沉默,卻用愛,在心里一圈一圈畫著年輪。
[編輯:張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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